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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血缘 ...

  •   像一具骷髅架子附在他的身体上。

      这是江既明在恶心之余的第一个念头。

      说实话,他在看到江超的第一眼时,甚至没有认出面前的人来。
      三年而已,他就变得那样老、那样佝偻、那样不堪,而唯一不变的是他脸上“全世界都欠我”的神情。

      江既明看着那抓在他腰间的充满疤痕的胳膊,深吸了一口气。

      世间的一切痛苦与折磨都来源于心软。

      初中的时候和爷爷一起看西游记,江既明无比羡慕孙悟空,因为它的爹娘是一块由天地灵气孕育出的石头,从它出生后就消失了。
      孙悟空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潇洒于天上地下,大闹天宫,快意恩仇。
      不用在乎与这世间的分毫血缘。

      “爷爷死了。”江既明没有挣脱,就这样睁着混沌的双眼直视着前方的某处角落。
      江超皱在一团的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

      在那个年代,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从小在乡下,被母亲溺爱着长大,因此在这个世界上谁都不怕,对自己有着极大的自信,认为所有苦难都是别人的错,唯独怕他这个严厉的父亲。
      那时老头刚从乡下来到临川市,看到被遗弃在门外的孙子、酗酒家暴甚至赌博的儿子以及被搬空的家,气得当场高血压晕过去,可是江超不知悔改并且变本加厉地借外债去赌博,于是老头一气之下将江超赶了出去。

      只见江超松开了江既明,缓缓站了起来,嘴唇有些颤抖地问道:“真的吗?”
      江既明扫视着父亲良久,然后点了点头:“一个月前的事了。”

      他看见江超死死地盯着他,企图证实这个消息的可靠性,从他的脸上得到答案后,江超紧绷的面部肌肉逐渐随着泪水的涌出而松弛下来。
      江既明呼吸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他看见江超的嘴角逐渐咧开到最大,牙齿也张开连带着流进嘴里的泪水,他仰天大笑,疯狂地吼叫着。
      小时候,每次江既明被打得眼前血肉模糊的时候,便会看到这样的笑。

      江既明突然意识到,他不是悲痛得疯了,他是兴奋得疯了。

      只见江超笑着指着江既明的鼻子,却因为身高不够,只能举着胳膊,但他刚才脸上百般哀求的表情烟消云散,换来的是扬眉吐气的蔑视:“妈的,又是卢清那贱人又是那死老爷子,让我几年都他妈回不了临川还有家不能回,终于死了,苍天饶过谁啊哈哈哈哈哈!那房子终于归我了!”

      “我/操/你妈——”江既明忍无可忍。
      下一秒,一记重拳就砸到了江超的脸上,他被江既明一圈打出了一嘴巴的血,像是不知道疼一般,一边拼命地朝后跑去,一边又回过头来笑道:“你个死拖油瓶,竟然还他妈考上了大学,有个屁用啊!一分钱都没有,还让那几个傻逼白忙活一趟,你个废物读书花了那么多钱,操,半天也不回本!”

      江既明几乎是杀红了眼,他大步迈过去,一把拎起江超的衣领,将他半拖半拽到校门口旁边还没开放好的绿化林中,然后将他甩在树干上,指着他的脑袋声音像是魂魄都碎了一般一字一句地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好好说话,你从哪来的回哪去,不准回家打扰爷爷,不然我真的会打死你,听见了没有?”

      说完,江既明便抬脚要离开。

      结果,身后的江超轻飘飘地开了口:“既明啊,爸爸对不起你。”

      他的脚步突然顿住。

      紧接着,江超又说:“爸爸不该把你生下来,你也不该来到这个世上,这是我唯一的错误。”

      江既明转过去,面前的枝叶挡住他的视线,让他只能看见江超掉在地上的破了口的烂鞋子。

      到底,什么样的父亲,会真正后悔生下自己的孩子呢?
      他一直用自己的行为朝江既明灌输着这个道理,如今,却冷不丁地第一次从嘴里说出。

      千斤重的几个字,就这么轻飘飘一吹,便不由分说地融在了江既明早就变质发霉的血液之中。
      那是流着与父亲、母亲同样的血液。

      江既明看到一些重病患者需要换血,于是曾不着边际地想过,是不是换了自己的血,就可以摆脱这满目疮痍的人生。
      于是他用刀片在自己皮肤上划开一个口子,心里想着,等血流干,就可以去医院换上新的血了。
      可突然,他想到,自己身上也流着爷爷的血,因此惊醒过来抬手压住伤口,又灰溜溜地瞒着爷爷偷偷处理干净,从此再也不想这事了。

      所以,他早就明白,人这一生,最难摆脱的,便是血缘。

      “江超,咱俩早就没什么关系了,以后也不会再见。还有要说的吗?没有我回学校了。”江既明说出这话,心中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临川大学,”江超将这几个字在嘴里嚼了一遍,然后笑了笑,“真的,我劝你最后一句,别跟你妈似的,企图洗了过去的烂泥,上赶着做一朝富贵的梦,你难道没感觉到吗?你跟他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人家一投胎就是赢家,你浑身狗都嫌的厄运,甩不掉的。”

      江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朝着江既明挥了挥手,甩下一句“趁早重新投胎吧!”,就瘸着腿离开了。

      江既明站在原地,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冰凉得像是在冰窖里,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无法挪动一步。

      突然,树林外传来了一点动静,似乎是有人。
      江既明被这一声给惊醒,眨了眨眼睛,没有去看那是谁,浑浑噩噩地朝着学校走去。

      等到江既明离开,那树林里才缓缓走出来一个人。

      许望舒看着不远处江既明的背影,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那里边不知是有流浪狗的排泄物还是什么,气味真是够呛。

      警察局离学校不远,王一要急着忙晚上文艺汇演的事情,于是先回了学校,只剩下许望舒在警局做笔录,他快速说完之后就回来了,然后就看见了这一出。

      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每次有关江既明的家事,就会被许望舒给撞上。
      而他不是多管闲事的性格,原本没打算搭理,想直接离开的。

      结果耳朵里偏偏钻进了那么一句“爷爷死了”。
      他在想,如果爹娘都是这个样子,而老人又去世的话,那这个人是不是就没有家人了。

      就这么一个念头,他就看见江既明气冲冲地拎着他爹朝着树林走来,他莫名心虚,便钻进了树林里隐藏起来,听完了整段对话。

      说实在的,许望舒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自从他想清楚那奇怪的气味与江既明的关系之后,就总是做出一些不符合逻辑的举动,并且提问的频率明显提高了。
      比如今天下午去排练室帮王一叫人,结果看见江既明和那个与他玩得很好的女生在一起时,而那女生怀里还抱着一束粉玫瑰,不知道是谁送的。

      尽管离得不近,他还是闻到了他熟悉的气味中掺杂着玫瑰花的花香。
      变了质的香味。

      莫名其妙,他也没听见他们在谈论什么,他就是想叫住江既明。

      再比如下午收到王一发的东门外的照片时,那熟悉的倔强的背影映入眼帘,他竟转身就往东门跑去,丝毫没有考虑过自己去现场的意义并不大。

      如果王一知道这件事,那么他可能会将许望舒骂他的那一套还给那人。

      他几乎没跟那家伙讲过几句话,也甚至算不上喜欢,有时甚至有些费解他的行为,那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许望舒几乎没怎么遇上过难题,可是对这一系列的动机,却百思不得其解。

      他看着江既明走向学校的背影,只是那平日里总是挺立的脊背却在此刻有塌下去的迹象。

      许望舒的心脏无端停滞了一瞬,那种空落落的感觉第一次降临在他的情绪库中,笼罩着他的周身经久不散。

      于是,他远远地跟在那家伙的身后,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并且头脑思维发达的许望舒顿时就从鸡零狗碎的借口里面随便抽出来一条以完善自己的行为动机:晚上需要文艺汇演,江既明作为合唱队员,不能缺席,他万一要放弃,那么自己可以将他拽回去,以保证表演一切顺利。

      嗯,就是这样。

      许望舒就这么“理直气壮”地跟着江既明在学校里走了大半圈,眼见着天快要黑了,文艺汇演马上就要开始,但那人却没有丝毫回去集合的冲动。

      最终,江既明停在了湖边。

      湖的另一边是辽阔的天空,没有什么阻挡着视线,粉橘色的晚霞美得让人心醉。
      许望舒看见他仰着脖子,抬头看着天空。

      他站在湖边的浅滩上,夏夜的风将他柔软的头发吹起,在夕阳的映射下呈现出浅棕色。
      这是天生营养不良的象征,许望舒判断道,或许这人现在更应该进食。

      这时,许望舒放在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王一打过来的。

      他知道王一打电话过来的目的,是为了问他有没有看见缺席的江既明。

      江既明不知何时已经在浅滩边坐了下来。

      许望舒顿了一下,抬手挂了电话,转身朝着大礼堂走去。

      他没有看见缺席的合唱队员,只看见一只走失的小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血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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