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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听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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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落在溪流的水面上，荡漾开一圈圈细波。溪畔的石路已被雨水染得青黑，透出淡淡的绿意。石路两侧是错落的人家，白墙青瓦的房屋在雨中宁静着，偶尔有断续的笛乐自雨声中传来，再被微风吹散。
曳城的春日多雨，一入三月，这座小城便被笼罩在茫茫烟雨中。小城居民与来人都不多，落雨的街头鲜有行人，唯有纱一般的雨幕，细密地织在空中，随风飘荡。
白衣少年撑着一柄油纸伞，踏上石板桥。少年的身型清瘦，一手撑伞，一手搭着胸前的包袱带子，似乎是长途跋涉至此，衣摆处染了尘灰的色泽，腰间的佩剑却是干净的水色，剑鞘光辉流转。雨雾中，少年的眉目柔和，带着许些露水般灵动的青涩。他的脚步很快，宛如一只轻盈的白鸟，于雨中掠过，不留痕迹。
天色渐渐黯淡下去，街上的灯盏相继亮起，在烟水中晕开星星点点的温暖，如梦似幻。少年停下步子，在桥头犹豫了片刻，向着一盏淡橙色的灯盏走去。那灯盏悬在一处匾额下，匾额上书“清风轩”，字体遒劲有力，于水雾中略显朦胧不真。
看清那三个字，少年似乎松了口气。他走上前去，收起手中的伞，却并未叩门，而是将手轻轻贴在门扉上。淡淡的蓝光自他掌心映至门上，那门竟突然凭空消失了，少年唇角微微上扬，踏进了门。
门内是一处小院，院中是一株海棠，正值花开时节，院内暗香浮动。地上收拾得很整洁，除去被雨水打落的花瓣，并无杂草，树下是一处石桌，几个石凳，桌上还有一只未来得及收去的酒坛，酒坛边的酒杯歪歪斜斜地倒在桌上。少年也不顾雨水，走到桌前，托起那只酒坛，待看清酒坛，眼中多了怅然。
三年了，师兄……
“是谁？”一个声音自屋内响起，听到这个声音，少年的眼眶一红。
“是我，师兄，林时雨。”少年开口，可这分明是女孩的音色，清脆明亮，原来是位男装打扮的少女。
“时雨？”听到少女的回答，那声音中多了几分惊喜，“怎么是你，你——”
一个青年自屋里快步走出来，青年身着浅青色衣袍，身材高挑，相貌俊朗。林时雨有意无意打量着青年，三年不见，他身上的少年气似乎敛了很多，目光不再如往日那般清澈，但正如师姐师妹们口中说的那样，他总让人感到凛然正气，如一棵翠竹，俊逸挺拔。
陆宇静，曾经林家最得意的弟子之一，林瑛的首徒。他与林时雨一起长大，两人以兄妹相称，感情自然深厚。
“快些进来，别被淋到了。”陆宇静拉住林时雨的袖子，将她向屋里带，“你……什么时候从山上下来的？师父他知道吗？”
“家里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有那能耐。”林时雨叹了口气，“是父亲……他放我下来了。我在家中待着无趣，就出来走走，听说师兄你到了曳城，过来看看你。”
“你离开家，师父知道吗？”陆宇静敏锐地捕捉到她回答中的漏洞。
“他现在知道就行了。”林时雨小声说。
“……”陆宇静松开手，看向她，“师父他是为了你好，虽说当时有些事是他未能妥善处理，但……你离开家，还是该告知他一声的，莫要他担心，我想师父也不会拦着你。”
“我知道你是好意，师兄，但我不想说这个。”林时雨干巴巴道。
陆宇静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引着林时雨走到屋中，让她坐下，又去拿了一块方巾，让她擦去头发上的雨水。
“晚上有地方落脚吗？”陆宇静问。
林时雨有点不好意思：“我……我还没有找客店，而且最近手头是有点紧，师兄你看……”
陆宇静笑了笑：“你不是特意来看我的吗？”
“怎么不是？我们都三年没见了。当时在山上，大哥告诉了我关于你和师姐的事情，我都快急死了，可是没办法，山上规矩严，我没能——”林时雨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陆宇静沉默片刻：“那确实是我的过失，怨不得别人……也是难为了师父。”
“为什么？师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吗？”林时雨急道，“怎么可能——”
“时雨，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好吗？”陆宇静低声说。
屋外的雨声依旧，仍带着凉意的夜风自窗淌入房间，桌上的烛光微微摇曳。
“你从哪里听说我来了曳城？”陆宇静也在林时雨身旁坐下，问。
“我当然有办法打听到。”林时雨神秘一笑。
“最近家里怎么样，师父他老人家身体可好？”陆宇静问。
“你同他这几年没有联系？”林时雨惊讶。
陆宇静苦笑：“出了那么大的事，令家族颜面扫地，师父力排众议，坚持未将我逐出师门，放我一条生路，我怎么敢轻易联系他？”
林时雨摇摇头：“他还是很辛苦……现在家里的事虽说有长老和伯伯们主持，但毕竟他名声最大，有些担子也不得不担，我……”
陆宇静也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小师妹还是心疼父亲，可当年林瑛亲手而为的那件事带给林时雨的打击太大，依着两人的性子，这件事带来的隔阂将永远横亘在这对父女之间，难以消弭。
“他老人家膝下也就我们三个，谁知命运弄人。果然啊，林瑛的徒弟，怎么会好当呢。”他喃喃道。
林时雨不语，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讲讲你这清风轩吧，师兄。”
“曳城偏僻，妖鬼横行，我也不必隐藏身份，便在这里开了清风轩，替人捉妖驱邪，以维持生计罢了。”陆宇静回答。
溪山林家是五大除妖世家之首，按照家规，三年前陆宇静被逐出林家之时，本应废了一身法力，但显然陆宇静并未遭此责罚，刚才来时，那门上的结界用的便是林家家传的术法。林瑛是天下闻名的除妖师，虽说比不上家主与长老，到底还是有一定话语权，或许是他保住了陆宇静的修为。林时雨在心里暗想，父亲嘴上不说，私下还是护着徒弟的。
只是三年前的事太过蹊跷。林家上下都了解陆宇静的为人，可偏偏出了那样的事，陆宇静也确实离开了林家。从浩云峰上下来，回到家后，林时雨打探过消息，除去弟子们口中流传的只言片语，真正了解此事的——哪怕是林瑛，都对此保持缄默。
而解雅……
陆宇静轻咳一声，打断了林时雨的思绪：“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林时雨诚实道，“我原本只是想出来四处走走，后来知道了你在曳城，就想过来看看你，在你这边待一段时间，再做打算，师兄，你……”她的语气带着些试探的意味。
“哦，我这边没什么问题，你想留多久都无妨，最好能帮忙做些事，清风轩现在就两个人，虽说事务不多，但多一个人出份力还是好的。”陆宇静半开玩笑地回答。
“那再好不过了，谢谢师兄啊——等等，两个人？”林时雨微微惊讶。
“他今天不在，我放了他几天假，让他出去玩了，等几日你就能见到他了。”陆宇静说。
“他是……？”林时雨的神情疑惑，却又带了些复杂。
“是我收的徒弟，你想什么呢。”陆宇静无奈地笑笑，“我已不是林家的弟子，收徒弟也算不得什么不合规矩的事吧。”
“你收徒弟啦？”林时雨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这这这——感觉好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陆宇静平淡道，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子掩上。
林时雨也说不上来。陆宇静收徒弟并非什么特别值得惊讶的事情，他有着高超的术法，即使被赶出林家，也并不意味着他的除妖生涯终止，最多是与五大家族一刀两断罢了。略感诧异，可能是因为她心里的师兄从来都是那个清逸的少年、笑容明亮又让人格外安心的兄长。很多时候，林时雨对大家的印象还都停在她被罚去浩云峰之前。
短短四年，已是物是人非，他们早已不似当时。
“我去收拾客房，这里条件肯定没有家里好，出门在外，将就一下吧。”陆宇静转过身，问林时雨，“吃过晚饭了么？”
“呃，我又不是没出来过，至于嘛。”林时雨小声说，“刚才来的时候吃过了，不用师兄操心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那再好不过了，跟我来，我带你去你的房间。”陆宇静拏了烛台，对林时雨说。
林时雨随陆宇静穿过回廊，风里湿漉漉的气味让她鼻子发痒。回廊的光线很暗，只有陆宇静手中的烛台散发着淡淡的光。
陆宇静在一间房间的门前停了脚步。他拉开虚掩着的门，把烛台在桌上放好：“就是这里了，我去拿被褥。”
“哇，这房间还挺干净。师兄这里经常有客人吗？”林时雨打量着房间，随口问。
“怎么会经常有客人……只是打扫得勤罢了。”陆宇静淡淡道。
“看样子你不仅生意不行，人缘也不行。”林时雨开玩笑道。
“可不是，得罪了林家，还有谁愿意同我扯上关系。”陆宇静半真半假地叹气。
“我不就来找你了吗？”虽知陆宇静话中戏谑的意味更多，林时雨还是捕捉到陆宇静眸子里的一丝黯淡，赶忙说。
“那可真要谢谢你，小师妹。”陆宇静笑道，转身出了门。
林时雨在房中的桌前坐下，烛光跃动，她的神情有些恍惚。虽说在家里同师兄师姐亲近，但这五六年——即使是在出事之前，大家也都东奔西走，真正聚在一起的时候屈指可数。此情此景倒是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父亲不在家的日子，也是解雅和陆宇静照顾着她。临睡的时候，解雅总是会留着烛光，同她讲一会儿话再离开。有一次屋外下着大雪，屋里暖暖沉沉的，红烛的光影在墙壁上晃动，她也渐渐觉得困倦。解雅刚要走，正赶上陆宇静推开门，少年的手中提了一盏灯，映着背后飘零的雪花，寒风掠起他额前的发丝，那一刻雪夜的冷冽皎洁与温软的灯火都落在他的眸子里，明耀得动魄惊心。整个少年时代，他总是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出现在林家。
转眼已是近十年，那些琐碎的事情却在记忆里还清晰着。林时雨在心里苦笑一声。
都回不去了。
陆宇静很快便抱着一床被子过来了。他帮着林时雨收拾好床，两人又坐着说了些闲话，大多是家里的事情，林时雨说，陆宇静默默地听着。外面的雨声渐小，眼前烛光也愈发黯淡，陆宇静见林时雨的神色有些乏了，不动声色地结束了话题。他站起身，拿起烛台，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天晚了，灯我给你留着，你早点休息吧。”
林时雨也站起身：“那师兄你也早点休息。”奔波数日，此时她也感到阵阵困意，见陆宇静要走，也就顺水推舟。陆宇静应了一声，便离开了。林时雨把门关好，和衣躺下，依稀听到陆宇静的脚步声消散在春夜的烟水声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