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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天大误解 ...

  •   手术室感应门开启,医生健步如飞。

      “病人急需抢救,云湘家属签字。”

      “我是她丈夫。”谢承舟接过纸笔。

      向来俊逸劲挺的字迹,因手抖潦草难辨。

      抛光瓷砖上倒映绿色“手术中”标识,谢承舟定睛注视着,五官仿佛被冻住,没有任何表情。

      门再次打开,他盯着一鼓一鼓的口罩,尝试认真倾听医生的话,却无法理解字词组成的句意。

      病危通知书一张接一张下达,已记不清签过几张。

      绿色灯牌一直亮着,他期待它熄灭,又害怕它熄灭。

      次日下午三点,灯终于灭了,医生宣布手术成功。

      彻夜高悬的巨石陡然落下,这一夜,谢承舟好似老了十岁。

      ICU病房摆满各种仪器,心电山峦线波幅和缓,身体各项指标皆不在正常区间内。

      线和管纷乱纠缠,像张网,困住奄奄一息的少女。

      云湘头部缠满白色绷带,脸色比绷带更白,颈上血痕纵横交错,红条纹病号服下,伤痕累累。

      最刺眼的莫过于手腕,那一道道伤痕深深浅浅,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谢承舟在床边椅子落座,静静望着云湘。

      想牵她的手,无奈两只手都在挂水。

      “湘湘。”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来到嘴边只剩这声呼唤。

      他不是情感丰沛的人,在遇见云湘之前,情爱于他而言不过是无关紧要部分。

      血海深仇和商业版图,每一项都凌驾在它之上。

      直到她出现,像一尾鱼降落到他这口将枯之井里。

      他想把她占为己有,想让她永远留在身边。

      恰巧她厌恶变数,恰好他能予她安稳。

      可他严重低估了精神疾病的威力,看着她的灵魂被反复撕裂,自己却无法帮她补一补。

      谢承舟曾经无数次问自己,假如在一起于彼此而言都是折磨,放手会不会更好一些?

      但云湘没了他,能去哪里?

      他没了云湘……不,她不能没有云湘。

      敲门声中断纷纭思绪,程澈推门而入,掸了掸化验报告,“承哥,嫂子的配型骨髓找到了!”

      周以航——一个和云湘、和他都过节颇深的人。

      “怎么了?”见他面色凝重,程澈问。

      赵渊代为回答:“周以航是云小姐前男友。”

      “前男友又不是死对头。”程澈不以为意,“你不用出面,我去。”

      谢承舟摆手,“不,只能我去。”

      亿通高层小会议室,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室内森冷晦暗,仅有一盏吸顶灯,散发着死白的光。

      深色会议桌边,两把椅子一南一北,谢承舟坐北边,面前摊开两份文件。

      “谢总,周组长来了。”

      “进。”

      周以航推开门,不卑不亢,“谢总您找我。”

      “坐。”谢承舟漫不经心点头,“给周组长倒茶。”

      赵渊亲自给周以航倒茶,他并未感到受宠若惊,淡定受了。

      抛开私德不论,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心理承受能力,周以航可谓同龄人中佼佼者。

      凭他能在“出轨女上司被曝光”和“老板成了前女友的现男友”双重压力下,忍辱负重留在亿通这点,足以说明他心理承受能力远超常人。

      “你最近跟哪个项目?”

      “跟九港的张工合作湘山区归雅苑滨水公园优化。”

      九港是亿通下属设计院之一,业务能力处于中下流,按周以航现在的职位,和他们共事正常。

      赵渊把两份文件放到周以航面前,他翻开项目书,诧异,“银曲山庄?”

      西江区北泽灵山附近拟建度假山庄,项目自发布以来,便遭到各设计院和几位总部大咖争抢。

      这种香饽饽,是周以航目前阶段绝对够不到的饼。

      谢承舟开门见山,“云湘患有白血病。”

      周以航瞳孔放大,“云湘没和我说过,您应该清楚,她不会轻易暴露自己。”

      “找了一年多,只有你和她配型成功。”谢承舟正色道,“条件,任你开。”

      “条件任我开……确实诱人。”周以航把两份文件叠在一起,笑容挑衅,“如果我说我要云湘,你能割爱?”

      “不能。”谢承舟脱口而出,“湘湘不是用来交易的筹码,她是我的爱人。”

      “那我和您没什么可谈的。”周以航耸肩摊手,作势要走。

      赵渊把他按回椅子,好说歹说周旋许久,周以航才稍微松口。

      “云湘害我身败名裂,谢总为她多次辱我,这样吧,谢总你跪下给我道个歉,我考虑帮你救……”

      话没说完,桌子猛地一抖,硝烟悄悄弥漫,吸顶灯扑闪扑闪,谢承舟双手撑在桌沿,戒指反射的冷光直逼凤眸。

      “我答应。”

      “开个玩笑。”周以航皮笑肉不笑,“感谢谢总赏识,但我已经递交辞呈了。云湘……呵,当年闹得那么难看,就算你今天真给我下跪,我也不可能给她捐骨髓。”

      办公室门摔得砰砰响,助理们纷纷挺直腰背,赵渊正犹豫要不要跟进去,听见谢承舟喊。

      “想办法让周以航签捐赠同意书,手段不限。”

      赵渊跟了谢承舟七年,第一次听到“手段不限”这种指令。

      以往谢承舟吩咐他做事,通常会给个具体限度,比如请家人喝喝茶、卸条腿送去缅甸之类的。

      这次没有明确手段,赵渊只好自己打磨方案。

      先用天价报酬利诱,谈不拢就请请周家人喝茶,再不答应,便组建调查组去查他做过的项目,制造点安全事故,总能挑出问题送他进去蹲几年。

      说完,赵渊发现自己终究浅薄了。

      谢承舟的意思是,假如全都没用,可以为周以航提名“感动钱江十大人物”——颁发给已故热心市民的奖项。

      敲门声响,一道清润男声传进来。

      赵渊拉开门恭敬问候,“梁总”

      梁晏瞟一眼磨刀霍霍,随时准备提刀杀人的他,目光流向谢承舟。

      “承哥,别一言不合就想用非法手段。”

      “阿晏,你不懂。”谢承舟声音透着无尽疲惫,“供体既然出现,我绝不可能放过,即使搭上我自己。”

      “我的确不懂。”梁晏拍他肩膀,“不妨先让我试试。”

      一名小助理引梁晏去会议室,二十分钟后,梁晏携带同意书凯旋。

      “你给了他什么好处?”谢承舟有点意外。

      梁晏故弄玄虚,“你没想过,之前他不离职的原因?”

      *

      黑暗吞噬了一切,躺在窄窄的长条房间里,身体变得很轻,很轻,仿佛在肥皂泡中漂浮。

      背后好凉,好凉,没有形状的东西流过指缝,好像是水,又不完全是水。

      有点黏稠,混着少许颗粒。

      水位上升,知觉慢慢恢复,指尖蠕动,她摸到一块立着的硬木板。

      另一只手摸到的,又有点软。

      是在生命的起点,还是终点?是子宫壁,还是棺材板?

      是谁?
      我,是谁?

      血注入体内,意识正在一点点回归,她隐约记起来,自己有个代号。

      身体时重时轻,轻时如云,重时如礁,她在半空中漂浮着,时常下坠,偶尔上浮。

      体内老化细胞枯木逢春,新细胞光速分裂,组织、器官也在分裂。

      好痛。
      皮肉痛,骨头痛,自内而外浑身痛。

      死人,也会痛吗?

      酸涩的眼皮微微抬起,光斑浮掠,视野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

      “湘湘。”

      声音自左耳切入,似乎来自远方,回音绵长。

      “湘湘。”

      温热掌心掌心覆上额头,云湘眼里含着雾,流转着望向他。

      看清对方面容,她猛地哆嗦,扣着床沿拼命远离他。

      谢承舟愣住,阴郁取代喜悦布满眉眼,却也没阻止她蠕动。

      输液管中升起一截红色液柱,他按铃叫医生过来,主动挪远椅子。

      “谢先生,要不您出去等吧?”医生视线在他们之间逡巡,为难道,“云小姐一直发抖,护士不好下针。”

      谢承舟看向云湘,她满眼戒慎瞪着他,惨白嘴唇颤栗不止。

      关上房门,谢承舟垂头丧气靠在墙边,双手紧握成拳,心头陡然涌起无力感。

      铃声响,赵渊言简意赅报告:“谢总,昨天朱仕泽调走了六份女学生资料,说是老爷子授意。”

      “他找女学生做什么?”

      “暂时还不清楚,我尽快调查清楚。”

      谢承舟收起手机,回眸凝望女孩木讷的脸。

      云湘又不说话了,没有任何征兆。

      像具木乃伊般没有情绪,没有情感,心率永远卡在正常范围下限。

      嘴巴只在给她喂饭时机械开合,不咀嚼,不吞咽。耳朵不知聋没聋,反正不论别人说什么,她都没反应。

      唯独在五六点黄昏,夕阳照进病房时,那双柳叶眼才会流露一丝微光,射向窗外。

      看夕阳,是她唯一主动做的事。

      记不清在顶楼病房里看过几次晚霞,记不清黑夜白天轮换过几次,某天醒来,云湘木木地走向飘窗,蜷缩在窗台上,遥望开阔江面。

      今天醒得晚了点,橙红云霞已被黑紫暮色吞噬殆尽,只剩水天交接处一抹微红,苟延残喘。

      方才,她做了场梦。

      梦里,小小的她,和小小的另一个她,一起躺在摇篮里,看着彼此咯咯发笑。

      摇篮轻轻摇晃,有位温柔慈祥的母亲,唱摇篮曲哄她们睡觉。

      再睁眼,大雨滂沱,隔着幽深雨帘,她看见谢承舟。他撑一把伞,站在马路对面,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忽然,目光落到她身上,谢承舟喜出望外奔来,一辆卡车呼啸而过——

      梦境戛然而止。

      有人敲门,“云小姐,我是白医生,想跟您聊几句。”

      云湘没有动。她知道,无论自己开不开门,愿不愿意聊,他都会进来,对她罗里吧嗦说一堆。

      这是谢承舟派来的第四个心理医生。

      前几个全被她的沉默赶跑了。

      白医生搬了把椅子在附近坐下,自顾自寒暄,“云小姐,您今天气色不错。”

      云湘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刚才我听赵特助说了您和谢先生的故事,觉得疑点诸多,您可以跟我讲一下吗?”

      闻言,她有点惊讶,掀起眼帘看他,眼神狐疑。

      白医生双手搁在膝上,身体略微前倾,笑容诚挚,“我明白您的顾虑。别人认定您患有精神疾病,先入为主地认为您说的话源于谵妄,但您放心,我不会那样。”

      两句话说得云湘略有动摇。

      他趁热打铁,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糖,“或许我们能像朋友一样,放松地聊聊天。”

      玻璃糖纸璀璨夺目,瞧着眼熟。粉色的是蜜桃味,蓝色的是酸奶味,想到这,云湘心里一咯噔。

      她怎么知道?

      撕开粉色糖纸嗅,清甜蜜桃味逸入鼻腔,含住半透明糖果,舌尖沁出甘甜。

      脑海掠过一帧画面,她含着糖,和一个男人深吻。

      云湘闭了闭眼,清楚乱七八糟的记忆,咽下甜汁润喉,尝试发声。

      她看着白医生,怯怯开口,“我……我不知道。”

      “一个多月前,我在别墅地下治疗室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叫我湘湘,其他人叫我云小姐,他们说我叫云湘,我也不清楚那是真是假。”

      白医生点头,“是真的,我看过你的病历。”

      “别墅里到处都是监控,窗户都装有防护网,露台门全部落锁,他把我关在那里,不准我出门……”

      “他骗我说,我是他女朋友,这怎么可能呢?”她拉高衣袖,“哪有人会放女朋友的血救别人,我就是血包和替身而已。”

      “替身?”

      “对,替身。他们说我有个双胞胎妹妹,我潜入主卧看过她的照片,我们长得很像。”

      荒谬故事实时转播,赵渊偷偷打量谢承舟。

      遭受心爱之人误解诋毁,他依然一副淡漠模样,不见半点委屈或愤怒。

      赵渊暗暗为他鸣不平,事情根本不像云湘说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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