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我见到李镜黎的那天。
是连绵半月断断续续阴雨后横插进来的一个艳阳天,我讨厌潮湿沉闷的雨天,但更讨厌那天刺眼毒辣的太阳。
她站在客厅的沙发前,冷着张脸,眉稍压得低低的,那双眼没有左右乱看,始终笔直地盯着茶桌上孤零零摆放着的两个矮杯,不知道那两个连花纹都没有的破杯子有什么好看的。
而我,站在楼梯上。
刚睡醒脑袋昏昏沉沉不大清醒,脑袋里没什么情绪,但几乎刻在骨子里的那点儿老旧程序清清楚楚地告诉我——
我不会喜欢她的。
因为我看见了她身旁站着的那个正和我母亲言霜鸢款款而谈的男人。
男人身上穿着件略显廉价的西装,板板正正得系着纯黑色领带,乍一看上去,好像什么儒雅随和的成功人士似的,但我看见他上装后摆处露出的窄窄的一道白边。
我眼神还算好使,脑袋虽然不聪明,但也不是个蠢货,那白边分明就是极力掩饰要藏起来的标签,估摸着是先前掖在腰后别着,却又不小心掉落出来。
这就是言霜鸢前一阵子常常提起的那个男人,一个重点高中的老师,据说五年前和第一任妻子离婚,次年再娶了自己同校朝夕相处的同事,而那第二任妻子在去年意外离世,他一个人带着前妻留下的养女,过得不怎么幸福,只能称得上凑合。
当然,这都是言霜鸢说的。
在我看来,一个刚离婚没多久就急不可耐地火速再次踏入婚姻殿堂的男人,能有多不幸福?
他嘴里面吐出的话不知道要有多虚伪令人作呕。
这才几个月。
就迫不及待地登门入室了。
想当凤凰男却连买西装的钱都舍不得掏吗。
怎么着,穿出来装个人模狗样,回去之后还要七天无理由退货不成。
既要又要。
贱男人。
昏睡的大脑快速苏醒,我靠在楼梯的视野死角,看着这出闹剧。
男人的声音低而缓,笑时眼角有着不明显的细纹,同言霜鸢说话时,他总是微弯着眼晴,仔细看,还真能靠着他这张脸辨认出他老师的身份。
他嘴里说着些刻意讨好却格外无趣的话,偏偏言霜鸢就被他那裹着棉花的干馒头给逗得笑个不停,她连面对我的时候都没笑得那么开心过。
言霜鸢和我父亲沈绍南离婚后便一直没有再婚,当年他俩不过是一场冷漠的商业联姻,而我和我哥,都是联姻这棵早已枯朽腐烂的树上长出来的又丑又畸形的果子,他跟了沈绍南,我跟了言霜鸢。
当年这事儿由不得我们来选要跟谁,若是真装腔作势地让我们选,估计也没人能从他们两个里边儿选出来个漂亮的花。
要我说,若非沈绍南不甘寂寞在外头找了人还带到家里来,触怒了言霜鸢,他俩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都是在家里不会开口说上几句话的死人。
死人就该葬在坟墓里,反正家里的钱多到花不完,那建出来个比整个佳川还大的坟墓,把他俩一左一右地葬在里边不是刚刚好。
但这也就是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俩还好好活着。
两边的家里也不会允许他们连死都不埋到祖陵里。
我听见言霜鸢说要带他们上楼安置。
安置?
还在要这儿留宿?
我没忍住嗤笑了声。
那声音不大,但言霜鸢的耳朵很好使,要我说,哪怕言霜鸢没生在这么个富裕的家庭里,她去给那些个大明星当雷达,专门把那一个个爱跟踪人的狗仔给揪出来,也能赚上不少钱。
“言时锦?”她在叫我。
我翻了个白眼,动作懒散地下了楼,我踩地的动作很重,拖鞋和楼梯撞击的脆响叠加着轰炸,果不其然,我看见言霜鸢皱紧了眉头,但似乎是顾忌着身旁那个老男人,她维持着自己温柔体贴的假象,只是嘴角弧度收敛了几分,“宝贝,动作轻点儿。”
宝贝?
谁是宝贝?
我吗?
我抬眼觑着她,没应声,而是在走到倒数第二节台阶时停顿在那儿,待看到她眉目舒展开来后,我直接跳了下去。
“啪!”
更剧烈的响声。
干脆利落。
我才不是你的宝贝。
言霜鸢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她说:“言时锦……”
“又要停卡?”我提醒她:“我去垃圾桶里捡从别人嘴里吐出来的东西吃,丢的是你的脸。”
言霜鸢还未开口,那老男人便率先做起了和事佬,他的手掌搭到了言霜鸢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下,如同无声的安抚般,我听见他说:“都是小孩子,别生气,我教的那些学生也是这样——”
”小孩子?”我打断他,抱着臂靠在楼梯扶手上,兴味盎然地说:“你知道我多大吗?”
老男人毫不犹豫地说:“十七岁嘛,刚刚上高二。”
言霜鸢显然先前同那老男人说过我的事,这倒是我意料之外的,我居然还能成为他们口中的谈资,真不知道该说这是我的荣幸还是不幸。
我偏偏头看他,“那你知道我母亲去年包的那个小明星多大吗?”
男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显然,他听懂了我毫不保留的恶意,整个人看起来局促不安,我笑了下。
虽然看不见我自己的脸,但我知道,这笑一定很漂亮。
之前有一个处处和我作对的女生说过,她说我无论怎么笑都夹杂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刻薄,让人厌恶,根本没有人会喜欢上我这张嘴脸。
我当时怎么说来着——
我说,你肯定不知道我真刻薄起来有多恶毒,不然你也不会敢理所应当地说这些无聊的话了。
我会担心没人喜欢我?
钱能买到太多常人见都见不到的痴狂了。
况且言霜鸢将我生得很漂亮,虽然我不太喜欢这张脸,但不得不说,要是没有这张脸,说不准我小时候要被多少人指着鼻子骂刁钻刻薄的贱人,毕竟这个世界上,大家都是嘴臭的狗,但似乎脑容量通常比较小,骂起人来也就是那反反复复几个字眼,我倒是无所谓,可他们偏偏就因为这张脸硬生生叫我一句——空有一张脸能看的那个女的。
真是难为他们。
此刻,言霜鸢眼神冷冷地盯着我,但我知道她不会做什么。
我说的都是实话,是她在我小时候亲口说的,诚实的孩子才是好孩子。
况且,那小明星的事儿人尽皆知,去年他靠着言霜鸢拿了不少资源,大有一步登天之势,但偏偏他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他把目标瞄准了我。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明明言霜鸢才是主权者,况且她长得极美,凭着过人的容貌和家世,她年轻的时候更是玩得开,烂桃花踩都踩不完,直到最后走入联姻的牢笼里,她才和沈绍南签了协议。
为了各自让对方脸上好看些,至少别让人一打眼看过去,就瞠目结舌地说上一句“咦,哪来这么绿的帽子,还不止一个”,这两个大海里游着的鱼儿才被拘禁在了小溪流里,重复着无趣的日子。
而且我可不觉得我看起来要比言霜鸢更好亲近、更好说话,若说言霜鸢是直接表现出来的掌控与冷漠,那我就是……比较高明且运筹帷幄的幕后高手。
因为我还没资格进入公司里,当然别提转到幕前。
那小明星的黑料都被人爆了出来,人也彻底凉了,娱乐圈这个大染缸,他怕是没资格再碰了。
在我看来,言霜鸢是在帮他。
这种没脑子的蠢货怎么都红不长久,顶多昙花一现而已,与其让他之后因为无法适应由奢入俭的难捱,所以干脆把他入奢的路给掐死。
他连句谢谢都不会说。
没礼貌的傻逼。
最后,言霜鸢只是冷淡着语气对那老男人解释了句:“现在已经断了。”
老男人只得笑笑,没说什么。
他还能说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
他长得也不如那小明星好看,也不如那小明星年轻,他唯一能勉强被刻意挑出来当优点的一点估计就是——他懂得什么时候闭嘴。
言霜鸢估计就是看上了他这一点。她只需要一个偶尔给予情绪价值的伴侣,而不是和她站在对等位置上对她的行为进行评价或质问的男人。
我渐渐没了耐心,视线从老男人对身上滑走,落到了那个始终沉默不语仿佛没有存在感的少女身上。
却一瞬间,和她四目相对。
她的眸底冷清清的,看着我的时候像是不经意间扫了陌生人一样,心中激不起半分情绪。但她没移开眼,反而是就那样用那种我不大喜欢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我。
“你看什么?”我无声地问。
她没反应。
我在唇角勾起一个恶意的笑,一字一顿地咬准口型——你住进来的话,我会欺负你的,怕不怕?
她还是没反应。
我甚至在想,她是不是个瞎子。
这时,言霜鸢注意到我俩之间的龃龉,说:“这是李镜黎,我和含临已经领证了,今天他和镜黎就会搬进来,下周一他俩都会转到华嘉中学去,镜黎和你一个班,至于含临…..我先让他适应一下华嘉的节奏,再看要不要让他去教你的班级。”
适应华嘉的节奏?
从一个整天绷紧了弦的重点高中转到轻松又有高工资拿的华嘉,他有什么好适应的?
老男人许含临倒是开口纠正了个字眼:“镜黎是我前妻留下来的养女,很快就要成年了。”
他冲着我笑笑。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
“李镜黎不是我女儿,我以后只会把你当女儿来疼的,而且她很快就要成年了,可以被扫地出门了。”
我明知故问:“那我要叫你父亲吗?”
许含临的眼睛亮了亮,像是没想到我这么轻松就接纳了他,他刚要开口,就听言霜鸢说:“言时锦,你父亲只有沈绍南。”
我脸上的笑容加深,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
看了许含临一眼,他脸都白了,比尸体的脸还要白。
要死了?
我可不会给你收尸。
言霜鸢带着他俩上楼去看房间。
在李镜黎和我擦肩而过时,我精准地抓住了她的衣袖。
她脚步停顿,扭头看着我没说话。
我说:“我叫言时锦。”
她点了点头,便要扭头上楼,可我却没松手,她只得又收回迈出去的脚。
而前面那两个人没一个记得她,早就不见踪影。
我说:“说话。”
良久。
李镜黎才说了句:“我叫李镜黎。”
我满意得笑了笑。
不瞎不聋不哑,凭什么对我视而不见。
我说:“以后不许无视我,听见没?”
李镜黎深深得看了我一眼,用另一只手去抓我始终始终桎梏着她的那只手。
她的手指很白,看起来像是腊月寒冬里在零下狠狠冻了一个小时后失去血色的样子,我似乎都能想到那双手碰到我会有多冰人。
我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李镜黎走了。
她没回答我的话。
但无所谓。
我们,来日方长。
养女?
寄人篱下可怜的小鸟。
你能飞往何处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