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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烂尾楼（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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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金标早就死了。早在一年前就因为车祸意外离世。只是他自己都在装不知道。他放不下自己一手打造的庞大产业，也放不下富贵荣华。
死了变成鬼，也要继续当老板。这事，他妻子知道他儿子知道，就连股东会的那几个老头也知道。三方都把这个消息瞒得死死的，不敢让外人知道。股东怕老板死了股票下跌公司市值下降年终分红锐减，儿子怕老爸死了没人兜底没人撑腰撑不起整个集团，妻子怕丈夫死了各方妖魔鬼怪伺机而动闻着味就上来瓜分财产。
大家都从自身的利益出发，王金标就像一个最关键的节点，把其余的三方都串联起来，其中的利与害错综复杂，环环相扣。在这三方里面，没人想他死都盼着他活，哪怕死了也得假装活着。
连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他得假装活着。
他跟往常一样，依旧每天上班下班巡查开会，偌大的一个金标集团，上千个员工，居然就没有一个发现，自己老板早就死了，站在面前的是只鬼。
可能是因为他们在看向老板时总弯着腰低着头，也有可能是他们本就不关心自家老板是死是活，只要每个月的工资准时到账就行。
但死人始终是死人，只有生人才是希望未来和继续的代名词。王金标清楚这点，他老婆也清楚这点，他慢慢将手上的业务和权利都过渡给他儿子了。但股东怀疑这点，这也是他们宁愿让死掉的王金标继续经管公司的原因。那几个精明了几十年的老头都知道，他儿子就是个败家子。
他那个管分公司的败家子，找了门路去疏通，挪走了新楼盘刚封顶的监管资金，跑去地下赌场全输精光。
事瞒不了多久，总部一查账，就发现了这笔烂账，王金标坐在金丝楠木做的太师椅上，目露凶光，一口一口猛地抽烟，十几亿就这么化水了，还得自己再填进去，王金标看着那败家子，就问了一句怎么收场。
要是让那些搭了大半辈子身家进去买了这个楼盘的普通人知道这件事，能拿着刀堵在售房部门口把他这不肖子砍成好几段。
但王文昌很无所谓，他也点了一根烟，喷出来的烟雾很快与他爸喷出的融为一体，他悠悠开口：“那群人找得到售楼部，能找到我家来吗？他妈的那大门都还没踏进去一步，马上就得被我家保安跟赶狗似的赶出来。”说到最后那句他想像到那画面，还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
“放肆！”王金标一喝道，王文昌就马上噤住了声。他不怕那群天天起早贪黑就为了套房子的打工人，但他怕他爸。哪怕是已经死去的老爸。
“我在问你要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你少给我嬉皮笑脸！”
烟雾不断上升，王文昌隔着这虚虚实实的朦胧中观察他爸的脸色，发现他爸其实并不是真的生气，而是想测试出自己到底要怎么兜底。于是他就把心里早就盘算好的念头说出来：“那就烂尾，我管着的那个公司直接申请破产。”
王文昌这话说得很稀松平常，好像在做的不是一个关乎上千个家庭未来的决定，而是在说今天午饭吃什么一样简单。烂尾的楼盘，就意味着所有努力打工一辈子辛辛苦苦存下的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普通人，全都血本无归，不仅投出去的几十万没了，还得倒欠几十万还款十年二十年，收回来一堆破烂的钢筋水泥。
那些人会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王文昌不知道吗？他知道，但，那关他什么事呢？只能怪他们自己运气不好，千选万选选到这个楼盘，他们可以不买啊，自己上赶着掏钱，又不是他拿着枪逼着他们买房的。
王文昌有着所有资本家都有的共性，诡辩，道德底线极低，配得感高，对于让他们赚钱的消费者没有任何的亏欠感。
王金标没说赞同也没说反对，那烟雾游走着又融到一起，但沉默就是一种表态。
他最后说了句：“你出去吧。”
像那融为一体的两股烟雾一样，即使自己儿子再败家再不孝，他也是跟自己有血缘关系，天生就是绑在同一条船上的利益共同体。
况且，他跟他儿子身份是一样的，他也是个资本家。追求最大利益的资本家。
他打了个电话给自己的得力助手：“阿仁啊，等下你过去澄海分部一趟，有件事要你去办一办，对，越快越好，抓紧时间走完流程，不要拖了。记住，要快，但不能走漏风声。”
这件事是一个结束，也是一个开始的标志。颓势就像多米诺骨牌，最前面的那一块倒下，就会起连锁反应，其余的骨牌也会接连倒下。
半年来，王文昌接手的几个项目暴雷不断，总部开发的几个新项目也陆续出现问题，当财务总监紧急把月度统计报表送到王金标手上的时候，王金标的食指忍不住动了一下，他不动如山：“其余股东知道吗？”
财务总监摇摇头：“暂时还不知道。”
王金标点头：“行，你出去吧。”
王金标盯着那份上百页报表，沉思了一下，又叫住财务总监：“等下，你过来。”
财务总监乖乖返回。
“是不是撑不住了？”
“削减开支降本增效，那几个投入过大的项目及时止损，还是可以的，老板。”
“预计要裁掉多少人才保得住？”
“一半，老板。”
…
股东暂时不知道，但不代表一直不知道。报表出了还不到两天，他们就联合起来要求开紧急股东会议了。
上百平方的董事长办公室里，王金标坐在会议桌的上位，他没穿西装，而是改穿了一件很宽大的风衣，双手插在口袋里，对会议内容表示不是很在意。
因为这个会是要来弹劾他的。
“我们从金标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目前的经营状况考量，经过深思熟虑的商讨，最终，经全体股东代表投票一致决定，要求从即日起，撤出原董事王金标，副董事王文昌职位，改由总经理刘海龙担任执行董事一职，副总经理吕光梁担任执行副董事一职，自通知下达开始，即时生效。”
摆明了，这是要把他跟他儿子都踢出局。难为他一个死人死了还得帮他们挣钱，结果公司一有难，就毫不留情开始赶人了。
“你们决定好了？”
股东们没有说话，纷纷起身要准备离场了。
留给王金标的只有背影。
“那你们就跟我一起去死吧！别想抢走我的家产，哪怕是一分钱，你们想都别想！公司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我的！”王金标从那宽大的风衣里掏出消音枪，疯狂扫射，血流了满地，浸透造价不菲的实木地板。
然后，他很冷静地打开了中央空调，把温度调到极低，把董事长办公室的门锁上了。
临走时他用公司内线电话打给秘书：“明天召开月度总结大会，公司全体员工都必须到场，你跟他们说，不管是哪个部门的人，都不许请假，违者立即辞退。还有，今天所有人都不许来办公室找我，门我锁上了，有事就打电话。”
金标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他的，包括人。既然进了金标，生就是他的人，死就是他的鬼。
这是歪理，没有逻辑也立不住脚，但在所有资本家的认知里，这就是道理，我给你钱了，你就得为我卖命，而不是什么狗屁工作时长。
而变成了厉鬼的王金标，更是放大了他本身利益至上的欲念，甚至让他的想法走上了极端。他不仅要那些人活着为他打工，死了也要为了他打工。活着还得浪费人力成本，死了多好，一了百了，工资不用发了活照样干，这才是真正的降本增效。
他要不择手段保住他的钱。
…
容纳上千人的会议大厅，如同阿鼻地狱一样。反应过来的人尖叫着疯狂涌向前后门的出口，但由于人太多太挤，出口完全被堵死，后面的人使劲往前挤，前面的人出不去被卡死，有的被挤得摔倒，于是踩踏事故就这么出现了。
而那一大群人，就成了最明显最好下手的目标。
王金标的枪对着他们，就像对着一群生肉，机关枪一顿扫射，空气中弥漫着很浓的血腥味，常长康抱头蹲在椅子后背瑟瑟发抖，她反应慢了一拍，没来得及起身跑向出口，反而救了她的命。
有很尖瑞的叫声响起，突兀叫了一声就止住，那是中枪以后过于疼痛发出的呼救，但呼救声只有一下，就证明那个人已经死掉了。
不行不行，得赶紧逃，一直困在这里肯定会被杀掉的。快想想办法啊，常长康的身子控制不住一直在抖，不行，现在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
“小康！！你看那边！！”身旁一样没逃出去的英姐猛地扯了她一把，指着大厅后面帘布挡住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那里站在一个保洁阿姨，在努力大喊：“快过来快过来！”
常长康看到了被帘布挡住的那几个发绿的小字——紧急逃生出口！阿姨因为年纪大了，努力喊出来的声音几乎都被人群发出的尖叫声淹没，还好在公司看来常长康他们部门无足轻重，他们这些员工更是无足轻重，被安排的座位坐在最后面，否则也听不到阿姨的叫声。
那是个月薪只有三千的保洁阿姨，她被安排的位置甚至不能见人，可能在公司的领导层看来，这种层级的员工，还不够资格在这么重要的月度总结会上，在富丽堂皇的大厅上现身，就只配躲在帘布后面的杂物堆里。
可就是这么一个月薪只有三千五十多岁的保洁阿姨，在死亡临近的时候，在枪林弹雨之中，在随时没命的情况下，大无畏地站了出来，用自己的力量尝试去救更多的人。
她是站在帘布之后，藏在黑暗之内，真正的逆光英雄。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