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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诅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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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么呢。”凌云渚温和道,“为师自然不会再收徒了。”
长风门依山而建,十大峰各设一峰主,对外说入峰后一视同仁,实则也有内外之分。以忘情峰为例,峰中大多为外门弟子,这些弟子平日压根见不着自己,即便见了面也只能恭恭敬敬叫一声“凌峰主”。唯有亲收的内门弟子,能搬入清心别院,亲昵地叫一声“师尊”。
原著中的凌云渚性格孤僻,迄今也只收了两人,一人为宗门少主谢九州,另一人便是那大逆不道的段驰龙。
谢少主面色稍缓:“真的?”
凌云渚道:“为师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倒是真的,原著的凌云渚对谢九州简直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顺了十几年,直接纵得他目无尊长,愈发得寸进尺。
“这还差不多……”谢九州嘟囔着接过小碗,目光无意一晃,奇道,“师尊什么时候买的颈链?”
“这个啊……”凌云渚抬手遮住那处,含糊道,“之前随便买的。”
“什么样式的颈链能得师尊青眼?”
谢九州愈发好奇,没大没小地就要凑上来看,凌云渚赶紧后撤:“阿域!”
被唤到名字的人瞪大眼睛,一脸无辜:“嗯?”
“……为师乏了。”
“噢。”谢九州心有不甘,却也明白眼下不是任性的时候,“那师尊早些休息,弟子告退了。”
直到人走了,凌云渚才松了口气。
三生珞硌着皮肉,即便被紧紧包裹,也没生出半点温度。凌云渚将它放在掌心,不动声色地皱皱眉。
床头灯光温黄,圈出一个光影绰绰的地界,凌云渚将手往亮处挪了挪,借光细细观察。但不论怎么看,上头仍只剩两颗星星,另一颗竟不翼而飞了。
怪事。
凌云渚松手,那链子轻轻撞在他胸口,凉意隔着单薄的衣衫渗进皮肉。豆灯突然晃了晃,一瞬间模糊了他的眉眼。
最开始,胸前的东西其实不是三生珞,而是个圆状胎记,嫩红色,里边点着三颗星,模样与挂坠别无二致,偶尔会泛起细密的疼。很神奇,也很诡异。
后来他踏进佛门问一个因果,头发花白的住持立在佛前拜了三拜,敲开佛像莲座,取出一个挂坠。并告诉他,此物名为三生珞,摘不掉,砍不断,烧不裂。
于是往后多年,胎记逐渐淡去,三生珞却越收越紧,随他半生。
铜铃轻颤,白鸽掠瓦,他站在暮色下,问住持此因何解,住持拈着佛珠,说了短短八个字,便将他请离此地。
咚!
古寺的晚钟悠然敲响,层层递递地回荡在耳畔,凌云渚猛然惊醒,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窗外依然是黑的,今晚没有月亮,唯有茫茫的夜,像玄色绸缎掩在天边。
999语速极快,鬼哭狼嚎。
【宿主宿主你终于醒了!快点去百草峰!温阑快死了!】
“什么?!”凌云渚骤然起身,未尽的睡意灭了个干净,“怎么可能?”
【锁妖塔松动,有妖物出逃,想要趁虚而入,宿主快想想办法!若是谢域或温阑死了,系统将直接判定任务失败,宿主会魂飞魄散的!】
要了命了!
凌云渚心下一沉,来不及多想,匆匆披衣束发。他重伤未愈久不行动,刚下地时两腿一软,险些扭了脚。
断尘剑就搁在床头,凌云渚仓促抓起,三两步便开了门。自从上回去破厄岭忘带命剑吃亏后,他便学乖了,坚决将剑放在距离最近的地方。
断尘刃如霜雪,极为通灵,即便没有灵力驭使,也能实现短距离飞行,去往百草峰更是不在话下。
晚间的清心别院寂然无声,凌云渚屏息敛气,快速穿行于廊前,哪知刚转出小道,竟撞上一个结界。他猛然顿住脚步,肃而抬眸,见那旁侧疾步走来两位弟子,纷纷行礼:“见过峰主。”
凌云渚抬抬下巴:“把结界撤了。”
他自认这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压根没将其放在心上,谁知那两人沉默片刻,其中一人竟道:“峰主,这结界不能撤。”
凌云渚一顿:“你说什么?”
“近两日外面不太平,段师兄临走前特地嘱咐弟子,要等峰主养好伤才能出门。”
凌云渚心口火起,竟是直接气笑了。
“我说。”他一字一顿,“撤了结界。”
那两个弟子互相对视一眼,迟疑道:“峰主,真的不行,段师兄说了……”
“峰主姓凌!”
一声高喝,吓得两人纷纷跪地,口中嗫嚅:“峰主,我们……”
“我看你们也不必留在忘情峰了。”凌云渚平静道,“去拜你们的段师兄为师,自立门户吧。”
说罢,不等那两名弟子求饶,腰侧的断尘便自行出鞘,噌一声划破宁静。
想囚禁他?
凌云渚孤身立在高台,灰衣猎猎,如松如柏。剑刃的银光将那双眼眸照得雪亮,他不动如山,轻描淡写。
“掀了它。”
顷刻狂风乍起,如万马嘶鸣,劲风如柳叶刀般划过皮肤,泠泠飒飒。方才固若金汤的结界摇摇欲坠,须臾,只听“哗”一声脆响,那若隐若现的暗流便碎作万千星点,淅淅沥沥地掉下来。
【啊啊啊宿主好帅!咱们快走!】
用不着它说,凌云渚已然跳上长剑。断尘与剑主心意相通,眨眼便飞出数里,只遥遥留下一个背影。
百草峰与忘情峰中间还隔了座山头,凌云渚按着999给的路线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一推门,床榻已然围上一团黑雾,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只一眼,凌云渚便在心底下了决断。
影妖,无形无影,擅逃匿,缺点是畏光。
半开的窗子砰砰紧闭,断尘剑面猛然爆起白光,将整间屋子照得亮如白昼。影妖措不及防,生出一道尖嚎,携着已然昏迷的温阑快速窜逃。
尽管断尘已竭尽所能,但有光就有暗,那团黑雾在屋内晃了一圈,最终寻到一处空隙,倏而隐入其间。凌云渚来不及多想,趁着那抹阴影尚未消匿,举剑便追。
视线所及皆为漆黑,凌云渚放慢脚步,细心聆听。影妖逃匿会有风声,若是没有,便意味着它正隐于暗处。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心跳愈发急促,竟带着胸腔都微微发震,未愈的伤口似乎又开了裂,一抽一抽地疼。
忽然,前方隐隐传出一道呻吟,轻若蚊蝇,转瞬即逝。
是温阑在给他报信!
凌云渚毫不迟疑,举剑便刺,正正刺中那影妖心腹,疼得它当即松手,转身溃逃。
凌云渚赶紧伸手去接,谁知却低估了自己的受伤程度。温阑这副身躯压下来,竟砸得他晃荡两下,让影妖钻了空子。
祸不单行,许是方才白光爆得太猛,断尘剑储存的灵力竟然于此刻用尽。
凌云渚心底重重一沉。
完了。
若是被困在这处阴影里,往后便再也出不去了。
凌云渚终于后知后觉地涌起一股恐惧,比起转瞬即逝的死亡,漫无尽头的黑夜和遥不可及的未知更让他绝望。
影妖疾如闪电,在半空剖开一个小口,化为黑烟钻了出去,下一刻,那小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眼看即将闭合。
凌云渚拽着温阑,两眼死死盯着那铜镜大小的白点,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可他越急便越是慌乱,最后关头竟双腿一软,重重摔了出去。
这一跤摔得他头脑空白,眼睁睁看着白洞缩成一个小点。千钧一发之际,洞口骤然伸出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掐住他脖颈,硬生生将他拽了出去。
凌云渚只觉眼前一白,浑身便被逼仄的窒息感包围。他狼狈地倒在地上,终于松开牵着温阑的手,惊天动地地咳红了眼。
铺天盖地的嗡鸣中,他听见有风声传来,利落的长剑刷地钉在墙面,影妖叫得声嘶力竭。
“求大人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求大人饶命!我不知道他是您的人,不知道您是……”
那人不知听到什么,轻轻笑了一声。下一刻,黑雾猛然炸裂,影妖未尽的话戛然而止,散在了长风里。
门被砰地撞开,谢九州风风火火冲入其中,话还没喊出口,便被凌云渚攥住了小臂。
谢九州瞪大眼睛:“师尊?”
“去找杜仲。”凌云渚艰难地抬手指向身后,“快。”
谢九州急了:“可是师尊……”
“去找!”
谢九州被吼得一震,登时不敢多言。他一咬牙,弯腰抱起生死为明的温阑,转身朝百草峰的方向去了。
木门重新紧闭,将呜呜风声隔在了外头。眼前陡然闯入一只手,粗暴地掐住他两颊,逼迫他抬头。
那双血瞳居高临下地垂着,眸中什么情绪也没有,面上却是笑的。
“这么喜欢他啊?”段驰龙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命都快没了,还拽着不放。”
他声音很轻,力道却很重,痛得凌云渚几乎要流下泪来,拼尽全力挤出两个字:“松、手。”
不知他哪个动作惹怒了对方,段驰龙笑容一顿,嘴角缓缓沉了下来。他骤然发难,一把抓住凌云渚衣领,使劲将他往前拖。
凌云渚毫无还手之力,挣扎间不知磕到了哪里,整个人被狠狠甩向前方。他下意识绷紧身体,预备着随之而来的剧痛,谁料身下的地竟是软的,睁眼才发觉自己竟被摔到了一处床榻。
没等他看明白,高大的身躯便沉沉覆了下来,段驰龙掐着他脖颈,笑得咬牙切齿。
“对他便是舍命相救,百般呵护,对我便是弃若敝履,深恶痛绝。”他嗓音带着股诡异的甜腻,“师尊不觉得,太不公平了么?”
凌云渚仰着头,喉间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用力拍着段驰龙手背。
“死太便宜你了。”段驰龙贴近他耳垂,“我要你和我一样。”
“身不由己,痛彻心扉,眼睁睁看着亲离友散而无能为力。
“我要你千夫所指,万念俱灰,所拥有的一切皆付之东流。
“我要你百剑穿心,抱恨黄泉,然后和我一起……”
他一字一顿,口中吐露着最恶毒的诅咒。
“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