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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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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静观其变的期间,我察觉到了另一件事。
其他人对待诸伏景光的态度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刚开始,大家对待患有失语症的诸伏景光都格外耐心和热情,但在那种新鲜感过去后,就很少再有人主动找他聊天了。
今天午休,诸伏景光去完成他的「印章收集表」,降谷零也不在班里,我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看图画书。
“喂,你说他是不是真的一直都不能说话啊?”
听到这个关键词,我抬头看向正在聊天的两个人。
他们都是班里的同学,一个叫岩本尾亮一个叫栗田坂治。
提起这一话题的是栗田坂治。
“你是说景光?”岩本尾亮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老师都说他不能说话了,肯定是真的吧。”
哎,无论待多久我都适应不了低年级小学生有时候会互相喊名字的情况。
明明没有熟悉到那种程度。
“万一他骗了早稻田老师呢?”栗田坂治反驳,“而且人怎么可能没办法说话?要我说,只要吓唬他一下,他肯定会喊出声的!”
他越说越兴奋,俨然是对他这番毫无逻辑的理论深信不疑。
“是这样吗?”岩本尾亮迟疑,但他也表示赞同,“确实,发出声音这种事情为什么会做不到,好奇怪……”
我合上手里的图画书。
早稻田老师再三声明诸伏景光没办法说话,但根本没有社会经验和常识的7岁小学生果然很难理解这件事。
这超出了他们的知识范围,是反直觉的。
就像是高等数学对大学生一样。
“你们其实是想帮助诸伏君恢复声音吧?”我友好地问道,“岩本君和栗田君果然都是非常热心的好人呢,就像是早稻田老师说的那样。”
突兀被我插入话题,栗田坂治愣了一下,他侧头看向我:“啊?”
我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并重点强调了早稻田老师曾夸过他们——这也不算说谎,早稻田老师夸过班里的所有学生。
“那是当然!”栗田坂治有些得意地抹了下鼻子,“我刚刚就在和尾亮讨论这件事!”
看来得到老师的认可确实是现在小学生们心里的最高荣誉。
“嗯,我确实有听到。”我点点头,“大家都只是普通地和诸伏君交流,栗田君是第一个想着能不能让诸伏君重新开口的人,好厉害,我之前也完全没想过这方面。栗田君真的很善良,也愿意付出行动去关心同学。”
说完了栗田坂治一定很想听的夸奖,我又再次对他计划表达了认可,随后诚恳地说道:“计划是很棒,但要是诸伏君被吓到也依旧没有出声,他一定会更加沮丧,这就和栗田君的初衷不符了。栗田君的心意如果没办法一次成功,第二次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岩本君也是,刚刚的犹豫一定是在想这件事吧?岩本君稳重又可靠,而栗田君思维敏捷,能想到我们想不到的办法——你们简直是最好的搭档,完全是互补的类型,好羡慕你们有这样的朋友啊。”
这种话术对待年纪再大一些的人可能就不起效了,但对7岁的小学生来说刚刚好。
我开始把话题引向他们两个本身。
岩本尾亮和栗田坂治很快就将刚才讨论的诸伏景光抛之脑后,他们开始兴高采烈地对我讲述他们是怎么认识又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
等他们回去后,我叹着气重新翻开图画书。
……
接下来,我也一直尝试去解决类似的事情,收效甚微。
诸伏景光有几次察觉到了我在暗中帮忙,想找我道谢,但都被我装傻糊弄了过去。
我不觉得我做了什么很值得被感谢的事情,比岩本和栗田更刻薄的言行还是反复出现,诸伏景光面临的困境没有消失。
这让我意识到,我确实不擅长人际交往,也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
无论是降谷零还是诸伏景光,他们孤僻都是有原因的,要是和他们打好关系甚至成为朋友,就一定也要和导致他们变孤僻的原因成为‘朋友’才行。
就像是收养生病的流浪猫,不是嘴上说说或者单纯把猫带回家喂点猫粮就够了。
这是一种责任。
在诸伏景光面前认下这件事,他可能会对我有好感,放游戏里这就已经是成为朋友的前置剧情了——等到那时,如果我发现我们不适合成为朋友,再犹豫着想放手,只会给诸伏景光带去更大的伤害。
需要慎重考虑。
另一边,降谷零自从意识到诸伏景光对他是回避的态度后,就像是赌气一样,每次下课就会往外跑。
而石本智一郎最近沉迷新出的假面骑士RPG游戏,课间几乎都在补觉,对降谷零不怎么关注。
两人发生冲突的机会减少了很多——虽然只是暂时的,但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我渐渐适应了在四谷小学的生活。
诸伏景光似乎也是。
但我总觉得,他那份拘谨和不安并没有随着与同学们的熟悉而消失,更像是被他藏了起来。
……
六月中旬。
放学前,早稻田老师把我喊去了他的办公室,询问我最近和降谷零相处如何。
我诚实回答:“我们没发生什么矛盾,降谷同学其实很好相处。”
“是吗?看来你们相处的确实不错。”早稻田老师像是松了一口气,他拍拍我肩膀,“这样我就放心了。”
又关心了一会儿我的学校生活,早稻田老师才结束这次的谈话。
“你先回去吧,海斗君。”他说。
我应了一声,转身往二年A组的方向走。
其实,我最近也在留意观察早稻田老师对待班级事务时的态度。
前两天听其他同学聊天提起过,早稻田良平是最近新来四谷小学任教的老师,但这就牵扯到另一个问题。
他知不知道降谷零在被石本智一郎那几个孩子欺负?
我叹气。
我其实也知道,告诉老师有时候并不是一件事的最佳解决方案,如果早稻田老师只在表面上批评了石本智一郎几句,只会给降谷零招来更多的报复。
校园霸凌很难处理。
尤其是对这种心智不成熟、还没有建立基本道德观的小学生来说。
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所作所为会给其他人带来怎样的伤害,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他们只会觉得这样做很开心。
思考着这样的问题,我很快回到2年A组的门口。
里面传来比往常更嘈杂的声音,甚至还有争吵声和桌椅被撞到而发出的刺耳摩擦声。
嗯?
……
拉开教室门的时候,我还不清楚这五分钟发生了什么,就只是隔着人群看到降谷零牢牢挡在诸伏景光前面,像是小狮子一样愤怒地瞪着对面的石本智一郎。
地上散落着一些课本和文具,不知道是刚刚发生了肢体冲突不小心碰掉的还是有人故意做的。
我将目光转向降谷零身后。
诸伏景光茫然地站在那里,似乎对现在发生的情况感到无措。
他捏紧写字本几次想过去表达些什么,但最终又出于某种顾虑犹豫地停下脚步。
发生了什么?
“降谷同学,等等——”
这声惊呼瞬间拉回了我的注意。
降谷零甩开试图拉架的同学。
“晨会点名会点他的名字,学校午餐有他的那一份,教室后面有属于他的储物柜,他也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所以你们到底……”他死死盯着石本智一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质问,“到底为什么要否认他的存在?就因为和你们有不一样的地方吗?!”
隔着一段距离,我看不清降谷零脸上的神色,只能通过他的种种表现去猜测他现在的心情。
浓烈的不甘心?或者只是联想到了他自己,固执又倔强地想从石本智一郎口中得到一个能解答他这么久以来不断遭遇冷眼和排挤的真实答案?
我停下脚步。
无论这种情绪是什么,我想,也许我现在不应该进去干涉。
“……”
石本智一郎被吓傻了,他呆愣在原地,没有给出回答。
然而在看到降谷零骤然攥紧的拳头时,我意识到石本智一郎这种可以称得上示弱的恐惧反应并没有让降谷零获得胜利的满足感,反而让他压抑许久的无名火更加旺盛了。
事实上,我也确实没有猜错。
因为下一秒,降谷零就猛地伸手拽住石本智一郎的衣领:“你现在这种态度又算什么?!”
石本智一郎终于回过神,他恼羞成怒地反驳了几句。
由于降谷零刚刚像是要再次打起来的动作,班里乱成一团,所以我没有听到他们两人接下来的争执。
直到我再度犹豫要不要进去阻拦时,降谷零扯着石本智一郎衣领,把他狠狠地按在了诸伏景光的桌子上。
班里环境比我刚拉开门时更混乱,也更嘈杂,但这次我却清晰地听到了降谷零的声音。
“诸伏不需要得到你们的承认,也不需要做任何事去讨好你们!”他咬着牙。
“你给我看清楚了,石本!”
“属于诸伏景光的位置,现在就在这里——就摆在我面前!!”
“……!”
被喊到名字的诸伏景光颤了一下。
他攥紧手里的写字本,神色怔然地看着降谷零挡在面前的背影。
教室窗帘被风吹动,他视线下意识越过降谷零的肩膀,兀地撞入窗外那片广袤无垠的晴朗天空。
今天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
诸伏景光安静地看着降谷零,也看着降谷零前面那片如同被水洗过一般澄澈、又盛大的蔚蓝。
他抱着写字本,终于上前了一步。
我远远停留在教室门口注视着他们,没有上前。
……
放学,我提着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书包在教室外面的走廊里等着。
打架的事情最终还是被早稻田老师发现了,好消息是他也因此知道了石本智一郎在欺负降谷零的事情。
没过多久,诸伏景光和降谷零被早稻田老师送了回来。
看到我时,早稻田老师紧皱的眉头松了一下,他低头看看两人,随后叹气道:“是在等零君吗?”
我礼貌回应:“我在等诸伏君和降谷君。”
“啊……”之前委婉拒绝了我和诸伏景光同路回家提议的早稻田老师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道,“那你们一起回家吧,早点回去。零君、景光君,回去后别忘了我说的话,好吗?”
得到两人肯定的回答后,早稻田老师转身急匆匆地离开。
我猜他是准备亲自在石本智一郎的联络帐里面写上这次的事件或者询问能不能进行家访——家校联系全靠一个本子,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蛮麻烦的。
“你们的东西。”
我把他们两人的书包递过去,同时还有诸伏景光当时留在教室没来得及带过去的书写本。
诸伏景光对我弯了下眼睛,熟练地翻到其中一页。
【ありがとう】
——谢谢。
“不客气。”
我趁机看了看降谷零身上的伤,基本都是擦伤,并不严重。
这次回家路上,气氛发生了转变。
同样都是三个人一起,但跟往常坐在一起吃午餐时的氛围完全不一样。
考虑到今天的特殊情况,我也坚持要跟着一起送诸伏景光回去,因此今天放学稍微绕了点路,第一个抵达的变成了诸伏景光家。
我习惯性地看了眼门口挂着的表札——上面写着吉村二字。
嗯?不是诸伏吗?
我怔了一下,随后移开视线,假装没注意到这件事。
诸伏景光这时候正低头在写字本上写着什么,没有发现我刚刚看过去的目光。
他很快写好了一行日文,将写字本翻过来。
“对不起,降谷同学——”降谷零下意识念出来,念到一半才察觉到了不对,猛地顿住。
我:“?”
诸伏景光的表情却很认真,他又写了几行日文,这次内容很多,我没来得及看清楚上面写的什么,就只看到降谷零耳朵通红,好像有些手足无措。
“降谷君,你能顺便念出来给我听吗?”我提议。
被拒绝了。
看降谷零显然是不愿意当场回答我,我只能遗憾地对诸伏景光告别:“明天见,诸伏君。”
诸伏景光在写字本上给我画了一个小笑脸,然后冲我挥手。
接下来,回家的路上就只剩我和降谷零。
我乘胜追击地继续询问刚刚发生的对话——没办法,这就是人的好奇心。
“也没什么。”
降谷零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我合理怀疑他其实是想说的,只不过有些不好意思。
他嘴角根本压不下去,恐怕他本人都没意识到自己话里这种藏都藏不住的高兴:“他说之前对我有误会,所以要向我道歉,然后还说——”
【降谷同学,你愿意让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重新认识你吗?我想通过我自己的眼睛,重新认识真正的、像HERO一样的降谷同学。】
【无论降谷同学的回答是什么,我都要向你道谢。】
【我是诸伏景光,以后请多多指教(笑脸)】
啊,原来如此。
听到这,我脸上也情不自禁地浮现了微笑。
“喂,你干嘛要笑——!”降谷零似乎有些羞恼。
“没什么。”
看到降谷零脸上那种略显不自在的神情,我收敛了一些笑意,认真地给出回答。
“只是觉得今天阳光真好。”
——就像你的发色和内心一样,灿烂如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