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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终章 ...


  •   配合警方做好笔录,再出来,残阳被夜色吞噬殆尽,路灯昏暗,树木静悄,长街上,行人三两。

      班屹倚靠着公安局大门。

      背后的目光带着好奇和探究,整个公安局彻夜通明,连夜加班,连轴转,如今犯人终于捉拿归案。
      大伙也能喘口气,端着泡面时不时往大厅溜达,八卦起站在公安局门口当招牌的关键性证据的提供人。

      一开始还没见到这位证据提供人员时,警员们对他的想象大约是,身形魁梧,体型健壮,身高八尺有余……

      总而言之,不像眼前这位脊背瘦削,仿佛透过衬衫能看清肋骨根根分明,灯光底下的皮肤苍白得透明。
      这如山真面目……是不是未免反差太大了。

      吴狄在证据提供人员信息上面,轻轻地将“高中生”三个字画了出来,往这群八卦的人脸上一人挨了一下。

      集体往后一仰,再抬起头。

      原本背对公安局大厅的人忽然转过身,勃艮第红鸭舌帽底下露出双眼睛,线条流畅锋利,带着孤注一掷的少年意气。
      在这个收敛自我、低调做人的社会,这双眼睛里面的锋芒和锐气不加收敛,平等地刺探所有敌意。

      即使和三教九流打了这么多年招呼的老警察,也不免被这年轻人的眼神杵了一跳。

      班屹语气平静,“他还没结束?”

      “谁?”

      “江衔远。”

      老警察顿了下,“啊?江衔远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但是估摸也快结束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老眼昏花,提到“江衔远”这个名字时,线索提供人员的目光好像柔和了些。

      班屹道了声谢,就重新背回身,他扶正帽檐。这鸭舌帽是江衔远进审讯室给他戴上的。

      江衔远那边还在流程比他更复杂,虽然那份关键性证据是班屹提供的,但这份证据归根是江衔远上交的。
      警方那边肯定要问清楚。

      吴狄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班屹身后,“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句话问得有些无厘头,但俩人门清。

      班屹觉得有些微妙,以前是江衔远在公安局门口等着他,风水轮流转,现在……

      “我等他。”班屹说。

      吴狄感慨道:“挺好,如果当年池寞没有瞒着我,我可能也会跟你一样跟他共进退,我也可以等着他从审讯室出来。”

      班屹:“如果当年我是池寞,我也不会让你知道。”

      吴狄沉默了会儿,走到大厅外,晚风夹杂着寒意吹刮在他疏离英俊的眉眼上,他点了根烟,没抽,“你们这类人是不是都特别喜欢……把喜欢的人都完全放置在安全区?”

      “就像是一盘棋局,最爱的人永远被安排在棋局外。”

      班屹不置可否。

      “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个人也许不想待在安全区内。”吴狄声音放得很轻,“这样子被完全排除在外,算不算也是对那个人的一种残忍?”

      班屹心脏倏地被揪起来,从始至终被放置于“棋局”之外的何止当年的吴狄,还有……现在的江衔远。
      义无反顾从台风眼闯入台风眼壁,台风结构最危险的部分。
      ……

      吴狄拍了拍他肩膀,难得捡起读书时那几分书香气,文绉绉地说了句:“与其享受晴空万里,不如和你共走狂风暴雨。”就潇洒地抬腿转身。

      在吴狄离开前,班屹前言不搭后语,突然问起,“李邱硕最多能关几年?”

      吴狄:“问过我学法的朋友,死刑和无期都有些难,但也不是没有可能,争取最低让他判个五年起步。”

      班屹:“也就是说,还有机会出来。”

      “李邱硕五十三了。”吴狄顿了顿,“再出来也没报复社会的力气了。”

      “……”

      “强..奸罪不判死刑,也是因为法律留有余地,不然如果真的跟故意杀人一样杀人偿命,那些受害者生还的几率很小。”吴狄说:“也是法律对受害者的一种保护。”

      班屹说:“但是没判死刑。活下来的受害者却可能永远都困在恐惧中。这种意义上的保护,叫保护吗?”

      “…………”

      吴狄没有正面回答,却掉头走回来,抱住这位年轻人,“如果真的是这个判刑结果……”

      “不够,太轻了。”

      相比那些女孩失去的宝贵年华,李邱硕得到的代价太轻。放在天秤上面,是绝对的不对等。

      “都懂,都知道。人类的法律一直在修定中。”吴狄拍了拍班屹的肩膀,替他调转了一个方向,“江衔远出来了。”

      一从审讯室里出来,江衔远就注意到公安局门口的这道身影,他快步走上前,将人拢进怀里。

      吴狄适时退开。

      江衔远看着怀里终于支撑不住,轻微颤抖起的人,轻声问道:“等很久了吗?”

      班屹双手绕到江衔远颈后,也不管旁边有多少道目光在打量他们,大庭广众下,亲昵地蹭了蹭,“没。”

      “那我们回家。”

      “先陪我回趟福苑。”

      “……”

      熬到将近凌晨四点,宜町市公安局的灯才开始渐渐地熄灭,有位同事绕到吴狄背后,揽住他肩膀,“唉,老吴,我看那线索提供人员条件挺好的,近水楼台先得月,有考虑把人家收入麾下吗?”

      吴狄看着长街,渐渐融入夜色的背影记忆犹新,瘦削,单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坚轫,朝同事挥了挥手,未置一言。

      *

      后续怎么回福苑的,怎么上的楼。班屹都毫无印象,只记得他的手至始至终都被江衔远牢牢地圈固在手里。

      福苑小区设施老旧,走在纵巷上就时不时传来迷迷糊糊的吵闹声,到了“案发地点”,鸡飞狗跳,困于柴米油盐的吵架声更是无所遁形。

      班屹突然往前走了几步,转过身,背对着纵巷,说:“住在这里很多家庭都是这样,父母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却觉得自己的儿女就应该是清华北大的料,无法接受平庸的自己,无法接受平庸的下一代。”

      “……”

      “所以经常发生争吵,说争吵也是文明的说法,在这里家暴都可以理所应当地被认为爸爸打儿子天经地义。”

      “奔波于柴米油盐就没空管思想教育,夫妻矛盾、孩子心理,那是什么?能当饭吃吗?所以这种家庭里面长出来的孩子心理往往都不正常,性格缺爱偏激恶劣是常有的事情。”
      “平时看不出来,内里其实都大差不差。”
      “……”

      班屹没由来的长篇大论,其实都是在为最后的结论做铺垫。果然江衔远皱起眉头,他听到他云淡风轻地承认:“我也一样。”

      班屹笑了笑,那颗虎牙没有露出来,他在假笑。他捏住江衔远的鼻子,转移话题问道:“少爷,这你第一次来贫民窟吧?”

      班屹转移话题,转得僵硬得让人接不下去,本来按他的性格,这个话题本来可以轻松带过,可他偏偏选择了最恶劣的一种。

      他在自毁性地撕开真面目,告诉这个正式在一起地球都还没来得及自个绕上七圈的爱人,你看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完美,我会撒谎,我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我甚至还是潜在家暴分子。

      可是地球还没来得及自转七圈,江衔远爱班屹却远远不止地球绕太阳转得这七圈。

      “不是。”江衔远说:“之前来过。”

      而且数不清多少次。

      班屹一步跨两台阶,声控灯一个接着一个地亮起,照亮这天花板是蜘蛛网,水泥地是灰尘的人间。

      等推开那扇门,东倒西歪的家具砸碎了全家福,已经掉了色的药罐堆满客厅的茶几。

      班屹不挡也不拦,就这么把所有的不堪暴露在江衔远面前,住对面的邻居甚至适时骂起这该死的对门。

      全部内容听不清,大概内容就是“家暴狂”“遗传”“儿子”。

      班屹习以为常地串成句子,对着门外的人问道:“你信他们说的吗?基因会遗传,我爸是家暴狂,我作为他的儿子百分百也不是什么好货,我可能还会更恶劣。”

      江衔远皱起眉,从门外走进这片废墟,“你生物谁教的?”

      班屹笑着摇头,“我也不信。”

      他捡起药罐丟进垃圾桶,关上摇摇欲坠的柜门,用剪刀裁下全家福的班安杰……最后他推开还算得上能住人卧室。
      每干一件事,他就会说一段话。

      “我妈刚走那几年,我和班安杰闹得很僵,他为了逼我让步,把我关在房间里不让我去学校。”

      这件事江衔远有印象,小学有次期中考,他坐在考场上,前面的位置始终不见人身影,考卷都还没来得及传,就跑到办公室,举报某人逃考试。

      “后来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通知了班主任,就何老师,何老师当时也借着这个机会来我家访,我当时听到何老师的声音,哇塞,我赶紧把门拍得震天响,生怕他注意不到。”

      “何老师在知道前因后果后,气得真的叫怒气冲冠。”班屹说着,伸手用手指卷起缕头发,往上拉了拉,“也不听班安杰狗叫什么这是家事之类的,一脚把我房间门踹开了。”

      江衔远说:“这件事记得这么清楚,何老师是谁怎么就忘记了?”

      “没忘,逗你的。”班屹在人露出无语表情时,抢先一步抓住人领带往下带,在脸上掷地有声地亲了下,“五旬老头大战问题学生家长,谁能忘?”

      “当时走极端,又正好撞上叛逆期,思想极端只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部抛之脑后,包括……和这些事沾染上的人。”

      他不是故作轻松,是真的已经放下了。

      现在与其说是他在诉说,不如说是在告状。

      提起叛逆期那些极端思想都厚脸厚皮,“我叛逆期思想动不动就踩高压线,想着把自己电麻木了也习惯了就不疼了。”

      江衔远皱了皱眉头,拿手里筷子不轻不重地往这铜墙铁壁手心打了一下,“你不是人?不会疼不会痛,高压线还电不死。你是什么品类的绝缘体?”

      人有七情六欲,知道疼,知道痛,会远离避开会伤害身体,让自己感觉到疼,感觉到痛的事物。
      显然小学生班屹不具备这个能力。

      “毕竟小学生还没学物理。”高压线那不是麻木不麻木的问题,是有命没命的问题。

      班屹假装若无其事地避开他的视线,“但是叛逆期走极端是真的,当时我就想凭什么所有坏人坏事都降临在我身上?凭什么我……我身边就不能来些好人好事?”

      江衔远蹲下身,双手捧起班屹的脑袋,和他平视,和他共鸣,“班屹,这个世界上是有人从出生那刻起就是为你而来的。”

      班屹笑了,“那人是鬼吗?”

      江衔远指腹抹掉他眼角的眼泪,“我是鬼吗?”

      “……”

      “我不是鬼,我是来爱你的人,班屹。”江衔远将班屹打横抱起,塞进被窝里,亲了亲他额头,“早点睡,明天带你去见一个人。”

      这么晚再回宿舍肯定已经不现实了,索性俩人都是不怎么挑的人,凑和凑和在这间卧室躺下了。

      班屹忽然从被窝里抬头。

      江衔远不声不响地给他按了回去。

      “我有事要说!”班屹被摁得炸了一头翘毛,“我在甜品店给你定了个蛋糕,明天得去拿。”

      “很巧了,明天要带你去你见的人,见面地点也是定在了舒芙蕾大王……”江衔远吻了吻班屹的耳廓,声音渐渐轻了下去。

      鱼肚白渐渐地翻出地平线,纵巷逐渐有吆喝声响起。班屹是被手机电话铃声吵醒,不是他的电话铃声,他推了推睡在旁边的人,“江衔远,电话。”

      江衔远一动不动。

      班屹勉强睁开眼睛,替男朋友接通,“喂你好。”

      “我已经到了。”电话那头说。

      *

      在舒芙蕾大王见到邓雨晴和路曼,班屹并不意外,路曼当初跳进江里,福大命大,没死成,就没再想过死。

      也没第一时间联系谁。

      是江衔远主动找上了她,紧接着就是班屹跳楼,然后池寞和吴狄也找到了江衔远……后面就是重复了。

      班屹走到前台小姐姐沟通,把预定在下午的草莓薄巧舒芙蕾,改到中午12:00,还而外多点了四份舒芙蕾。

      回到座位上,班屹望着窗外的街景,看向江衔远,问:“确定不需要换一个有包厢的位置?”

      江衔远说:“还有一个人没来。”

      “要见的人不是雨晴姐?”班屹问。

      江衔远摸了摸他的头,“不是她。”

      “还有谁?”班屹的问题还没来得及得到答案,风铃声随着玻璃门被推开,敲出清脆的声音,答案出现在眼前。

      敲门而入的是位女士,穿着Vintage香槟色的挂脖连衣裙,那副眼镜底下是双眼尾带着些许风霜的眼睛。
      细看眉眼和班屹有七八分的相似,都是锋利锐气那挂,气质天差,地里面却有股相似,她温和儒雅里透露着丝鸣不平的傲气,像是开满廊的紫藤花。

      江衔远自然而然地站起身,把座位让给那位女士坐,自己则是绕到班屹身后,轻声说:“不舒服可以靠着我。”

      班屹垂在身侧的手蜷缩起来。

      那位女士朝江衔远微笑致谢,在众人的目光中落座到班屹身边,顺手替他翻了下校服衣领。

      “真不好意思,这几年一直在国外忙,也没空顾得上孩子,以至于让李邱硕老师都忘记了,还有我这么位不称职的监护人。”

      班屹听见了他无数次在梦里面,现在与现实重叠的声音:“各位好,我叫伊藤,是班屹的亲生母亲,也是Dawnstar律师事务所的刑事律师。”

      然后伊藤轻轻地握住班屹的手,“没事,妈妈来了。”

      *

      伊藤如约而至。

      是班屹意料之外的,他以为Dawnstar律师事务所在中国地区的成立,至少要到明年才会正式开始。

      被妈妈的手再次握住,时隔多年,别来有恙,见面前担心的什么尴尬,不适应,却通通被手下流淌的血脉冲得一干二净。

      路曼也开始在各大平台,发布自己被性侵害的时间线梳理图,即使官方一封再封,也不妨碍得到了广泛的传播。

      [第七赫兹:转发。这是什么样的畜生,才能干出这种事?宜町市公安局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荑穑:?让我们讲中文,如果不是我看了眼手机日历,我都不敢相信这是二十一世纪]

      [我有一个特别喜欢的:保佑保佑啊,那些女孩子都能早日走出阴影。]

      [南伽巴瓦望着月亮:转发,这种畜生难道不应该物理性yg吗,还留着干嘛?]

      [涵涵涵涵涵:转发,处理社会垃圾,人人有责。]

      [柳下竹:转发,女性发声就应该被社会听见,与其一如既往的压热度,封视频,就应该让这些人的臭恶嘴脸被世界看到!]

      …………

      这些评论来自五湖四海,跨越万水千山,传递着一位来自群山之中而来的姑娘的冤屈。

      伊藤也说话算话,后续的工作也确实要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她雷厉风行地起诉。

      2026年11月23日,李邱硕性侵害未成年人案正式开庭。法庭上,伊藤辩护,路曼出庭作证,邓雨晴提供了二十多年前李邱硕写给她的十七封情书。

      2026年11月24日,李邱硕被处以有期徒刑十三年。

      *

      走出法院时,长街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沿道的香樟树精神奕奕地晃荡着似水流年,迎着光,逆着风。

      一本精装书里摔在法院门口,摊开,没开胶也得脱落,江衔远正要把书合回去,扫到了纸上一行被划起来的字。

      「纵使长夜难明,也有人舍命点灯。」

      这行被划起来的话底下还有两个字的批注。

      「我啊。」

      阳光穿透香樟树叶,无尽夏,重叠的光影间,浸溢到少年肩膀上。江衔远注视着那道走出纵巷的背影。

      班屹背对着凌霄花墙,露出虎牙。

      2026年11月25日,国际消除对妇女暴力日,同天,班屹渡过了他的十八岁生日,和家人、朋友,恋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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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正文完结,番外随缘更 —— 求收藏求评论(撒娇打滚)muamua 今天进门,朋友一定要我左脚先进门,本来想建议她去医院看看脑子的,不然这么年轻可惜了。 结果这人反嘴就来一句:“左脚进门涨收藏!” 我“呵呵”一笑,左脚踏进门。(queen never cry) 总而言之,真的不能留个收藏再走吗?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