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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雨蝶 ...

  •   凤鸣峰上当即一片寂静。

      尊……尊主?
      什么尊主?达奚恩山在说什么?

      来不及冷汗涔涔,立刻便有人下意识将目光转向了台上一身华袍的温卓。
      此时台上,温卓锋利又深邃的面容之上沉静如水,看不出思绪。

      达奚恩山就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好整以暇地添了一把火。
      “不过……说是完全没有收到邀约也不太对,”他笑眯眯道,“也还是有人邀请我了的。”

      不等温卓对此作出什么回应,他身侧玉阑音的面色率先有些变了。
      他开口的声音近乎冷硬,“达奚恩山。”

      台下的达奚恩山当着温卓的面,毫不避讳地同玉阑音抛了个媚眼。
      “如何?”

      宾客之中的秦鹤生脸色比起玉阑音,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站起身,十分快速地朝台上的温卓走去,“温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善玄也忍不住直接上步,紧紧扣住了温卓的手腕。
      “师弟,”此刻的他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解释一下。”

      玉阑音略一蹙眉。
      可正当他要开口说话时,达奚恩山忽然一个移形换影来到了温卓的身旁。

      此时达奚恩山的哪怕一举一动都能叫在场之人胆战心惊,更别提是如今蓦地大动作。
      台上所有人当即绷紧了身子。

      可当事人达奚恩山依旧一副事不关己懒洋洋的模样。
      他不管不顾地勾住了温卓的脖子,毫不理会温卓身上骤然的一僵,笑眯眯道:“不然我来解释两句?”

      秦鹤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被人如此蔑视过,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如此胆大包天、不知礼数的小辈!
      他看着红衣胜血的达奚恩山,几百年前无能为力的怒火登即复燃,雄赳赳地烧得连了天,烧得他头晕眼花。

      秦鹤生二话没说,“噌”得一声亮了剑,直逼达奚恩山的喉头——
      要知道,身为掌门的秦鹤生已经将近千年没再拔过剑。

      对面。
      即将被取了性命的达奚恩山似乎毫不惊慌,甚至十分自得地一挑眉。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意想不到的、绝不应该率先出手的人出了手。
      ——是玉阑音。

      玉阑音腰间的灵埙幽幽地亮着光,空手接住了秦鹤生灌满灵力的法剑。
      他此刻的神色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鹤生。”

      秦鹤生被满目的血色刺得当即回了神。
      他颤巍巍地将剑收回,胡子也略微颤抖,“真人……”

      温卓下意识就要捉过玉阑音的手仔细查看。
      可向来由着他的玉阑音,这一回却轻轻地一翻手腕,不容抗拒地避开了他担忧的手。

      温卓愣在了原地。

      “嗯哼。”
      达奚恩山很高兴地歪了歪头,“伤心了?”

      他勾着温卓脖子的手很用力,就仿佛这话并不是朝着在座所有人,而只是朝着温卓一个人说的。

      “你们这十方宗的尘释仙尊啊,可还是我们厌族尊主呢。”
      达奚恩山话锋一转,笑嘻嘻道,“是不是啊,尊主?”

      “达奚恩山!”
      善玄厉声喝道,“休得胡言乱语!我十方宗子弟岂是能由你外人抹黑的!”

      “抹黑?”
      达奚恩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哈哈大笑,“那我接下来不仅要抹黑你们宗门子弟,我可还要抹黑你们宗门长老咯。”

      他笑意微敛,将头往旁侧一偏。
      “乌鸦,你徒弟在这儿受千夫指呢,你就没点话要说?”他假惺惺地眯了眯眼,“你和他们说说,我们尊主仙界的赐意宴,究竟是谁邀请我来的?”

      乌鸦。

      方才便觉得有什么事情隐隐脱离了掌控的温卓,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尘埃落地——
      他浑身血液逆流,脸上再不见一丝血色。

      台下的镜遥和君少暄听闻这熟悉的称谓,第一反应简直是以为自己耳朵聋了。

      “乌……乌鸦?”
      镜遥愣愣地回神,颤抖又无助地看向身旁的君少暄,“是……乌朔?”

      君少暄的胸口正在急促地起伏。
      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唇,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

      “我不是乌鸦。”
      人群之后,沉默许久的玉阑音似乎是叹了口气,轻声开了口,“而且你来的太早了,达奚恩山,我话里话外,从来没有要你大闹宴席的意思。”

      玉阑音丝毫没有理会浑身颤抖的温卓。
      他甚至一次都没有回头看他。

      “都差不多嘛,你不是乌鸦,但乌鸦是你。”
      达奚恩山耸了耸肩,“不过我闹不闹的……随我心意,你管不着。”

      汀芷村一事,由于牵扯到青木,十方宗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乌朔——也就是乌鸦——众人又怎会陌生。

      克古鲁怔忪许久。
      他转过头看向镜遥和君少暄,不知究竟是在求证还是只是下意识道:“药郎先生他……”

      可事实是,没有一个人开口回应他。

      “师尊……”
      “真人——”

      秦鹤生和善玄轻声唤道。
      此刻他们的声音比起不可置信,更像是惊慌到极点之时不自觉颤抖、求助的叹息。

      是,宗门出了叛徒。
      达奚恩山,青木,原佰,甚至是恪心、恪云……

      他们有一个抓一个,有两个抓一双。
      ……这都无所谓。

      作为一个规模空前的硕大的宗门,真要完全做到上下同心未免也不现实。
      可是……

      叛徒可以是任何人。
      但不应该是玉阑音。

      不能是。
      ……不能是玉阑音。

      “……阑音。”

      听闻,正朝着达奚恩山走去地玉阑音终于脚步一顿。
      他转过了头,眼中不含一丝笑意,说话却温和得一如往昔,“嗯?”

      温卓眼中有血色的红光闪烁。
      他十分镇定地取下了自己头上珠光璀璨的额饰,声音听上去也没有任何异样,“是假的,对吗?”

      除他以外,台上台下,无数双祈求的眼睛、绝望的目光,尽数落在玉阑音的身上。

      “很不幸。”
      而在这么多的期待中,玉阑音只是叹惋地摇摇头,“都是真的。”

      “师尊……你说实话,你说实话,好吗?”
      善玄的声音轻到宛如耳语。

      玉阑音的脸色不知从何时忽然变得苍白无比。
      他不着痕迹,飞快地略过温卓猩红的眼眸。

      “对于我的所作所为,我很抱歉。不过……如今玉某只愿离开此地,还望各位念念旧情,莫要阻拦。”
      玉阑音道,“别让我临走之时,还要痛下杀手做得那么难看。”

      “旧情……”
      秦鹤生笑了起来,朗声大笑,直到笑得淌下两行热泪才肯罢休,“真人您可真是……”

      “好,好,我们不拦你,算是给你‘云州上仙’这么多年的付出一个交代。”
      他讽刺似地拍了拍手,“下次见面,你我只为敌,桥归桥路归路,再无情分可言。”

      玉阑音像是听不出秦鹤生话中的意思一般,朝他十分从容地一拱手。
      随后再朝温卓温和一笑,“须弥之地见,尊主。”

      话音未落,等得不耐烦的达奚恩山便晃了晃手腕的银铃。
      当即,一阵狂风卷着尘土袭来,众人被呛得眯了眼睛。

      可等到他们再次睁开眼睛,玉阑音、达奚恩山、温卓,三人已经齐齐不见了踪影。

      一场百岁赐意宴被搅得天翻地覆。
      ——不,是比天翻地覆更糟糕、更丑陋。

      善玄是所有人中最先回过神来的。
      无边的寂静中,只有他动了。
      他垂着头,走向玉阑音的神像脚下。

      只一顿。
      随后善玄手上运起滔天的灵力,灵力的巨浪击打空气发出嗡响,激得在场所有人耳鸣不止。

      “轰隆——”
      一声巨响,善玄猛力拍向石雕,笑靥如花的神像顷刻间轰然倒塌,漫天碎石与齑粉倾数洒下。

      洋洋洒洒,宛若一场梦碎的雨。

      巨响过后,更衬得凤鸣峰之上鸦雀无声。
      秦鹤生点点拐杖,望着漫天的石灰,吐出一口浊气。

      “都散了吧。”
      善玄神色无比平淡。他垂首,拂去肩头无意洒落的灰,再没有抬头看任何人,头也不回地离去。

      须弥之地。

      温卓眼睛通红地将玉阑音锁在了宫殿之外。

      他如同鬼影一般迅猛地袭入,猛地钳住达奚恩山的脖颈,下了死手钉在了宫殿的墙上。
      “达奚恩山……”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满意了吗?”

      达奚恩山的脸色涨红,但还是笑盈盈地故作姿态。
      “满意……我真的,咳咳……太满意了。”他道,“我就是讨厌你,温卓。我要把你身边所有重要的东西……全部,全部夺走……”

      “你在生气什么呢温卓……你如今是……是厌族尊主,玉阑音也早就,背叛了十方宗,我……你们还是同一边的……”
      达奚恩山扯着嘴角,“你生气他的隐瞒,他对你的背叛?还是……生气他与我的羁绊,要比你多得多……”

      温卓毫无征兆地发了狠劲。
      达奚恩山已经处在窒息的边缘,眼前发了白。

      他无意识地胡言乱语:“温卓,你……你不是想杀我。我知道的,你是个疯子,你这样,会……会杀掉玉阑音!他和我,一体同命……”

      温卓伸出另一只手,死死地拽住达奚恩山的头发,强迫他同自己对视。
      “死到临头,还要撒谎?”

      他眼眸猩红,犬齿隐隐有了增长的趋势,说话如同在金属之上摩擦一般刺耳。
      “我只会杀了你。”

      达奚恩山被温卓的灵压压得动弹不得。
      他觉得特别好笑,“你……逞强,玉阑音的命在我手里,你不敢杀我的……”

      温卓笑了起来。
      “达奚恩山,你还以为我不知道?”他的声音极轻,“那结界碎片和玉盘碎片,你早就落成法阵还回到乌鸦——也就是阑音身体里了,是不是?”

      达奚恩山似乎是愣住了。
      随即哈哈大笑,尽管笑得极为狼狈,进的气不如出的多。

      极度的窒息已经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眼前一片空白,意识也不再清晰,隐约中他瞧见了宫殿被强行破开了。

      那人那破门而入,身着十方宗长老袍。
      他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只站在门口,似乎是不知是在等待着什么。

      是玉阑音。

      达奚恩山看着玉阑音,狼狈地笑着。狼狈地哭着。

      ……玉阑音。
      原来……原来你是这么和他说的啊。

      你一辈子,机关算尽。
      居然真的,连自己都不肯放过。

      ……好累啊。
      达奚恩山的胸口忽然不合时宜地一轻,像是卸下了什么背了一辈子的包袱,闷闷地想道。

      他们二人明明相知相识这么多年,最终却要落得这么一个你死我亡的局面。

      前前后后斗了一辈子,达奚恩山其实已经辨认不清玉阑音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了。
      或许是开弓不能回头的剑。或许是恨。也或许是爱。

      达奚恩山的意识逐渐模糊,成了一团虚无的白雾。
      恍惚的白雾中,回忆在晃荡,却难辨真假。

      他只看见年轻的自己站在虚空山上的池塘边,身上穿着十方宗的弟子袍,正拿着一包手工汆的鱼食喂锦鲤。

      忽然他听到流离所内有人唤他的名字。
      “恩山,阵法学完了吗?怎么跑去玩了?”

      闻言,他把剩下的鱼食揣进怀里,随后拍了拍身上和手上的灰。
      “哦!这就来了!”

      小小的少年跑起来,高高束起的马尾甩起来意气风发。
      他嬉笑着,混不吝地踹开流离所的门,“师尊!”

      达奚恩山远远地望着年少意气风发的自己,难得地怔忪。

      事实上,他从不曾做过这人的弟子。
      也从不曾喜笑颜开地进过这人的流离所。

      而此刻,那被他称为师尊的人,手中拿着一册书卷和一柄戒尺,站在夺目的暖色光中。
      笑着,等待着他跑近。

      达奚恩山笑着哭。

      原来……
      他隐秘了这么多年的执念,原来只是想堂堂正正做这人的徒弟啊。

      在迷蒙中,达奚恩山的思绪断断续续。

      温卓隐约听见达奚恩山呢喃了一句什么,含混的,听不清的。
      “嗯?”

      “……他是……骗你的……”
      达奚恩山瞳孔逐渐涣散,“结界碎片……他骗你的……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把碎片还给他。留在我这里,我至少还能,还能……”

      我至少还能,和他留有那么一丝一毫的牵绊。
      我怎么舍得,舍得还给他。

      他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又或许在失神中说完了。

      重重地喘出最后一口气,达奚恩山终于无力地垂下了手。
      手腕轻动,引起银铃一阵清脆的铃铃作响。

      温卓瞳孔一缩。
      他顾不上倒下的达奚恩山,近乎慌乱地扔下他,朝后转身——

      果不其然,身后的玉阑音宛若同达奚恩山同频一般,如一只洁白又脆弱的雨蝶,踉跄着撞碎在滔天的大雨里。
      正破碎地跌落。

      “阑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雨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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