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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痕迹 ...

  •   大年初一,江声去了外婆的坟上。
      墓园里很安静,按照过去来说,祭扫的人通常都在年前来,新年第一天会避免来这种地方。所以这时候,除了门口的保安大爷,基本上见不到别人。
      江声走到碑前盘腿坐下,用衣袖擦了擦石碑上老人的相片。
      他用打火机点燃一叠黄色的纸符,从容地说:“外婆,好久没来了。跟您说一声,我从家里搬出来了。您应该也不会怪我,搬了,我妈和我都开心。”
      “最近还那样,不过我遇上了一个挺喜欢的人,所以生活也变得更好了。昨晚跟他和一个奶奶一起过年,让我想起你了,不知道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说回他吧,喜欢归喜欢,可他拒绝了我,不过他明明也喜欢我,可能顾虑的比较多吧。”
      “我不怪他,只是有点不懂。”
      “学校,学校一切都好,还有半年就……”
      燃烧的黄纸漫起黑烟,呛得他咳嗽了两声,江声索性把剩下的一沓一同丢进火坑,使劲闭了闭被熏痛了的眼睛。
      “就要高考了,外婆,求您保佑我吧。”
      江声站起身,轻声说:“保佑我去A大。”

      墓场一侧,有个高大干瘦的男人停住了溜达的脚步,贼眉鼠眼地打量着墓碑前孤零零站立着的男生,他原本是习惯性地到这儿来碰碰运气,偷拿一些贡品去果腹,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捡到一两包好烟和半瓶子好酒。
      但此刻,他正诡异地眯起双眼,费劲地辨认江声的位置,思索这个世间还会有谁来探望他的母亲。
      江声没留意,走到门口却被男人堵住了去路,他浑身散发出酸臭味,身上的一件袄子破破烂烂,烫出的烟洞下隐约能看见灰色的棉花。
      “哟,我说谁呢,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太太都有人来看了。我本来还寻思这小伙子是不是走错了,错上到我家的坟来了,一看这不是二姐他崽吗,都长这么大了,在哪做事啊?”
      男人的话语一声比一声高亢,在肃穆的墓园里隐隐传来回声,任谁听来都尤为不尊。
      江声只看了他一眼就移开目光,待他说完话,也没搭理,就绕开他走了。
      男人还跟在后头追:“有没有礼貌啊,怎么,长大了连舅舅都不认识了?”
      江声没有回头,奈何来人一路穷追不舍:“你现在住哪啊?一个人住吗,干什么活儿,来钱快不?你妈呢,还干着她那档子事呢,这么大年纪了,也不知道她还干得动吗?”
      “你说够了吗?”
      江声迫不得已,只能打断他越来越污糟的话语。
      “嘿?你怎么跟舅舅说话的,你小时候亏我还抱过你呢。”男人又不满地嚷嚷道,一直到江声上车,他才停步:“大外甥,你应该挺有钱的吧,借我点钱坐个车呗。”

      江声没理他,到最后一排找了个空位坐下,他也无法理解他的行为,又庆幸这个男人浑身上下连坐车的钱都没有。
      这人是他的小舅,外婆的第三个孩子,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在外婆的葬礼上,他喝多了酒,砸烂了八个碗,打江声有记忆开始,他就终日酗酒,年轻时在街上游混,没想到近十年过去,竟然从一而终,把自己活成了流浪汉的样子。

      江声直接回了学校,昨天走得匆忙,行李还丢在闫续家,真要命,好在没什么重要物品,就是衣物和洗漱用品。
      大年初一,学校早就放了寒假,从操场到教学楼都空无一人。
      高三年级通知的开学时间是大年初五,但是年初三开始就鼓励自愿返校自习,会有老师轮流值班巡视。
      江声试探着推推教室前门,发现上了锁,他又走到后门,后门没有落锁,但从里面反插上了,他转了两圈,只能把主意打到了窗户上。江声推开玻璃窗,两手撑在窗台上借力,轻盈地跳了上去。
      一眼望去,班上看起来很干净,因为大多数同学都把桌上的课本收拾了一部分回去。
      他回到他的座位,一切也和往常一样,之前留下的资料摆在原处,桌肚里还多了很多新卷子。
      江声统一把它们抽出来,这段时间没回学校,落下的进度他得想办法补起来。
      他无奈地抽出笔,大年初一翻窗进来学习,这要是被罗湾湾周凯他们知道了,难免又是一顿大呼小叫。
      好在他们并没有来,江声很快便沉浸在了题海。
      等窗外有天黑的感觉后,他就拿着试卷,又踩着课桌从窗台翻出去了,江声不敢多留,不比几百号人的晚自习,空无一人的漆黑校园,无论怎么看都还是很恐怖的。

      待他回到出租房,江声眼尖,一下就在前台看见了自己的行李箱——是闫续送过来的?
      闫续来过了,没有上楼吗?还是说,敲了门却发现里面没有人呢。
      江声依稀记得走之前,箱子里的东西很多都因为洗换拿出来了,那闫续这是帮他整理过了?
      他打开箱子,衣物码得整整齐齐,散发着他已经习惯了的洗衣液清香。

      江声的指尖抖了抖,像被定在了原地,久久不敢去拿,他看见放在衣物最上面一层的,是他第一次留给闫续的那条围巾。

      对于他来说,其实没有什么舍得和不舍得的,闫续这么对自己说。
      围巾在柜子里放了太久,每次拿取衣服看到时都会提醒他当初收下它时的一念之差,如果那时候没有选择收下,自然也没有今天的这一切了。他既然已经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江声,那就只能尽可能把影响降到最小。
      他想让江声忘记他,物归原主或许会更好。
      就当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但他真能把江声的痕迹全给抹去吗,闫续没有刻意去做这件事情。
      没关系,他认为,没关系。
      所以江声还是留下了一些东西,毛巾、拖鞋、不大合身的小号睡衣与不成双的袜子,甚至还有闫续生活中不会出现的东西,黑色和红色的墨水笔、涂着简笔画的草稿纸、开封吃了一半的饼干。留下的东西,就像钥匙在手机背面留下的划痕,不算深刻却无处不在。
      他的没关系,只是他认为的没关系,无法清理的没关系。

      章群在年都快要过完的时候才来找他拜年,也没提东西,空着手就上门了。闫续给他开完门就往里走,连鞋子都没给他拿。
      日上三竿,窗帘都还没有拉开,屋子里一片晦暗,空调运转发出极大的噪声。
      “你什么情况?”章群惊诧地问,往里走,他啪地按亮卧室的灯。
      闫续蜷起腿,无所谓地躺在床上抽烟,夹着烟的手垂在床边,另一只手抬起遮住眼睛,以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
      “你不是戒烟吗,就这样戒的?”
      章群看着床头地上放着的饼干盒,烟灰不大精准地落在里头,里面加了水用来灭烟,烟头看上去满得快要溢出来,水液被污染成恶心的焦黄色。
      最后一支烟抽了一半,闫续没熄灭,直直地把它丢入盒子里,火星跌入脏水中,发出一声听不见的哀鸣,留下一缕黑烟。
      房间里很乱,桌子下面是歪歪斜斜的外卖盒——他甚至没有把塑料袋绑起来,导致食物的味道和烟味大剌剌地混合在一起,闫续的衣服也皱皱巴巴的。
      他咳嗽了两声,说了句话,却没发出声音。

      “出什么事了?”章群问。
      “没事啊,”闫续一开口,嗓子哑得吓人,“能出什么事。”
      “没事你把自己弄成这样,吓我一跳。”章群放下心来,坐在另一张床边,无语地从床上的烟盒里拿烟,又站起身在闫续枕头边摸过打火机,自己点了抽:“北城那边的人没为难你吧?有收获吗。”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有收获,但没帮助。”
      “看来你还是得上班,瞧瞧,人一不工作就会颓废。”
      闫续没理他,从他手里抢过烟盒,盒子已经空了,最后一根刚刚被章群抽完了,他捏着盒子,将其揉作一团。
      他连爬起来去餐桌上拿新一包的力气都没有,索性继续躺着。
      “少抽点吧。”章群劝道。
      闫续仰卧着,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对谁说话:“我跟他断了。”
      章群掸了掸烟灰:“我说呢,这幅样子,原来是失恋了。”
      他说:“说断就断,有魄力啊,上次聊不是还好好的,说想等他高考完再说。”
      闫续说:“我不知道我这么做是不是对的。”
      “哪来什么对错,”章群说,“只有想不想,你不是不喜欢他吗,早断了也好。”
      闫续闭上眼:“你就讽刺我吧。”
      章群笑了声:“兄弟,没这个意思。”

      “认清自己的心,比什么都重要。”他说,“分开这段时间他找你了吗。”
      闫续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一向内敛深邃的双眼中似有散不去的浓雾,空洞而颓唐。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情侣,他们总是频繁地剧烈争吵,谈个恋爱跟要命一样,整天把分手挂在嘴上,可真让他们分吧,又离不开彼此。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本人都知道,分手才是对的。可是呢,就是分不开,互相折磨很多年,一边痛苦一边爱。”
      “我们不是你说的那种情况。”
      “当然,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放下很难。”章群说,“但下定决心的话,总有一天会放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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