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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有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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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悠然方才走到桥下时,回头偷瞥了一眼裴怀瑾那边,见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很快便登上了自家马车,于是便也不再顾忌,提裙飞奔过桥,很快便追上了那位卖环饼的老翁,如愿买了一份环饼。
“姑娘,这一份十文钱。”那老翁将包好的环饼递给她。
沈悠然下意识地去摸腰间,才想起自己身上穿的是姐姐的衣服,而自己那平日里装碎银子和铜板的荷包,连同衣服一并换给了姐姐。
“我的荷包落马车里了,您稍等我片刻,我去将荷包取来。”她给老翁指了指河对岸的马车,这便要回去拿荷包,没想到却被老翁拦下。
“姑娘,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我这是小本生意,你万一去了不回来……”那老翁见她衣着华贵,也不敢得罪,只小心翼翼地说,“不若姑娘先将环饼放下,我在此等着姑娘拿钱过来。”
“也好。”老人家做生意不容易,有这份防范的心思也在情理之中。沈悠然将油纸包放回竹篓中,又提裙跑回去拿荷包。
待她气喘吁吁地再次折回时,还未掏出铜板,却见那老翁却笑盈盈地将环饼给她,说是方才有人过来帮她付过钱了。
“啊?”沈悠然环顾四周,并未看到什么认识的人,“是谁帮我付的?”
“是一位穿茶褐色褙子的妇人过来付的。”
茶褐色褙子的妇人?
方才在桥下与裴家郎君站在一起的嬷嬷,身上穿的可不就是茶褐色的褙子?
既然是她帮忙付的钱,定然是因为瞧见她跑来买环饼。
她既瞧见了,那裴家郎君定然也……
沈悠然心底一凉:大姐姐端庄娴静,万不会如此失仪的,自己方才跑得不管不顾的,岂不是坏了姐姐在他们心中的印象?
这可如何是好?
老翁推着羊角车,晃悠悠地走了,沈悠然捧着油纸包,早就没了方才的胃口,耷拉着一张小脸回到了车上。
沈云姝见妹妹一改方才兴冲冲的模样,鹌鹑似的窝在一旁不敢看自己,她便挨了过去,关心道:“不是允你吃环饼了么,怎的突然不高兴了?”
“大姐姐,我……”沈悠然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油纸,嗫嚅道,“我可能会坏了你的姻缘。”
“怎么这么说?”
沈悠然将方才失仪的事情说给她听,语气中满是愧疚,并忧心忡忡道:“都怪我嘴馋,等不及他们走远就跑去买环饼。若是裴家大郎因此对你印象不好,拒了这桩姻缘,该如何是好?”
“嗐,多大点事儿。”沈云姝抚了抚妹妹头上因为跑动而松散的发髻,声调轻松,丝毫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若是因为这个他便要拒绝我,那是他的损失,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门,他不选我,我再去挑选别的好儿郎就是了。”
况且方才沈悠然欢欢喜喜去买环饼的样子,她瞧了只觉得可爱,若是裴家大郎不喜这活泼可爱的模样,说明他古板又无聊,这样的郎君,丢了也不觉得可惜。
*
朝霞渐渐散去,天光大亮时,裴怀瑾回到府中,径直去了祖母的椿萱堂,陪老太太用早膳。
“相看得如何?”老太太含笑问他,“那沈家大娘子可合你心意?”
“祖母看中的姑娘,自然是极好的,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时……”裴怀瑾脑中闪过那抹动若脱兔,翩若惊鸿的倩影,唇角不由勾起淡淡的弧度,“也颇为有趣。”
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他见过太多,但宜静宜动的人儿,还是头一回见。
老太太见他并无不满之意,心中自然欢喜:“既如此,回头我便差人去问问沈家大娘子的意愿。若是你们两厢都愿意,我便安排媒妇,正式去沈家提亲……”
裴怀瑾点头:“有劳祖母费心了。”
“你母亲那边……”老太太想到了什么,略做停顿,才道,“你母亲一心想让你娶孟家女,其实孟家女也很好,就是门户小了些,性子也软,若为你妻,日后怕是难以撑起中馈,你母亲也见过沈家女的,两相对比,她自然知道谁更适合你……”
孟家女孟婉心,是裴怀瑾一个远房姨母家的女儿,算是他的表妹。两年前她随长辈来京探亲,之后便留在了京城,寄住在裴府,就住在裴怀瑾母亲祝氏的院儿里。
祝氏身体不算康健,膝下只一子一女,女儿三年前就嫁了,唯一的儿子也去了凌州做官,这两年来一直都是孟婉心在跟前侍奉汤药,端茶送水也不假于旁人之手,祝氏自然喜欢她。
裴怀瑾在外为官很少回家,偶尔归家也有诸多事务要忙,与这位表妹并无多少机会接触,只知道她的容貌秉性,其他再无什么印象,今日听祖母说起,才知母亲还存了想将孟家表妹嫁给他的心思。
不过他既然已经认定沈家女,自然不会再考虑孟家表妹,与祖母用过早膳之后,便去看望祖父了。
裴怀瑾的祖父,曾任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致仕后依例擢升一级,加授太傅,如今花甲之年,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却得了朱雀离飞之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时稚如孩童,虽好生调养着,但清醒的时候仍是越来越少了。
老爷子清醒的时候,还惦记着他这位嫡长孙的婚事,是以裴怀瑾之所这么快定下这桩姻缘,也是想着趁祖父还有清醒的时候,能看着他完婚。
另一厢,老太太也没耽搁,这便去了大房儿媳祝氏的海棠苑,支开了侍奉在一旁眉眼温顺的孟婉心,才将裴怀瑾看上沈家嫡长女的事情于大儿媳说了。
祝氏也知沈家女的好,但私心还是更喜欢眼前的孟婉心多一些,对沈家女不免挑剔了几分:“儿媳听闻,这沈家大娘子是两年前来的京城。她的父母和离多年,她本是跟了母亲留在蕈州,怎么会贸然来京投奔多年未见的父亲?她来京时也有十六岁了,若只是为了在进城谋桩好姻缘,倒也没什么,怕就怕她是在蕈州嫁不出去,才来的京城……”
这碧玉年华,且容貌姣好的姑娘嫁不出去,无外乎是德行有亏,名声不好。
祝氏这番臆测,话虽不好听,但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老太太既然早在半个月前就看中了沈云姝,自然也早就派人去蕈州打探过了,对于祝氏的担忧,也早有备好的说辞:“沈云姝的母亲八年前改嫁了时任蕈州判官的陆准,这几年陆淮不断擢升,现下任知州已有三年,即将入京为官,故而沈云姝早两年来京城也挑不出什么错来,毕竟要不了多久,她们一家就要在京城团圆了……”
祝氏听到沈云姝的继父也要入京做官,生父又是户部尚书,若是她嫁给裴怀瑾,两个岳父对于裴怀瑾的仕途自然助益颇多,非孟婉心父亲一个小州官能比的,祝氏这心不由就偏到沈云姝那边了。
“如此说来,那沈家大娘子确实无可指摘。”祝氏一改方才的态度,目带歉意道,“儿媳常年深居后院不出,有些事情不如婆母看得分明。且儿媳身体不好,大郎的亲事若就此定下,日后去沈家过六礼,还得麻烦婆母多多代劳……”
“瑾儿婚事可以交由我来操持,不过既然说定这桩亲事,那孟家丫头你也得早做打算,毕竟她今年十七了,她母亲留她在这里,自然是希望你帮她在京城找个夫婿。你若不舍得将她嫁去别家,我瞧着小七那孩子也不错,虽是爱玩了些,但心性不坏,且三房只他一个独子,孟丫头若能嫁给他,也不会吃亏的……”
老太太口中的小七,是三房小叔子裴远舟的儿子,裴怀安。
三老爷裴远舟,年轻时丧妻,后弃仕从商,带着年幼的小怀安去外面闯荡,一闯就是十余年。好在他颇有经商天赋,这些年裴府的家业日旺,其中的产业有一大半都是他置办来的。
只是他在生意场上赚得盆满钵满,但孩子却教养得委实不怎么样。
这裴怀安如今年已十六,既不爱读书,也不知乐业,性子倒是奢侈,交了一堆狐朋狗友,今日会酒,明日观花,整日穿街走巷不着家。
好好的孩子被他爹养成这个样子,祝氏私下里没少觉得惋惜,自然也瞧不上他。
老太太今日提起把孟丫头许配给小七,祝氏虽一时觉得不般配,但细细思量,小七虽是个不成器的,但是架不住他爹日进斗金,家财万贯。且这小七又生的一副金质玉相的好皮囊,上一次他来海棠苑请安,屋子里的小婢女们瞧见他,小脸一个比一个红……
祝氏心思一活络,待老太太走后,便将孟婉心叫进来,委婉与她道出了此事……
*
纤风细雨之后,院子里的海棠花开得愈盛,重重缀在枝头,满院儿都能闻到花香。
沈悠然坐在海棠树下的石桌旁,桌上横着琴,对面坐着沈云姝,在对方的压迫过来的目光中,弹了一首漏洞百出的曲子。
曲罢后收回手来,垂着眼睫不看沈云姝。
沈云姝蹙着眉,屈指点着桌面,睨着一双美眸看她:“这首曲子前两日不是弹下来了么?怎的今日还能错这么多?”
沈悠然自知今日表现不好,故而也不顶嘴,任由姐姐批评。
“罢了,弹琴本就是为了静心启智,修身养性,你今日心神不定,不适合练琴,丹若,把你家姑娘的琴收了吧……”
沈悠然心中一喜,以为今日又可以偷懒了,没想到又听姐姐说,“青禾,把你家姑娘的文房四宝拿来,今天上午先练三千字。”
“三千?”沈悠然惊得抬起头来,“之前不是每天写一千字就可以了吗?”
“那就四千字。”
“方才不是三千吗?怎的又四千了?”
沈云姝看着花容失色的妹妹,悠悠道:“再多言,就写五千。”
来自亲姐姐血脉的压制,让沈悠然再也不敢讨价还价,只敢小声咕哝道:“四千就四千,姐姐的嘴,骗人的鬼,昨天还说不怪我呢,今天就罚我写那么多字……”
昨日她替姐姐相看过裴郎君,虽然最后出了点岔子,但是姐姐并未责怪她,还依照约定免了她的课业,让她痛快玩了一整日。
没想到今日一大早就来折磨她了。
若是裴家的亲事没成,那她岂不是每天都要写四千字?
四千字啊……
沈悠然分神之际,笔尖触纸后推笔慢了些,第一个字就写得一塌糊涂。
沈云姝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妹妹身后,握住她执笔的手:“尽人事以听天命,昨日的事情我已经不放在心上了,你也莫要一直记挂着,专心练字……”
不管是弹琴还是练字,本意都是为了磨一磨她这三妹妹的性子。
在她看来,三妹是聪颖的,琴棋书画一点就通,又难得率性纯良,天真烂漫,可就是被父亲娇惯得太厉害了,自小也没有被拘着修身养性,这才养成了懒怠的性子,不仅耐心不足,还不爱动脑子。
沈云姝有心留在家中多教导妹妹一段时间,可上个月母亲来信,说是继父已经收到了调迁的文书,即将要入京为官,当时她捏着那封信,身上的汗沁出了薄薄一层。
母亲在蕈州改嫁后,她多了一位继兄和几个弟弟妹妹,自她及笄后,继兄陆翊便暗中觊觎她,她为了母亲不敢声张,不昔改姓“陆”以绝了陆翊的心思,然而却被陆翊阻挠,让她仍以沈家女自居,她无奈只能逃离陆家,于两年前来京城投奔多年未见的父亲。
没想到继父擢升,举家要搬来京城,届时陆翊自然也会过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须得在继父一家搬来之前,将自己的亲事定下来。
若是裴家的亲事不成,还有忠勇侯府的,荣安伯府的,亦或是镇护将军府的,京城未婚的好儿郎有很多,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尽快定亲的。
故而她也没有多少时间能在这里教导沈悠然,便想着从今日开始严加督促,希望她出嫁时,妹妹能多长进些。
沈悠然由着姐姐握着自己的手写下一个清婉灵动的字,而后扭过头来看她,如此贴近的距离,还能瞧见对方白如雪的面皮上几颗未消退的红疹。
“姐姐,成与不成,裴家今天应该都会派人过来言说一句,你怎的这般沉得住气?”
“你也知道今天裴家会派人来,那咱们等着便是了,急什么……”
这般宠辱不惊的模样,看得沈悠然钦佩不已,正欲感叹一声自己何时能修炼出这般涵养来,就听见有人跑进了院儿里来。
是大姐姐打发去前院等候消息的婢女汀兰,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雀跃道:“大娘子,三娘子,裴府来人了。”
沈悠然一听裴府来人了,这便要搁下笔与姐姐一起去前院儿,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这门亲事究竟能不能成。
然沈云姝怎会放过这个磨炼妹妹耐性的好机会,一记眼刀便将沈悠然钉在了原地:“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你专心练字,我回来时,这纸上至少要有五百字……”
而后留汀兰在此监督着,自己不慌不忙地离开了。
啊啊啊坏姐姐!
沈悠然握着笔,隔空揍了一顿空气,终还是不敢违抗姐姐的命令,垂首咬牙切齿地练起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