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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倒春寒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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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晏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小神经果然是小神经,有意思时很有意思,讨嫌时也真的很讨嫌。但他现在太累,笑不出来,只能冷淡道:“反正没偷你的。”
纪天星眉毛一立,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江晏也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忽然觉得手里的桶变得特别重,他用力往上提了提,一阵天旋地转,当场站立不住,往前一扑。
纪天星闻声回头,吓了一跳,立刻跑回来,关切道:“你怎么了?”
江晏眼前发黑,说不出话。
“你是不是没吃饭,头晕晕的?”纪天星蹲下来,热乎乎的小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江晏艰难地嗯了一声。
纪天星在口袋里掏摸,片刻后,一颗棕色的圆球塞进了江晏的嘴巴里。
甜蜜醇厚的东西在舌尖上飞速化开,江晏抿了抿,竟然是巧克力。他慢慢咽下去。
好一会儿,世界才终于慢慢恢复了清晰。他的头好像也没有那么晕了。江晏摇摇晃晃地坐起来,裤脚碰到了地上的水——刚刚从桶里洒出来的。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他看着裤脚的水痕往上爬,很愁闷地想着。
“哎呀你是不是傻了!裤子湿了!”热乎乎的小手又伸过来,双手握住江晏的手腕,非常努力地想要把他拽起来。可惜人小力微,完全拽不动。纪天星急得跺脚:“你动一动呀!”
江晏回过神,终于努力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裤子,特别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个……谢谢你啊。”说着重新提起了水桶。
“你干什么去呀?”纪天星仰头看他,大眼睛里全是担忧——半点都不讨厌,也不神经,那是充满善意的眼睛。
“去销赃。”江晏小声道。
纪天星立刻警觉地后退了一步,开始瞪他。
“逗你玩儿的。”江晏像大人那样咳嗽了一声,正色道:“谢谢你的巧克力。”
“哼,就剩那一颗了。”纪天星又不高兴了。
江晏想说什么,他又主动把头伸过来,好奇道:“你桶里是什么呀?”
江晏赶忙揭开盖子给他看。
“诶,是龙鱼!”纪天星很惊奇。
“你认识?”江晏也有些意外。普通人家养这个的人不多,他家是为了做生意的风水。
“嗯。”纪天星的神色黯淡下去:“以前家里有好多。”
“你爸妈也做生意的?”江晏有了一点精神。
“我爸是。”纪天星小声道:“不过现在不是我爸了。”他抬起头:“你拎这个干什么去呀?”
江晏的声音又低下去:“放生。”
“放到江里去么?”纪天星追问。
江晏点头:“放生都放江里的。”
“这个天气会冻死的。”纪天星同情道:“这是热带鱼。”
江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真的,这个天气,放进江边的冰窟窿,就不是放生,是杀生了。他该想到的。但今天好像从早上起来就有点晕,脑子都不转了。
“家里没地方养了。”他终于露出了一点孩子气的愁苦。
“你真不要了么?”纪天星追问道。
江晏沉默,他说不清。江显声肯定会去买新的水族箱,但那不知道要花上多久。
“江边那条街卖热带鱼。”纪天星道:“你要不要问问老板,要是人家收鱼,你就便宜卖给老板嘛。”
江晏想了想,忽然笑起来:“对啊,我刚刚怎么没想到。”他一下子有了主意。“那我去江边看看。”
说完踌躇了一下,还是主动道:“你要一起来么?”
纪天星上下看了看他,严肃道:“唉,一起吧。不然你又倒地上可怎么办?”
“我就是没睡好。”江晏努力解释:“我太困了……”
纪天星直白道:“我看你是饿的。”
“我不饿。”江晏道。
纪天星不说话了,他用一种很同情的眼神看着江晏。
江晏只好假装没看到。
两个孩子走到沿江路上,那里一条街都是卖水族设备和热带鱼的。江晏一家家问过去。他不是卖,是问能不能付点钱,把鱼暂时寄养在这里。答案总是不行。最后一家老板看他是个孩子,大冬天手都冻青了,又讲得诚恳,说可以是可以,但养死了我不负责,你这鱼现在看着已经不怎么精神了。江晏想起了金宝珍缺货时给人家打欠条,立刻道:“那我给你立个字据。”
老板有点意外,随即又笑:“不得了,还懂什么叫立字据。”说着真的给他拿了纸笔。
江晏一笔一画在那儿写。本来正趴在鱼缸前看大地图鱼的纪天星跑过来,仔细瞅了半天,最后小声在他耳边道:“你把每天要付多少钱都写上,条子得写两张。”
江晏点头:“我知道。”
写完条子,老板已经把鱼放进空缸了。金龙鱼经过一番折腾,状态萎靡。但江晏也就只能做到这样了。他向老板认真道谢,和纪天星一起走出了店铺。
天色灰蒙蒙的,雪大得跟鹅毛片一样。江晏习惯性地往江堤走。纪天星眯眼跟着他:“你不冷啊?”
“有点儿。”江晏承认。
“那你还不回家。”纪天星不能理解。他压低了声音:“是不是因为没偷够数……”
“我不是小偷。”江晏无奈:“你上回看见的金首饰是我妈的……”
“谁家小孩好好的把亲妈的金首饰带出门啊?”纪天星斜眼看他,一副“你少骗我”的样子。
江晏也拿眼睛睨他:“你非说我是小偷,那我还说你是骗子呢。”
纪天星提高了声音:“我怎么是骗子了?”
“谁家塑料文具盒值五十块啊?”
纪天星梗起脖子:”那是从香江带回来的!你懂什么!”他转身要走:“不和你说了,土包子。”
江晏赶紧拉住他,想都没想就道歉:“唉,我没见识,你别生气。”
纪天星看看他拉着自己的手,表情又和缓下来,咕哝道:“本来就是么。”
天很冷,雪又大,沿江的马路上没什么人。但纪天星的手很温暖。江晏忽然不想去江边坐着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多交一个朋友。
“你想吃点什么?”他开了口:“我请。”
纪天星一副得意样子:“我就说你饿了嘛,你还不承认。”
两个小少年于是又从江边往回走。商量着吃什么是好。纪天星说不出来,他知道江边有卖水族箱的,知道上码头路有银行,树西上有许多小饭店,宁安巷最中间的街口有间裁缝铺……更多就不知道了。犹豫了很久,他说想吃带馅儿的,树西街上挺多家那种小馆子。
江晏从小就在安乐里住,对附近一街一巷都熟悉得不得了。听了纪天星的话,他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忍不住笑了:“倒也不用走那么远。”
说完拉着纪天星的手,从宁安巷钻进了缆绳胡同。那里有家做锅烙的老店。
饭口早就过了,可店里人还是不少。老店店面上支了个旧得快看不出原色的幌子,上书“金牌锅烙”。店门上的牌匾还是木头的,写着“老盛锅烙”。小胡同里四周都清净,热闹好像都堆在这一处了,店里进进出出,边上有个开着的窗子,里头一口大锅,窗前排着短短的队。
纪天星很惊奇。
江晏拉着他,非常灵活地钻进去。店里桌子椅子都挨得紧凑,连墙上都钉着那种长长的窄桌。
江晏在窄桌尽头找到了两个并排的空位。他熟练地从豁口的菜单夹上撤下一张薄薄的粉纸菜单,拉过栓在塑料绳上的破烂圆珠笔,一起递给了纪天星。
上头没太多东西,就几样锅烙,几样汤,还有几样酒水饮料。纪天星低头看了半天:“哪个好吃啊?”
“我喜欢吃三鲜的,还有西葫芦鸡蛋的。”江晏道:“你呢?”
纪天星想了想,有点矜持道:“嗯,那就这个吧。”
江晏飞快地划好了,跑到收银台去。后厨三口大铁锅,锅烙和汤都出得很快。没多久,他就端着个大托盘回来了。
素烩汤是新出锅的,木耳干豆腐胡萝卜都切丝拿淀粉水烩了,淋了打散的鸡蛋。盛出来时撒一把新炸的土豆丝和一撮香菜。咸鲜口的汤,里头该有的都有,天冷时吃一口,落进肚子里很踏实。锅烙就是本地人爱吃的那种带馅的东西,油汪汪的,底下脆,里头鲜。三鲜的放了足够多的海米和虾籽,西葫芦鸡蛋的放了足够多的虾皮。
纪天星吃了几口,立刻快乐起来:“好吃!你怎么不吃!”
江晏拿铁皮勺子慢慢搅着汤:“烫。”汤碗很热,他拢在手心里,暖手。拉着纪天星走了一路,一只手早就暖起来,另一只却还有点僵。
纪天星放下筷子,正色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江晏停下了搅动,扭头看他:“我叫江晏。”
“燕子的燕么?”纪天星歪头。
“不是……”江晏摇头,一时想不出“晏”能组个什么词出来。
纪天星伸出白白的手心:“怎么写呀?”
江晏拉过他的手,一笔一画写下来。
纪天星小声道:“你两只手怎么冷热不一样啊。”他很自然地握住了江晏还冷着的那只手,换了只手拿起勺子,开始喝汤:“汤也好喝!”
外头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色明亮起来。店里热热闹闹的,锅烙的油烟味又飘过来。江晏任由纪天星拉着手,扭头尝了一口汤。
今天的汤是挺好喝的。他想。离开的时候要打包一份当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