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你不能死 ...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久到他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站在一副巨大的合照前。母亲的脸看不清楚,他仰起头,光影盖住了他们的头颅,只剩下一套婚纱和西服。
渐渐长大之后,他发现母亲变得越来越矮。她坐上了轮椅,日渐枯瘦的手臂也抬不起画笔,房间里堆满了未完成的油画。
尽管如此,她依旧喜欢呆在那间挂满了画的房间里。虽然从来不在他面前展露什么消极的情绪,他站在房间外看她,比起颓丧,怨愤,......又只是可怜。
母亲的世界在变小,直到变成一个再也不说话的黑色木头盒子。
他无法想象死亡是什么感觉,另一种生活是什么模样,于是就一无所知的活着。即使不用思考,身边的一切也会推着他走,走向那些总有一天人们都会做的,工作,婚姻,孩子.....
这种空虚感再度填满了内心,黑沉沉的一道门,被限制的视线,寂寞像空气大股大股地涌进来,他想到江怀说的话,知道的再多,结果也无法改变。
他还想起那些写着他名字的诊断书,那是一个和他同名的建筑设计师。
如果他也是一个建筑设计师,首先,这里肯定不能是栋普通的房子,不,应该是个表面上普通的房子。
至少对他来说,家的定义很小,那些能让人产生归属感的空间都应该藏在暗处。
想着,他无意识的乱瞥有了落脚点。看着光滑的灰白色墙面,竟然意外觉得和从前真有些不同,墙角靠着一个衣柜,位置尴尬,看大小,也有些突兀。他好像从来没仔细注意过那只柜子。
从大学开始,关于手表领带的收藏,到毕业时各种各样的西装高定,他的衣服很多,风格也多,因此理所当然地安置在独立的衣帽间。
思绪转了一圈,居然有了几分细思极恐的意味。
小时候,像每个孩子一样,他喜欢玩捉迷藏。躲在空荡又寂静的柜子里,想象着纳尼亚传说中的那样,穿过柜子来到异世界。现实不是冰天雪地,那里只积着厚厚的尘灰,一抹就在手上留着黑黑的痕迹,有时灰飘起来,他就捂住自己的口鼻,将快要打喷嚏的声音憋回去。
沈明度盯着那个柜子出神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个人。脚步声越来越近,江怀在床边坐下,开口说道“吃点东西吧。”
他似乎是又两天没合眼了,眼下的黑烟圈似乎又加重了。他手里端了一只碗,费力地用汤勺搅动着,不过这状态,能有力气才奇怪。
沈明度感受到那勺子抵到了唇边,他下意识地抗拒,抿起了嘴想要躲。
碗底搁到桌上,不轻不重,嘴边的勺子移开了些距离。江怀的手掐住了他的下巴,力道意外大得惊人。他平躺着,这个角度江怀的脸看不见了,只听到耳边传来淡淡的声音。
“如果想要我用嘴喂你,也不是不行。”
沈明度整张脸快要皱到一起,脏话在抽搐的嘴角边蠢蠢欲动。直到江怀那张死面团子一样的脸一点点朝他凑近,出现在视野里,没有一丝犹豫。
“.....我吃。”他说。
那是一碗青菜粥。沈明度很少喝粥类的东西,更少会对从来没喝过的东西产生一种熟悉的感觉。像是普鲁斯特效应,再那飘着热气的气味里,似乎有着些过去的记忆。
江怀盯着他的脸,又低头看向那碗粥,嘴边出现了有些刻意的弧度。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他自顾自地喃喃道。“江寂不会做饭,做出来唯一还能吃的,就是青菜粥。”
江怀佝偻着背,手上虔诚地捧着那碗粥,眼神直直地,盯着一个点说话,好半天,又看向另一个点。
沈明度听着那些听起来有些诡异的话,一下子便噎住了,应该是呛住。于是忍不住咳嗽起来,江怀因此才缓缓地朝他看过来。
他明显是不大正常了,似乎比之前还要严重。
“别吵!”江怀忽然大声地说道。“别吵,别吵,别....别过来。”
沈明度的鼻子很难受,喉咙也变得火辣辣的。似乎是胃变得舒服了一些,于是他又开始挣扎起来,只不过他没有说那些刺激人的话,而是朝着江怀喊着“救命,救救我,......”
江怀一瞬间便有了反应,他捂着耳朵的手逐渐放下来,眼神惊恐地看着沈明度,“是你,是你杀了所有人,你闭嘴,闭嘴!”
那只碗随着抖动的手腕,落在床头,砸成了两半。濡湿粘腻的感觉粘在袖子上,沈明度缩了缩手。
他转头,看见那半块锋利的瓷片。又暗暗地瞥了江怀一眼,他依旧发疯似地在嘴上念着什么。
沈明度艰难地转动着手腕,把那瓷片握紧在手心里。
“江怀,你想我活着对吧。”半晌,他忽然冷不丁说道。“你什么也不说,我就下那地狱,亲眼看看什么样。”
实际上这还要归功于江怀自己,手腕上的束缚确实很紧,割腕也没可能。不过两只手的链条长度不同,长一点点,足够将那瓷片抵到脖颈上。
真正面对这一刻的时候,倒是少了些视死如归的壮阔。如果这样被捆着活一辈子,死也死不成,还不如冲动些。
沈明度几乎是用了最大力气朝脖子上划下去,血液一瞬间从伤口处喷涌出来。接着就是细细密密的刺痛,逐渐越来越明显,变得很痛。
瓷片带些厚度,算不上快准狠。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反反复复的磨蹭。
“啊——”江怀愣了很久,然后惊叫着出声。
“不,不行,不能死.....”
那声音像泡在水里,在气泡中飘散着,越来越远。江怀朝他爬过来,来抢他手里的瓷片,也或许是试图想堵上那个拼命往外冒血的伤口。
他像电视剧里那些握着宝藏死也不肯松手的贪婪小偷,尽管意识逐渐不清晰。只不过手上不是什么宝藏,而是用来自杀的碎片。一个结束一切的开始。
浑身的血液从这一个小口子里往外冒,液体流淌在身体上,越发冷嗖嗖的。
一切似乎都发生的太突然,突然地让他觉得这又是一场梦,像在葬礼上的,移开手的瞬间什么也没有。于是,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好像死也改变不了结局了。
如果人死去之前都会经历走马灯,那他的一生有什么。
他看见了母亲。
她的笑颜像花一般绽放,走近的瞬间却又快速地枯萎。他昏昏沉沉睡去,又在某个瞬间惊醒,抬起头,白色的台灯下,眼前堆满了密密麻麻的手稿。
空气中传来很浓烈的血腥味,只是他的眼睛睁不大开了。场景又开始变换,他看见窗外的月光朦朦胧胧落在身上,他刚想转头,后背传来暖意,腰上被一双手揽住,湿润的亲吻落在颈间,他们身体紧贴,而他一时没有反应,只剩心跳声在耳边。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或许曾经真的有一个爱人。
江怀捂住了他的脖子,直到被角也被浸湿,他深深地喘着气,颤抖着说道“不行…..不能重来…..,沈明度!”
意识很沉很沉,他努力地抵抗,最后溺水似的,没什么挣扎地落入水底。
他好像变成了一大块海绵,一团柔软的容器,太多的东西正涌入身体,令痛觉再次觉醒。
似乎从脑后传来的钝痛,逐渐发麻。沈明度猛地吸上来一口气,从地上坐起。
心跳,在身体里砰砰作响的东西。
他才迷迷蒙蒙想起来,这已经是第三次。
反复之间,死了又活过来,像个不可思议的怪圈。
沈明度摸着后脑勺,却被身旁的杂物掀起的尘灰呛住,狠狠地打了两个喷嚏。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那时候失去记忆,还有那本之前从未出现过的书,恰好便引导了他。
“哎呦,明度,这是怎么了?”陈姨的声音不小,边说着边有些着急地向他跑来。
沈明度刚打算从阁楼的地上起来,忽然感觉有些怪怪的,先前的反应太迟钝,直到有鲜红的液体滴落在淡色的衬衫上,才反应过来似的。
他第一反应竟先伸手摸了左侧的脖颈,随着抬头的动作,嘴唇上传来了血腥味。
“……..”
“明度呀,不要嫌弃我啰嗦,不管怎么样,身体总是第一位的…..”陈姨从冰箱里找了些冰块,用布包了,轻轻地搭在他的鼻梁上。
沈明度依旧有些恍惚,那样子让人看了,更觉得是熬夜熬垮身子的后遗症。
“设计师工作多,但偶尔也适当放一放,少做几个项目也没关系……”陈姨的声音絮絮叨叨的。“顾小姐之前一直和我说,要多看着你,你这孩子,搬出去之后,倒把自己弄成这样……”
陈姨红了眼角,密密麻麻的细纹里都写满了担忧,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
沈明度接过她手中的冰袋,放在了桌子上。“我知道的,陈姨。我没事。”他挤出个笑容,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坏心眼的臭小子。
陈姨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只点点头不说话。
只是照例的,在沈明度车的后背箱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养生十全大补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