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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叛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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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零年的八月格外的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分科的原因,窗外的风都吹不散那股燥热。
我低头看着桌上的分科表,窗外急促的蝉鸣声,好像是在催促我们快点做决定。
后桌传来清晰的讨论声,我的心绪却早已经飘到了窗外。
江亦应该会选理科吧。
他的理科成绩一直很好,每次考试都是年级前几名,而我,理科方面并不理想。
我微微侧头,偷瞥了一眼斜后方的江亦,他正低头认真的看着分科表。
我的心跳得很快,攥着笔的手有些出汗了,我知道,这次分科后,我们很可能就不会再同班了。
也不知道,不同班后,以后放假还能不能一起回家,一起并排走在夕阳下,偶尔说上几句话。
填好分课表后,我深吸了一口气,假装活动脖子转头看了江亦几秒,他侧头和同桌说话,没有注意到我。
我心里有些失落,分班后想看他,是不是也要像之前别的班女生那样,假装从他们班门口经过呢?
我不知道,也许想看他的时候,我会那么做的。
他曾经说过,要跟我做同桌到大学,现在看来,怕是不能了。
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就此分开,然后从此分道扬镳,走向不同的人生道路。
我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微风轻拂过我的脸颊,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中乱糟糟的。
当我得知江亦也选了文科时,我愣住了,大脑空白了一瞬,甚至怀疑是不是老师搞错了?
疑惑,惊讶和窃喜几乎是同时出现的。
他理科那么好,我不知道他怎么会选文科?
那周放假一起回家时,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他。
“江亦,你怎么选文科了?你理科那么好。”我侧头盯着他,装作不经意地问。
他转过头,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心情似乎不错,“我理科是好,但文科也不差啊!而且……”他顿了顿,笑着说,“我也比较喜欢文科。”
“……哦。”
也是,他的文科确实是很好,只是理科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所以我才下意识以为,他会选理科。
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拉长了我们的影子,微风拂过,带着一丝凉意,我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真好,又可以每天都见到他了。
后来的日子里,我们依旧是同班,他还是坐在我的斜后方。有一次,我的笔掉在了地上,我弯腰去捡,抬头时,发现他在看我,只是短短几秒,他又迅速低下头去。
我觉得他是在看我,又觉得是我自己多想了。
我依旧每天写日记,有时候一整页纸上写的都是江亦的名字。
他真的很受欢迎,隔三差五就有女生给他表白信,还有女生送他小礼物什么的,但他都没有收下过,一次都没有。
他总是很有礼貌的拒绝,然后告诉她们,他高中阶段没有谈恋爱的打算,要把重心放在学习上。
后来再次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时,我笑着说他当时一板一眼的样子就像个小老头。江亦只是轻轻一笑,没有反驳,他说,是的,我是小老头,你的小老头。
我们依旧在放假时一起回家,坐在车上,他还是会给我讲笑话。
虽然不是同桌,但下课时,他总是会来找我讲题,有些我不会做的,他还会给我讲解,我很奇怪,明明他都会,为什么还要让我讲?
他打篮球时拿着篮球会从我旁边经过,明明从教室后门出去就是楼梯,他却一次都没有走过。
偶尔打篮球上来,还会带雪糕给我,虽然不止是给我一个人的,但我感觉,他对我,好像就是不太一样。
因为他带给别人的雪糕都是小布丁,而给我的是巧乐兹。
青春期的女孩,好像都是个小侦探。
我开始更仔细的观察和记录他的一举一动,试图从里面找到更多线索。
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在心里反复琢磨好几遍,开始在心里幻想,他是不是真的如我想的那样也喜欢我?
我开始将这些细微的发现记在日记本上,然后再夜深人静时一个人躺在宿舍的床上一遍遍回味,认真回想他对我的每一个细节。
经过几天的回想和观察,我觉得我应该是没有猜错,江亦是喜欢我的……是吗?应该是吧。
我开始常常发呆,上课时眼睛盯着黑板,脑海中却全部是江亦的身影,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呢……他会对我告白吗?我甚至开始幻想他对我告白时的场景,会是怎么样的呢?
可是有一天,我突然听同学说,江亦喜欢我们班的丁玉露。
不知道是谁传开的,短短两天,这件事好像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丁玉露是我们班的班花,学习好,长得漂亮,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很多男生都喜欢她。
她坐在我前面,如果说江亦喜欢她,那我之前的猜测几乎都变得有些可笑了。
他刻意从我这边走,不是因为看我,是因为丁玉露,我偶尔发现他盯着我这边看,也是我自作多情了,他是在看丁玉露。
原来如此。这么一想,所有的事情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我心里忍不住翻起一阵酸涩,小学到现在,七岁到十七岁,要喜欢早喜欢了,哪需要等到现在。
他和我不一样,从小到大,想做什么,是不会犹豫的,如果他真的喜欢我,肯定是会告诉我的。
也许,他对我的好,也不过是我们一起长大,单纯的把我当成朋友,并没有任何越界的想法。
是我……自作多情了。
可我忘记了,那时候我们才十七岁,那时候的我们很羞涩,那时候的暗恋根本不敢明说。
我突然觉得我有点好笑,只不过是人家的几句话一个眼神,我就在心里幻想他也喜欢我。还好,我没有表露出什么,不然到时候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我手握着笔在草稿上乱写着,直到自动笔芯断了我才回过神。
我低头,看着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江亦的名字,我看的有些出神,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酸涩的厉害,甚至有点想哭。
我拿起橡皮把他的名字全部擦干净,可再次提笔时,还是会忍不住写下,好奇怪,就好像手没有接收到大脑的指示一样。
我叹了口气,想想,还是算了吧,喜欢就喜欢,藏在心里就是了,只要我不说,就没有人知道。
谁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还没有个喜欢的人呢?
反正我以后是要离开泉京的,逃的远远的。以后……说不定谁也不记得谁了。
时间过的很快,上高三后,学习压力越来越大了,生活好像是被按了快进键,每个人都像是紧绷的弦,随时都会断。
我也为江亦写下了最后一篇日记,在日记里,我告诉他,我要先暂且放一放对他的喜欢,开始认真学习了。
高三的压力太大,大到我压根没有时间去想其他事情,每天的时间都被学习填满,甚至做梦都在学习。
可我一点都不觉得累,我想,等我考上大学,就可以真正的离开这里了。
上高中后,我几乎没怎么挨打过,就在我认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时,生活跟我开了一个玩笑。
那时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的时候,住在同一个寝室的梁芳过生日。
她是我在高中最好的朋友,之前我过生日时,她送了一个八音盒给我,很漂亮,是个旋转木马。
这次她过生日,我也想回礼,太贵的我买不起,正好她的小台灯坏了,我买了一个,加上之前自己折的星星,又买了一张卡片,写了祝福,一起送给了她。
一周后,我的噩梦开始了。
爸爸来市里办事,顺便来学校看我和弟弟。我知道,他是来看弟弟的,只是顺便来看我一眼。
他给弟弟带了很多吃的,即便还有两天就要周五了,弟弟就能回家了,他依旧大包小包的递给他,我站在一旁看着,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陌生人。
他安排好弟弟的一切,才转身假惺惺的看我,不过开口就是问钱的事情,“上个星期给你的五十块钱花完了吗?”他问完,又笑着说:“这学校你又没有用钱的地方,我知道肯定没花完,你要不够你就说,爸在给你。”
好假!
“你妈说那五十太大了,你也不好花,你给我,我给你换成十块和五块的。”
好虚伪!
他说不够了告诉他,他在给我,可却在得知我花了二十六块五毛钱后,大发雷霆,甚至要冲上来打我。
我侧头冷笑了一声,说:“商店能找开,不用换了,我前两天花了二十六……”
“多少?”我话还没有说完,他冷冰冰的声音就把我打断了,他冷着脸,眉毛紧皱着,“花哪里了?学校有食堂,学费又不要你出,你花哪里了?”
我微张着口,愣了几秒,只觉得此刻的他陌生的让我有些害怕。
以前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外面,他都是装好人的,即便在不喜欢我,他都不会表露出来,而他此刻的表情像被连根拔起的大树,露出底下扭曲的树根,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他看着我,眼里满是愤怒和不满,“一次性就花二十六块五?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
二十六块五……多吗?
对他来说,应该很多吧,毕竟,是我花的。
之前最多一次,一天也只花过五块钱,那是我十三岁生日时,他带我去面馆吃了一碗面。
五块钱的面,味道已经想不起来了,但他当时的样子我至今记得,从进面馆开始逢人就说:“姑娘今天过生日,她妈在家给她炒了好几菜,她非要吃面……没办法,自己的姑娘自己疼。”
我吃着面,看着他脸上虚假的表情,第一次觉得,人怎么能虚伪成这样?
他厉喝一声:“花哪里了?”
“同学过生日,给她买了礼物。”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我确实害怕。
“买礼物?”他的声音陡然提高,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微微抽搐,“我送你是来上学的,不是让你到这里交朋友买礼物的。”
他眼睛瞪的圆圆的,语气带着威胁,“去把东西要回来退掉!”
我看着他,有些难以置信,二十六块钱,不是两百六十块。我平时几乎不花钱的,只有这一次,有必要如此吗?
这钱不是我偷来的,也不是我抢来的,是他给我的,给我不就是让我花的吗?
再说,送出去的东西,我怎么要?
弟弟一个星期五十不够,妈还是要偷偷再给他一点。
我从高中开始到现在,除了学习方面,第一次花这么多,如果和弟弟比起来,九牛一毛,压根没得比。
我低下头,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听进去。我想,让他骂我,骂完了,过瘾了,也许就好了,大不了回家后再挨动打。
我低估了他的愤怒,他见我不说话,更生气了,猛地抬起手,打了我一巴掌。
校门口人来人往,同学进进出出,我懵在了原地。
“我和你说话,你聋了是不是?”
“拿我们辛苦赚的钱讨好别人?你以为离得远管不到你了是不是?”
那是他第一次打我,平时都是他吩咐,妈动手的,毕竟,他是要装好人的。
后来我才发现,他是很会伪装,但只是要和钱挂钩的事,他是不装的。
况且这钱还是我花的。
虽然只有二十六块五……呵!有点好笑,二十六块五……
他觉得给我吃喝,供我上学,我应该感恩戴德。
因为我原本就是没人要的女娃娃,如果不是他大发慈悲把我接回来,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干嘛。
我感觉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疼,我的眼睛不自觉地湿润了,我低下头快速眨着眼睛,不想让眼泪流下来。
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更不敢去看周围同学的目光,他指着鼻子骂我,就像我犯了滔天大罪,我的手指紧紧地攥着衣角,我能感觉到同学们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在我的背上,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震的我耳朵疼,尴尬和难堪同时涌上心头,我的脸涨得通红,仿佛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部,我多希望此刻有个人能来救救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是不是看到我狼狈的样子,他会很舒服?
是不是在他眼里,我就是没有尊严的?
我想要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些目光,逃离他的责骂,我艰难的动了动脚,余光瞥见几个同学正指着我,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我迅速低下头,心里一阵难过。
我知道,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学校,成为大家课间无聊时的谈资,他们不会在意我花了多少钱,只会从我父亲谩骂的口气中判断。
那一瞬间,我感觉好像被世界抛弃了。
我双手攥着拳,指甲扣在肉里,丝毫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我抬头,面露哀求的看着他,声音小的几乎快要听不到了,“我错了,我以后不乱花钱了。我现在就去写保证书,放假带回去,你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不知道我的哪句话又惹到了他,他更生气了,抬手又打了我一巴掌,巴掌落下的同时他开口骂了我一句脏话,“**。”
“我以后再给你一分钱,我跟你姓!之前给你钱最多买个学习用品,现在倒好,拿来讨好别人了?”
因为二十六块钱,他不停的骂着,同学们窃窃私语,路过的行人纷纷停下观看。
我听到一旁传来的议论声:
“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
“好像是拿了家长的钱。”
“天呐!偷钱啊?偷了多少啊?”
“不知道……应该很多吧。”
我成了他们口中偷钱的贼。
我有些慌乱,我没有偷钱!
我抬头,看向一旁看热闹的同学,迫切的想要跟他们解释。
“我没有……”
“啪——”又是一个耳光落在了我的脸上,“你没有什么你没有!”他眼里满是怒火。
我想跑走,却又不敢,我不知道我跑走后他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举动,跑到我的教室继续,还是直接在学校肆言詈辱?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一句金额,只是指着我谩骂,一直重复让我去把东西要回来退掉,把钱给他。
同学议论纷纷,各种不堪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我在那一刻已然成了偷父母钱的贼,被父母发现后到学校来质问我,我不承认,换来了谩骂和挨打。
同学们各说各话,有的摇头走开,有的继续留下看热闹。
他们只以为能让一个父亲如此生气,大庭广众下出言谩骂,那必然是因为很多钱,多少呢,不知道,反正不会太少。
只是他们想不到,仅仅因为二十六块钱,而且不是偷来的,是他给我的。
二零一一年的二十六块钱,我想,应该……不多吧。
我低头闭着眼,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想说话,却又发不出声。
我任由他的责骂像雨点一样砸在我身上。
我的心里充满了委屈和愤怒,人群中的窃窃私语仍旧在我耳膜上爬行。因为二十六块钱,我就像是被撕去最后一块遮羞布,赤裸着被人审判。
围观的人永远不会知道,我没有偷钱,钱是他给我的,还说什么放心大胆的花。也不会知道,他到底有多虚伪,更不会知道,只是因为二十六块五毛钱。
可笑吗?应该很可笑吧。
我想,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即便听到也不相信吧!
那天的屈辱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
导致后来长大后,我感觉我似乎有了点报复心理,买回家的东西不拆标签,让他们看清楚价格,把钱整整齐齐的放在桌上,然后假笑着对他们说:“拿去放心的花,不够就说。不过,你们住在镇上,菜自己种,吃喝应该也花不了多少钱哈。”
“拿去花,不够一定要说,这年头的钱可不比我上高中后的二十几块钱。”
他停在钱上的手指一顿,来回摩挲,想把钱拿走,却又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看到热闹的同学回教室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梁芳,她知道这件事后,跑来校门口把钱给了他。
我想梁芳应该是被他当时的样子吓坏了,她把钱递给他,一个劲的给他道歉。
“叔叔,不好意思,您别骂赵弟了,也别生气了,钱还给您……”
我羞愧的低头死死咬着下唇,指尖掐进掌心,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我不在有朋友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这么难堪,为什么要在学校,为什么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做错了什么?
下唇早已被我咬破,眼眶也烫的厉害,尽管我拼命的眨眼,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我抬手擦掉眼泪,手还没落下,新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他的骂声依旧没有停歇。
梁芳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怯生生的看看我,又看看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点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各种难听的话从他口中讲出,我咬紧牙,闭了闭眼,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抬头,盯着他,“钱是你给我,是你让我花的,二十六块钱我没偷没抢,而且人家已经把钱还给你了。”你还想怎样?还要怎么样?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颤抖的厉害。
他肉眼可见的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更加阴沉,往前跨了一大步,抬手又扇了我一个耳光,“你还学会顶嘴了?我供你吃穿上学,你做错事不认,你还学会顶嘴了?”
“给你脸了是不是?要不是钱已经交给学校了,我现在就把你带回去种地!”
我刚想开口,他又是一个耳光,梁芳站在一旁吓得直哆嗦,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她看着我,眼里满是愧疚和无措。
“对不起叔叔,你别打了,我不知道,我以后不要了,我把东西也还给你……”
他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梁芳,抬起右手用食指在我额头上重重戳了几下,冷哼一声:“回去再和你算账!等高中毕业了,你就去给我打工挣钱!”
旁边的人还在指指点点,有人摇头叹息,有些撇嘴嘲笑。
我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影子,心里一阵酸楚。我闭眼叹了口气,二十六块五毛钱,就可以让一个人失去尊严。
也许,在他们眼里,十八岁的我,是没有尊严的。
我抬头看了眼太阳,刺的我眼神生疼,我忽然觉得有点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