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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巧或不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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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虞国,晏姓可称将军的……除了她认识的那位晏姑娘的家族,还能有谁?
可是,晏准显然不是眼前这白衣男子的年纪。
她虽然没有见过晏准,但前世也听过他的威名。边境军骁勇,主将忠义,晏氏一族,在姬氏一统天下之前,早就受北虞万民敬仰。
晏准却已年迈。
而且,越知初总觉得,晏准如今贵为“惠德公”,断断说不出“取你狗命”这样狂妄的言语,更做不出夜闯洛王府杀人……这么草率的事。
他纵然出身军中,再如何粗放不羁,如今被困在这京城牢笼之中,也决计做不到不顾后果,将一家老小的性命置之度外。
倘若晏准真是个这样鲁莽的性子,他也没必要将晏菱送去千里之外的合岐山求学保命了。
那么,晏氏,还有哪位将军?
晏准的儿子,晏菱的爹……晏沉?
也是虞国如今名义上的……
镇西大将军。
实际上,姬氏自完成天下一统之后,便不再愿意将兵权分给任何,非姬氏宗亲或心腹之人了。
晏准被封爵,晏沉被封将军,姬洛安被封王……无非都是帝王收买人心的手段。
收买的,还是不明真相的人心。
悠悠众口,即便皇权威严,轻易也堵不严实,而给足这些“心腹之患”面子,让百姓以为他们真是姬珩的“心腹”,那才是最要紧的。
所以,名义上的镇西大将军,甚至常年住在京中的晏府。
越知初盯着那月牙白的背影,心想,如果真是晏沉,他又为何要此时此刻来此地,干这暗中杀人的勾当?
朝廷——或者说,姬珩,对他们晏家,和对姬洛安……明明是一视同仁的……防备。
他们就算不会暗中联手,倒也没有互相结怨的契机吧?更何谈到了要“取你狗命”的程度?
越知初觉得这事越来越有意思,整个人沿着廊道下的杂草更小心地隐了下去,打算再看上一看。
“呵,天真?你跟着那人,祸害朝纲,藐视人命,置天下百姓于不顾,难道就不天真?!你真以为,那人能给你你想要的?!”
月牙白的质问气势十足,除了能听出他毫不心虚之外,也的确能听出,他似乎完全不担心有人会听到动静,前来捉拿他。
“晏将军,我好心提醒于你,是看在你我命运皆非本意的份上。那人之事,绝非你我之辈可以言说。你若执意将此事闹大,我便真的只能让你永远闭嘴了。”
那秉烛之人的语气冷了不少。与这天气倒是十分合宜。
越知初始终没能看清那人的身形样貌,或者打扮。只听他说话,约莫能判断他定是这洛王府府中之人,但他是否为姬洛安本人,却因着他讲话的语调变换而更显得扑朔迷离。
分明是苍凉到有些衰老的声音,却透着一股,年迈之人无法拥有的笃定和威严。
她猛然生出一股感觉:晏沉,好像对这位身份不明之人,颇有忌惮。
嘴上分明说了“取你狗命”,行动上却给足了对方耐心,不但与他争辩,还任由他说完了威胁的话语。
“你我命运”……
越知初细细在心里品味着这几个字,总觉得,这人话里有话的样子……倒真是很像一个当家人。
他难道真是姬洛安?
是全京城、全虞国炙手可热的洛王?
“呵,那便试试。你若有这个本事,我还真能高看你几分。”
听起来,无论他是不是洛王,那人半是劝导半是威胁的话,丝毫没有动摇晏沉。
晏沉说完这句,抬手一个掌风劈向了秉烛之人。
越知初看到一件紫色袍子随风而且,同时烛火在刹那间熄灭,眼前骤然一黑,她便再也看不清那件紫袍的去向,也差点连视线都无法聚焦在晏沉身上。
月光就像配合着院里此刻的情境,竟也被乌云遮蔽了大半。烛光消失之后,就算是越知初这样的武林高手,也花了一点工夫才能重新聚集目光。
这一掌,彻底让这片凉亭里只剩了风和黑。
唯一可以断定的是,这一掌威力虽大,却并没有击中。那件紫袍,应该就是秉烛之人所穿的,那一掌出手的瞬间,紫袍就飞速躲开了。
反应迅捷,身手矫健——越知初几乎可以断定,先前是她想多了,这人不可能已到耄耋之年。
江湖上武功盖世的老者当然也有,多半都已经隐居山林不问世事,他们的武功之高,是连越知初这样的轮回重生者都不敢造次的存在。
只是,拥有那样功力的老者……又怎会流连在京城的官场里?
紫袍出声嘲讽:“晏将军,话才说了三句就急着动手,你们武将之家便要如此欺人吗?”
“武将?你还记得我是武将?那你呢?!裴书宇,你可还记得,你也曾是个武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晏沉锁定了那人所在,一个蹬地便飞往屋顶,越知初自然也就跟随着他的身影,重新盯向了二人。
面色如常,但她心中难掩震惊。
裴书宇……
这名字她从未听过。
但不知为何,她又觉得这名字应该能让她想起些什么,联想到什么,抓住点什么……
是谁呢。
没等她想通,屋顶上的二人已经动起手来。晏沉刚才的那一掌,就像是宣告谈判——或者谈话的终结,他似乎真是奔着取人性命而来的。
晏沉是名门之后,作为晏准的儿子,曾经边境军的少主,他武功高强并不稀奇,性子虽然莽了点,但其中是否有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她也尚且不知。
晏沉出招又快又狠,一看便是在军中历练的,真杀过人也卖过命,才能拥有的杀意。
比起晏沉这意料之中的实力,那裴书宇才让越知初惊讶。
他若真是姬洛安,那他便是西晟曾经的战神。西晟军最威风凛凛的主帅,便是最终顺应形势降了虞国,他也不会是等闲之辈。
就算未曾亲眼所见,越知初也能猜到,战场上,一定是晏氏赢了。
若非如此,西晟也不会战败,更不会来降。
那么,如果她的猜测没错,裴书宇就是姬洛安——他就应该知道,他的西晟军曾是晏家军的手下败家,他,自然也就未必是晏沉的对手。
然而……越知初眼看着他一改先前只避不敌的动作,与晏沉正面接战到一起,她忽然有刹那的恍惚……
手下败将……
果真如传闻所言,是真的么?
战场残酷,她的命太长,见过的世面太多,也听过“将士们用血和命为朝廷换来太平”的传奇。
她做皇帝的那些年,最讨厌开战。
可每当边境传来战事,她最欣慰的,也总是边境军力抗敌军,守卫疆土的捷报。
嘉奖他们是必须的。
可,嘉奖,就意味着,帝王肯定了他们,“英勇报国却不惜身死”的选择。
她不喜欢做那样的帝王。
却不得不,也成为了那样的帝王。
……她最清楚,见过战场的人,他们的心,都不会是完整的。
那两人打斗的模样,与他们在战场上拼杀在一起时,又有什么区别?
或者说,即便在如今的“太平”之下,他们,招招奔着彼此性命而去的时候,可会有那么一瞬间,回忆起曾经血腥扑鼻的那些场景?
她终究不是他们。
于是,她在暗中静静看两人进行了几百招的回合,打得难舍难分却也未分胜负。
“晏沉,你家老头子难道没告诉你,当年老子在战场上砍杀你们晏家军的时候,你还只是个黄口小儿呢!”
越知初在心里无声叹了口气。
听这话的意思,这裴书宇真打算今夜与晏沉不死不休了。
武将最是受不得挑衅。
说他们技不如人固然可恶,但裴书宇又怎会不知,最残忍的,是提及那些死去的将士,那些……为了效忠,而身首异处的同袍。
“砍杀晏家军”……
冲这几个字,无论如何,晏沉也不可能停手了。
果然,越知初还在思索是否要出手干预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斗,晏沉已经怒吼一声,以极强的内力汇聚全身,向着裴书宇的方向猛冲而去。
裴书宇这一次没有正面应敌,竟然故技重施,躲开了。
越知初敏锐地发现,即便是预判了晏沉的怒火,也提前做好了躲避的准备,裴书宇还是在飞离脚下那片屋檐的刹那,被晏沉的拳尖击中了右脚。
他应该,受伤了。
但比起他是否受伤,是否真的打不过晏沉,让越知初恍然大悟、更为警觉的是——
他是故意的!
她刚刚看出这是裴书宇的计策,且还未马上捋清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拖延,还是另有打算的时候,洛王府内突然点亮的数十只火把,已经给了她答案。
……有人来了。
很多人,以包围之势。
“啪、啪、啪、啪……”
很慢却很响亮的鼓掌声,伴着男子清亮的嗓音,一并传入了越知初的耳朵——
“晏将军,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还请你顾念旧情,不要太为难我们了。束手就擒吧。”
她警惕地把自己藏进杂草堆里。
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晏沉身上,现在实在不是她打草惊蛇的好时机。
虽说,仲灵的轻功她不担心,只希望他也不要卷入这莫名其妙的意外之中。
今夜,这洛王府竟然还藏着这样的好戏,她也不知是算来的巧,还是不巧了。
毕竟……
她仅用余光悄悄瞥到来人的顷刻之间,几乎就在心底认定了,这个鼓掌说话的人,才是姬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