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心障难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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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障难越
内海的夜，总是来得匆忙而潦草。窗外，霓虹灯的光晕在高层建筑的玻璃幕墙上流淌，像一场无声的盛宴，却又透着某种疏离的冷。叶凡蜷在沙发里，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像是他此刻的心情。
他已经这样坐了很久。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暗像潮水一样漫上来，淹没了他，也淹没了时间。他的手指在微信对话框上悬停又落下，反复多次，最终还是一咬牙，将那段编辑了许久的文字发送了出去。
“园长姐姐，这两天我有一个预感，涟漪可能有离开北京的打算，目前也许是停留在想法层面上。她一贯这样，遇到困难时从来不解决问题，而是解决人，换环境，从来也不直面面对问题，心理学上叫回避型人格。”
点击发送的瞬间，他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向后瘫进沙发靠垫里。心里头那根绷了太久的弦，似乎稍微松动了一下，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空洞与疲惫。他把“救命稻草”这四个字赋予了屏幕那端的赵园长，可这根稻草，真能承载住他二十六年沉甸甸的情感与焦虑吗？
几乎是立刻，微信提示音清脆地响起，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你的预感也许是对的，她今天跟我念叨了一句。”
叶凡的心猛地一沉，预感被证实并没有带来丝毫轻松，反而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心湖。他没来得及回复，赵园长的第二段、第三段信息接踵而至，带着温度的方块字，却传递着冰凉的内容。
“我也明确和她说了，我去哪里就给她带到哪里。我跟她说我们俩要相依为命，等我彻底退休了，你想在北京或者想回内海我就不管了。唉！我总觉的那次开房事件可能会导致她回到内海再也回不来......”
“她在我身边时我还能帮着你盯着她点，也能时不时地说说她，她要是回了内海，恐怕就只能靠自己了，唉......”
连续两个“唉”，像两记沉重的叹息，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赵园长那份无奈与怜惜。叶凡盯着那几行字，特别是“开房事件”四个字，像一根刺，扎得他眼睛生疼。那是一场误会，一场至今未能彻底澄清，横亘在他和涟漪之间，时不时就被翻出来加剧矛盾的旧伤。涟漪把它看得很重，重到可以掩盖掉他们之间所有的美好。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冰凉的金属壳也沾染了他掌心的湿冷。他该回什么？安慰？请求？还是继续剖析涟漪那令他无力又无奈的“回避型人格”？他手指滑动，从相册里翻出那张珍藏又不敢多看截图，发送了过去。
那是涟漪最后一次在微信上与他对话。每一个字，他都反复咀嚼过无数遍，试图从中破译出她未言明的痛苦、挣扎，甚至是一丝留恋。
「你好！你发的消息我收到了，你的良苦用心我能感觉到，但是现在真的不能和你联系了。我的幼儿园正在换投资方，面临倒闭，目前我不知道何去何从，我的家庭也不知道会怎样，你应该清楚为什么，如果不知道请不要刨根问底，希望在未来有机会说清楚，请不要以各种方式找我，我知道你想帮我，但真的会帮倒忙，带来大麻烦。我现在需要自己度过自己的坎，谁也帮不了我。我如果需要你我会直接说，我现在身心疲惫。和你不吵架时真的很开心，但糟心的事一来，满脑子里都是吵架，也包括睡觉惊醒，无论事过多年，你永远是我唯一交心的...朋友！我会慢慢好起来，为了我自己我要努力，勿挂念！」
“赵园长，这是前几天她给我在微信留的言，有很多只言片语我都没弄明白。这些文字在其他人看来不过是一些告别。但是我俩之间经历了26年，很多语言上也有一定的默契，但是很多地方她又不说明了。”叶凡慢慢地打着字，像是在梳理自己混乱的思绪，“‘我的家庭也不知道会怎样’，‘你应该清楚为什么’……她总是这样，把最关键的部分隐藏起来，让我去猜，去体会，可我……我有时真的跟不上她的节奏。”
他发送出去，等待着。这一次，回复没有那么快。等待的几分钟里，时间仿佛被胶着，粘稠而缓慢。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车流如织，汇成一条光的河流，奔向未知的远方。每一盏车灯背后，是否都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而他呢？他和涟漪的终点又在哪里？
手机终于又响了。他几乎是扑过去拿起它。
“要不我再给你介绍一个吧？（捂嘴笑脸）”
叶凡愣住了。屏幕上那个捂嘴笑脸的表情符号，像是一个善意的调侃，却又像一根细针，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轻轻刺了一下。他扯了扯嘴角，想回一个笑，却只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气音。他点开表情库，找到了那个落泪苦笑的脸，发送了过去。
“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三个笑脸）”赵园长的信息紧随其后。
三个笑脸，像三颗明亮的星星，却照不亮他心底的晦暗。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自己倾尽全力的诉说，在别人看来只是一场可以轻描淡写劝解放弃的闹剧。
“唉！我都白说了。”他忍不住感叹。这声叹息里，有委屈，也有对沟通无效的沮丧。
“我是看你这样纠结、痛苦。昨天打电话时说了想把镯子要回来要分手，今天又要我劝她回心转意，你不觉得你自己也很矛盾么？”赵园长的问题直指核心。
矛盾吗？叶凡扪心自问。是矛盾的。当被涟漪的冷漠和回避伤到极致时，他会升起一股狠劲，想要收回所有代表情意的信物，比如那个他精心挑选送给她的玉镯，想要彻底斩断这纠缠不清的关联。可那股劲头过去，担忧和爱意又会占据上风，害怕她真的就此消失，害怕她独自面对风雨时会跌倒，会受伤，会再也爬不起来。这种反复撕扯，让他自己也感到疲惫和厌恶。
“是啊！她逼得我啊！我一直想劝她，可是她执拗，20年前就是这样，如果劝不好会出事的。”他试图解释自己这种矛盾背后的恐惧。他见过涟漪钻牛角尖时的样子，那是一种近乎毁灭性的自我封闭，他害怕历史重演。
“我昨天探了一下她的口风。”赵园长换了话题。
“嗯。”叶凡下意识地回了一个字，心却提了起来。
“她的意思是放弃你了，以后都不联系了。”
尽管早有预感，但这话由第三方如此明确地说出来，还是像一盆冰水，从他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
“唉！劝不动。”他哀叹，声音干涩。
“我还没有劝呢！只是探了一下口风而已，还没有说破呢！”园长纠正道，似乎想留有一丝余地。
但这余地并不能安慰到叶凡。“她主要是脑子里的东西不对。”他固执地认为，问题的根源在于涟漪的认知模式，那种遇到问题就习惯性逃避，将一切归咎于环境甚至归咎于他的思维方式。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做事风格，你不要把你的思想强加给别人，认为她的是不对的，你的都是对的。她是想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你要学会尊重她。”赵园长的这段话，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理性。
“我知道。”叶凡回复道。他当然知道要尊重，可是，当你看重的人正走向一条你认为布满荆棘的道路，甚至可能伤害到自己时，“尊重”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艰难。这不仅仅是关于爱情，更关乎一种长达二十六年、早已融入生命的习惯性牵挂。
“不管她的选择对与错，都是自己选的。她是成年人，也要学着接受自己的选择，更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我看你们两个都不成熟呢？虽然都已经年过40了。”赵园长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叶凡不愿正视的部分。年龄上他们早已步入中年，可在这段感情里，他们似乎还停留在少年时那种激烈、执拗、非黑即白的模式里。
“你的脾气和性格适合找个姐姐。”紧接着，赵园长又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叶凡心中那点一直被压抑着的敏感和委屈。介绍新的对象，说他需要个姐姐……这听起来像是在为他好，可落在他耳朵里，却成了对方开始回避核心问题，转而将矛头指向他的信号。
“您现在也开始不解决问题，解决我了，是么？”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反问道。
“你们的问题我还没有开始解决呢！”园长似乎并未动气，“但是我已经发现了你身上的问题，所以友情提示一下。”
“唉！您的话我听不懂啊！”叶凡感到一阵烦躁。他觉得自己被绕进了某个逻辑怪圈，对方似乎在讲道理，可这道理却无法安抚他焦灼的内心。
“要不我把涟漪约出来，你俩当面聊？”园长提出了一个看似最直接的解决方案。
“她不会听我的啊！拗！”叶凡几乎是立刻否定了这个提议。过往无数次尝试沟通却最终演变成争吵或不欢而散的画面涌入脑海。他太了解涟漪那种一旦认准某条路，九头牛都拉不回的倔强。
“她没有一天时间，除非请假！”园长指出了现实困难。
“时间到不是关键，问题是我跟她根本谈论问题谈论不到一块儿，我说A她说B。”叶凡道出了沟通中最致命的障碍。他们仿佛在两个不同的频道上，各自诉说着自己的语言，无法共鸣，无法理解。
“对对对！这个我承认！她就这样。”赵园长的回复带着一种了然的无奈，这反而让叶凡更加无力。连最了解涟漪的园长都承认这一点，那他还能指望什么呢？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我到底该怎么办？”他的焦虑几乎要溢出屏幕。他看到了涟漪若选择回避和离开可能面临的困境——事业的动荡、家庭的潜在危机、她自身情绪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而这些，沉浸在逃避情绪中的她，或许并未清醒地意识到。
“放弃。”赵园长的回复简洁、冰冷，却又有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
放弃？叶凡看着这两个字，像是被烫了一下。这两个字太沉重了，承载着二十六年的记忆、欢笑、泪水、争吵与和解。如何能放弃？
“我拿什么放弃，我现在脑子里全是以前和现在因为她脑子执拗发生的结果。”他几乎是低吼着打出这行字，尽管他知道对方听不见。那些因执拗而错过的机会，因执拗而加深的误会，因执拗而彼此伤害的瞬间，像电影胶片一样在他脑海中循环播放。
情绪的闸门一旦打开，便难以关上。一段尘封的往事，因为赵园长之前“介绍”和“姐姐”的话而被触发，清晰地浮现出来。
“园长姐姐，我想起了我们在一起时的一段历史。那年涟漪和我在吵完架后和现在一样，她选择了回避。那时我还在上学，我一直在找她，但她一直在把我往外推。我每天在做噩梦，她每天也在做噩梦。我已经知道她当时那样做会带来后果，但是当时我们俩沟通不上。六个月后，我的同学为了让我不再难受便给我介绍了一个女朋友，在那之后有关涟漪的事儿我就不知道了。您刚才跟我说的‘再给我介绍个’和‘我需要个脾气性格都很合适的姐姐’这两句话让我很敏感，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俩可能又会陷入从前一样的那种轮回。”
他打下这段长长的文字，手指微微颤抖。那场长达半年的失联，那些相互折磨的噩梦，以及最终因外力介入而导致的彻底断联，是他心底一道隐秘的伤疤。他害怕重蹈覆辙，害怕这一次的“放弃”劝告，会和当年同学的“介绍”一样，成为压垮他们之间最后联系的稻草，将彼此再次推入长达多年的分离与遗憾的轮回之中。
“请您明示，我们两个人的人生轨迹不能在改变了.......”他几乎是带着恳求发送了最后这句话。他太累了，累于猜测，累于拉扯，累于在希望与绝望之间反复横跳。他需要一个方向，一个明确的，能打破这个僵局的方向。
微信界面安静了下来。窗外的夜色更加深沉，城市的喧嚣似乎也渐渐平息。叶凡维持着靠在窗边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胸口轻微的起伏证明着他的存在。他等待着，等待着屏幕那端，那位被他视为“救命稻草”的园长姐姐，会给出怎样的裁决。
几分钟后，微信提示音再次响起，清脆地敲击在寂静的房间里。
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对话框。
“第一，我可以先找涟漪谈谈；第二，我可以帮你们约时间，你俩面聊；第三，如果谈不拢，放弃未必是一件坏事。”
文字清晰，条理分明，给出了三个选项，像一个冷静的医生在分析病情后开出的治疗方案。没有敷衍，没有回避，但也没有任何保证。谈，是机会；不谈，或者谈不拢，那么“放弃”作为最终选项，被平静地摆在了台面上。
叶凡反复看着这三行字。第一条，是希望的火种；第二条，是直面问题的勇气；第三条，是不得不接受的，最坏的可能。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无垠的夜空。北京城的灯火依旧璀璨，像无数双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座城市里每一个悲欢离合的故事。他和涟漪的故事，会走向这三个选项中的哪一个？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根名为“赵园长”的稻草，此刻清晰地指出了三条路。而他，必须做出选择，或者，准备好接受任何可能的选择带来的结果。
夜，还很长。而他的内心，在这场长达二十六年的情感拉锯战中，依旧风雨飘摇。
作者有话说
第198章 心障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