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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chapter25 ...

  •   赵牧最担心的其实并不是赵二逃跑了,他担心的是赵二发生什么意外。
      车子在雨夜里疾驰,瓢泼大雨哗哗地顺车窗流下,滚出难看粗野的水珠,司机已经把油门已经踩到底了,赵牧觉得还是不够快。不够快。不够快。
      “就在房子的东南边,应该是竹林那里!快去竹林里找!”手指噼里啪啦地扒着键盘,笔记本电脑上红点的位置随闪闪烁烁。
      他把图片无限放大,勉强辨出了周围的事物,第一次语无伦次。
      “竹林?竹林?”阿温讷讷两遍,呼吸停了两秒,只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糟了!”
      “良珍!良珍!”阿温举着电话在那头胡乱喊起来爱人的名字来,从他的嘴边似乎可以听到风的声音:“是竹林!赵太太可能掉进竹林旁边的坑里了!”
      赵牧拨开风雨,踉跄赶到刷刷竹叶声掩埋的万千夜色里时,温良已经想办法把跌进坑昏死过去的人抬到了安全的平地上。
      阿良火急火燎地从梯子爬上来,借着手电的光,看到赵牧远远跑来,越接近——越慢了脚步,最后停在了十米开外,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场景。
      突然一下,阿良眼瞅着那个男人整个吓跪在了竹丛边,手撑着身体都在发抖,根本动弹不得。
      阿良忍不住在心底想,还好他晚了一步,没有看到他的爱人蜷在丛丛野草上的可怕模样。
      坑其实不算特别深,刚有两米冒头,但极度荒芜,是几年前温良准备养小猪,赶新鲜鼓捣沼气时弄的,后来因为医学研究太忙,猪也没养,就搁置了。
      坑底野草疯长,坑口因为入夏时阿温刚铲过一次,还算平整。
      这里正向阳,夏天积不起来水,冬天时反倒会积起不小的水洼。
      夫妻俩一直记着这里有个坑,但赵二并不知道,想是怕逃跑被他们发现,特意挑了偏僻的路往山脚跑,正就落了进去。
      温良两个人慌忙跪趴在坑口,透过密集插地的白针,借着纠缠的手电光,看见赵二仰面折在坑底,只除了颈子,四肢和躯体都被雨水灌得泛白。
      天空的西北角骤然一亮,枝开半树残缺的银花。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两秒,可能是五秒,也可能是,三十七秒,雷声历历炸响,惊掉了夫妻俩的三魂七魄。
      他们在摸到他腕上突突跳动的脉搏时,才敢动一动泡在雨水里僵直的腿。
      好险,雨下得这样大,要是再晚一刻钟,他就那么淹死了也不一定。
      阿良不敢出声叫跪在不远处出神看着的男人,只是沉默冷静地帮丈夫把赵二稳在背上,雨水哗哗地下,夫妻之间默契得不需要任何语言,像在雨夜里搬一具尸体。
      “等一下。”
      温良经过身边时,跪着的人才终于抖出三个字。
      阿良不明所以,心跳一漏,看见赵牧攀着竹子一点一点撑起来,伸手来探——
      歪头昏睡人的鼻息。
      阿良想说,还活着,您别担心。
      但看见他亲自确认后哆哆嗦嗦的模样,又把话吞了回去。
      “救人。”赵牧摆摆手,哑声说。
      温良不敢耽误,赶紧背着人就往屋子里赶。
      快走出竹林时阿良回头看见,赵牧僵着刚才的姿势靠在竹子上,在一丛手电光里,是比野草还荒凉的模样。
      阿良突然想起四个多月以前,也是这样一个下雨的晚上,不过那时是春雨,远不及夏雨狂暴。
      他把他爱人的手给弄折了,他爱人是面粉捏的,稍不注意就要让她和丈夫满头大汗。
      那天晚上他们费了很大力气才保下他爱人的右手,他当时听着丈夫刚进过一趟鬼门关似的流着冷汗报告,突然说了一句夫妇俩听不太懂的话:
      “保住了就好,都是我的错,他的右手是他的命,从来不舍得用来打我。”
      他顿了一顿,神经兮兮地笑起来:
      “怕打坏了。”
      阿良记得那天赵牧弯腰给他们鞠了一躬,惊得夫妻俩腿软,差点当场跪下。

      很像,很像是电影中的某个镜头:
      沉睡的人慢慢睁开眼睛,铺天浮来碧绿,深蓝,浅红,暮紫,像颜料,团团地糊着人的视线,是断层的梦,又是到不了对岸的桥。
      他眼睁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脚底的路走绝了,悬在了万丈深渊的正上头,也没有怕,只把手指弹钢琴似的往虚空拨了拨,莫名其妙,擦出一点水的湿润来;
      再拨,湿润从指尖涌入了肺腑;
      继续拨,眼耳口鼻喉,连带着心肝脾肺肾,都陷入了撕裂的沉重压力中。
      他想,眼前这样黑,自己恐怕是要落入十七层地狱了......
      煤炭水里洗过一遭,旋涡也不可怖了。
      再睁眼时——
      眼前是一块一块的,透明的海水,日光就在头顶,透过海水,晃动着纯美梦境,有些刺眼又有些黯淡。
      恍若凝固着的蓝色玻璃,簇拥着光影杂糅之处。
      一片片地凋落着宁静。
      这里真舒服,每一个毛孔都呼吸着海水的腥咸。
      浮在纯净海水里的人展开手臂飞在半空,看着头顶碎梦般重叠凝乱的海面,嘴角扬起一个轻飘飘的微笑——
      他想留在这里,永远永远。
      但是偏偏,耳边就是有一个人不肯放过他,以冷硬的语气胡乱念他的名字:
      “小二?小二?他怎么还不醒?”
      “赵太太是摔到脑袋了,要缓一会儿才会恢复意识。”另一个温和的女声恭敬地回应。
      “已经过了二十五秒了,怎么还没醒?”
      “赵先生,一会儿也能是一分钟。”
      “一分钟也到了,为什么还没醒?”
      “......”
      好吵呀,浮在水中的人终于不耐烦了,慢慢睁开了方才阖上的眼睛。
      咕噜噜的唠叨声好像来自数万光年之外,却又跟小蜘蛛的爪子似的挠着人的耳朵痒得慌,他在心底静悄悄地埋怨:是谁呀,让他休息也休息不踏实。
      他的命果真是苦。
      日光渐渐撑开来了,撑到水下十五米时被搅乱成了炫目的一片,他忍不住抬手遮了遮眼皮,就这样又往上飘了一点点。
      越往上,身体的痛感越明显,怎么会这样?
      明明海水越深,水压才越强啊。
      一分加一寸,四肢百骸的疼痛逐渐铺天盖地,堆叠到他呼吸不上来,便伸开手乱抓,抓来抓去都是一成不变的海水,没有拯救他的浮木。
      终于,“啪”的一声,他把一只手伸出了海面。
      一声咳嗽通过骨头清晰地传到他的听觉神经,然后是一连串不断的咳嗽——
      方才断断续续的,模糊且遥远声音又来了,死过一回,又活回来那样:
      “他醒了!他是不是肺炎又犯了!”
      “赵先生别担心,赵太太醒过来就没事了,其他的都好控制。”
      赵二意识模模糊糊的,想睁开眼睛看看是哪个女人在和赵牧说话,但刚抬眼皮,眼前就花了一片。
      他太疲倦了,还是先睡一觉吧。
      他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
      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么累呢?
      累到他想深睡一百万年,甚至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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