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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溯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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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清晨，天空是淡淡的灰蓝色，云层稀薄，阳光尚未展露锋芒。空气中带着一丝微凉的湿意，是昨夜细雨残留的痕迹。
林光站在市博物馆宏伟的阶梯前，心跳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击着紧绷的神经。他来得比约定时间早了整整二十分钟，双手不自觉地紧握着书包带子，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书包里，装着那个用绒布仔细包裹的青铜香炉，以及他整理出的所有符文笔记和疑问。今天，他将以“学术探讨”的名义，近距离地、面对面地试探那个深不可测的人。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冒险，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中，试图压下那份几乎要破膛而出的紧张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恐惧与期待的悸动。
远远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尽头，不疾不徐地走来。
陆离。
他依旧穿着简洁的白衬衫和深色长裤，身姿挺拔，步伐从容，仿佛不是来进行一次充满未知的“兴趣探索”，而是出席一场早已预定的会议。冷峻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轮廓分明，神情是一贯的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林光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如同士兵迎接检阅。
陆离走近，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留，微微颔首：“早。”
“早。”林光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甚至挤出一丝略显僵硬的笑容，“我也刚到。”
陆离没有多言，只是抬眸望向博物馆庄严的大门：“进去吧。”
两人并肩走上台阶，沉默如同无形的屏障，横亘在他们之间。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阶梯上轻轻回响，敲打着彼此心照不宣的紧绷神经。
博物馆内光线柔和，气氛肃穆安静，只有零星几个早来的参观者。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尘埃和一种属于时间的、沉静的特殊气息。
他们直接走向位于侧翼的古籍文献馆。这里人更少，高大的书架顶天立地，存放着无数珍贵的拓片、孤本和地方志。灯光有些昏暗，更添几分幽深与神秘感。
林光按照事先查好的目录索引，找到了存放相关金石拓片和古籍的区域。书架间的过道狭窄而安静，两人并排站立都显得有些拥挤。
“主要是这些，”林光压低声音，指着书架上一排编号古老的函套，“还有一些散落的拓片，需要申请调阅。”
陆离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书脊上模糊的字迹，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能穿透尘埃，直接捕捉到所需的信息。他伸出手，精准地抽出一本厚重的拓片集，动作熟练得仿佛早已来过无数次。
“先从商周金文和秦汉铭文对比看起，”他声音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这类符文的源头，大多与此有关。”
林光的心微微一颤。陆离的语气如此肯定，仿佛早已洞悉一切。他沉默地点头，接过另一本沉重的图录。
接下来的时间，在寂静的文献馆里，只有偶尔翻动脆弱纸页的沙沙声，以及极低沉的、简短的交流声。
“这个变体…”“看这里笔画的转折…”“祭祀器上的铭文，功能不同，结构也会有差异…”
陆离的话不多，但每每开口，必切中要害。他的指尖划过拓片上模糊的纹样，眼神专注而冰冷，分析逻辑清晰得可怕，往往三言两语就能解开林光苦思良久不得其解的困惑。
林光一边快速记录，一边暗自心惊。陆离展现出的，绝不仅仅是对古文字的一般性了解，而是一种深层次的、近乎本能的洞察力和系统性的认知。他仿佛天生就懂得这些古老符号的语言和规则。
更让林光感到心神不宁的是，在这种极近的距离下，他能清晰地闻到陆离身上那股极淡的、清冽干净的气息，感受到对方偶尔翻页时手臂不经意擦过的微凉触感，甚至能捕捉到他专注时微微蹙起的眉心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极锐利的光芒。
这种氛围…诡异而微妙。表面上，是两位优等生在进行严谨的学术探讨；暗地里，却是一场试探与反试探、真相与谎言的危险博弈。而某种难以言喻的、紧绷的张力，却如同蛛网般无声蔓延，将两人缠绕其中。
期间，一位年长的管理员过来帮忙调阅一批珍贵的战国玉器拓片。陆离自然而然地与对方交流，语气平和，用词精准，甚至能说出几处连管理员都不太确定的冷僻收藏信息，引得对方连连点头称赞。
林光站在一旁，看着陆离冷静侧脸，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一上午的时间在紧张的查阅和记录中飞快流逝。收获颇丰，陆离的指点让林光对符文体系的认知清晰了不少，但关于那香炉上特定符文的直接线索，却依然渺茫。
中午，两人在博物馆的休息区简单吃了自带的三明治。气氛依旧沉默居多，但那种冰冷的戒备感，似乎在共同目标的短暂协作下，微妙地融化了一丝丝。
“下午去青铜馆看看，”陆离喝了一口水，淡淡地说，“很多纹饰演变，实物比拓片更直观。”
林光点头：“好。”
下午的青铜器展馆，人流量稍多一些。巨大的玻璃展柜内，一件件厚重古朴的青铜礼器、兵器静默陈列，幽绿的锈斑沉淀着数千年的时光，繁复神秘的纹饰在射灯下散发着威严而沉默的气息。
一进入这里，林光明显感觉到，陆离的状态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他的步伐放缓了，目光扫过那些古老器物的速度明显变慢，眼神中的专注里，似乎多了一层…难以形容的…深沉的审度。仿佛看的不是冰冷的展品，而是…久别重逢的故物。
林光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他紧跟在陆离身侧，仔细观察着他的每一丝反应。
在一件巨大的商代青铜鼎前，陆离停下脚步。展柜的说明牌上简要介绍了它的名称、年代和大致用途。
陆离静静凝视着鼎身上那些狰狞诡异的饕餮纹、夔龙纹，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玻璃和时光。
良久，他忽然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林光解释：“这种重叠式的构图，不单纯是为了威吓。你看这里，”他微微抬手，虚点向饕餮纹中心一处极细微的转折，“这是一个能量…嗯，一种仪式性的汇聚点，周围的纹路是导向这里的。祭祀时，意念和…氛围，会通过它形成循环。”
他的用词在某个瞬间似乎卡顿了一下，极其自然地切换成了更“科学”的解释，但那一闪而过的“能量”、“循环”等词汇，却像针一样刺入林光的耳中！
林光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死死盯着陆离的侧脸，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异样。
但陆离的神情依旧平静，仿佛刚才只是口误。他甚至接着补充了几句关于青铜铸造工艺和纹饰演变史的话，严谨得无懈可击。
周围有其他参观者被他的讲解吸引，投来好奇的目光。陆离却恍若未觉，目光依然沉浸在那古老的纹饰之中。
恍惚间，林光仿佛看到了另一幅画面——
云雾缭绕的天宫炼器坊，神火跳跃。身为太子的陆离一袭黑衣，静立于巨大的铸鼎前，指尖流淌着金色的仙力，正在为即将成型的神器勾勒最后、也是最核心的符文阵图。周围环绕着恭敬的仙匠，无人敢出声打扰。他的眼神也是如此专注、冷静，仿佛掌控着天地间最深邃的法则…
林光猛地回神，心脏狂跳，指尖冰凉。
是了…他怎么会忘了！前世陆离身为天族太子，地位尊崇，学识渊博，对上古符文、阵法、炼器之道必然极为精通！甚至可能…远超寻常仙官！
这些刻在凡间青铜器上的纹饰，再复杂神秘，恐怕在他眼中，也如同启蒙读物般简单直白！
那种深刻的理解，那种近乎本能的洞察…根本不是什么天才或博学能解释的！那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和技能！
这个认知让林光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恐惧。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玻璃柜上自己苍白的倒影，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
不能慌…不能被他看出破绽…
接下来的参观，林光的心神始终处于高度紧张和混乱的状态。他一边贪婪地吸收着陆离那些“超纲”的解读，试图从中拼凑信息，一边又因对方不经意间流露的、非人的“渊博”而感到心惊胆战。
陆离似乎完全沉浸在了青铜器的世界里，并未注意到林光的异常。他流连于一个个展柜前，目光扫过那些兽面纹、云雷纹、涡纹…偶尔会停下脚步，静静地看上一会儿，然后精准地指出一些连导览手册和资深研究员都未必注意到的细节差异和可能的功能隐喻。
他的语气始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周围的游客渐渐将他们当成了免费的讲解员，不知不觉跟在他们身后，听得入神。甚至有一位博物馆的志愿者学生，也忍不住拿出本子记录陆离的话。
林光跟在陆离身侧，听着他低沉平静的嗓音，看着他冷峻专注的侧脸，感受着那种无形中散发出的、掌控全局般的气场…
心中那份强烈的恨意，在那巨大的、无法理解的“熟悉感”和“吸引力”面前，再次剧烈地动摇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矛盾的情感疯狂撕扯着他，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在他心神激荡，几乎无法维持表面平静时，走在前面的陆离，脚步忽然毫无征兆地顿住了。
他的目光，越过几个展柜，定定地投向展厅深处一个相对独立的、光线略显幽暗的角落展台。
那整个人的状态，瞬间改变了。
之前的平静和专注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深沉的凝滞。他的脊背似乎微微绷紧，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牢牢锁死在那个方向，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意外、甚至…震撼的东西。
林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那个独立的玻璃展柜中，静静地躺着一把青铜古剑。
剑身修长，布满暗绿色的铜锈，但依稀可见上面铭刻着极其复杂精美的纹饰，远非周围其他兵器可比。剑格处镶嵌着早已暗淡的绿松石，剑柄缠绕着腐朽的丝线。它静静地躺在深色的丝绒衬垫上，在聚光灯下散发着幽冷、孤寂而锋利的气息。
说明牌上标注着：东周·菱形暗格纹剑。
一把看起来年代久远、工艺精湛，但在此处众多国宝中并不算最顶级的青铜剑。
陆离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死死地凝视着那把剑，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它。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林光却清晰地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骤然绷紧。
林光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