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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雾里看花(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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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进入六月,阳光正盛,小区里蝉鸣声不断。
方杳辞职在家已经有一个多月,几乎等于过上了退休生活,一整天里除了无聊,还是无聊。
早上起床后打开电视,电影看到一半就觉得没了滋味,她打开手机,忽然看见陈雅的消息,才得知学校已经期末结束。
这次陈雅发消息来,是代表学生邀请她周末参加暑假的聚餐。虽然方杳已经离职,但好歹带了大半个学期的班,学生们都很想她。
晚上入睡前,方杳跟许群玉提起了这件事。他默了片刻,将她搂进怀里,“就不能不去吗?”
“你这段时间的周末都在忙工作,我在家待着也没事做。”
“等事情忙完了,我好好补偿你。”
许群玉翻身压在她身上,一边说一边亲她,语气放得软,但不想让她出门的态度却很坚决。
方杳觉得他态度有些奇怪,盯着他看了两秒,半开玩笑地问:“不想让我出门?怎么,金屋藏娇呢?”
却没想许群玉干脆利落地“嗯”了声,顺手就撩起了她的睡裙。
方杳双臂搂着他的脖颈,语气认真地向他申明立场:“你不能限制我行动。”
许群玉动作一顿,长睫掀起,和她对视片刻,还是退让了。
他往她耳垂处咬下,“想去就去吧,什么时候结束?我去接你。”
“不用,我总该自己走走。”
方杳疼得嘶了一声,忍不住轻轻踢了许群玉一脚,反又被他握住了小腿。
*
周六的聚会定在一家烤肉店,方杳在下午特意提早出发,给学生们点了奶茶带去。
她一推门进店,就听见熟悉的笑闹声,程宋是最扎眼的那个,站在一群男孩女孩里,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程宋注意到门口熟悉的身影,猛地转过头来,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眼睛一亮。等方杳坐下后,他直接坐在她身边,跟她报告:“我这期末考了年级前十!”
“这么厉害?”方杳惊奇,“这是脑子开光了?”
程宋神神秘秘道:“还真是,我现在一目十行,只字不落,就是作文水平没提上去,不然铁定第一名啊。”
方杳是教语文的,如果没辞职,下半学期她正好要讲作文。一听程宋是输在作文上,她心里立刻有些过意不去。
“你要是有空,等聚会结束的时候,你跟我去趟家里,我给你拿几份学习资料,之后你也给班上同学都复印一份。”
程宋点头,“那必须有空。”
旁边有同学听到他俩说话,笑嘻嘻地说:“方老师,程宋可不仅是脑袋开光了,运气都好得气人,打赌必胜猜拳必赢,可惜我们让他去买彩票,他愣是不去。”
程宋支着下颌听他们扯,笑着没解释,等所有人开始撺掇他到隔壁福利体育彩票买张刮刮乐来瞧瞧,才开口:“行啊,我就去中个五百的,把这顿饭请了。”
他笃定的语气把一边的陈雅都逗乐了,方杳从包里拿出五十,“我赞助你,亏了也别伤心。”
程宋也不矫情,“那我抽个五百五!”
撺掇他的学生们多数都是等着看戏的,没想到程宋还真抽了个五百五回来,不仅把吃饭的钱给付了,还给方杳还了买刮刮乐的成本。
陈雅说:“还真别说,我最近也觉得运势特好,怎么来怎么顺,就跟积了大德似的。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去观里给仙人上上香了。”
闻言,程宋摸了摸腕间的红绳,没吱声。
相比陈雅糊里糊涂地觉得自己运势变好,他心里要更加清楚。
没有人能无缘无故走运。如果是命里带势,这运道就该跟潮起潮落似的,不会突然变化。这大概率是他和陈雅经历了什么事情,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受了功德。
而事情恰好发生在他们从盘龙山回来之后,恰好是他和陈雅,所以程宋推测这极有可能跟盘龙山的事情有关。
那会是谁,出于什么原因,把这么难得的东西给了他们?
服务员将烤肉端上桌,铁板烧热,油花刺啦作响,肉香四溢,大家边吃边聊,聊完学校的事情后,话题就转到了方杳身上,问起她的近况。
程宋安静地喝着可乐,目光落在身边的女人身上。
他是唯一保有盘龙山记忆的人,自然也记得许群玉。他曾经向小姨提起过这个人,小姨告诉他:“那不是我们可以讨论的人。”
程宋在那时就有一个诡异的猜测——这件事是许群玉做的,因为他们都是方杳身边的人,分降功德的事情更像是一种补偿。
如果这个猜测是对的,许群玉又为什么要补偿他们?
从方杳辞职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程宋断断续续琢磨下来,差不多将许群玉做过的事情猜到了。
且不提抹去她的记忆这件事,他让方杳辞职、给她身边的人分降功德,这安排越看越怪异。
程宋无意干预别人家的事情,可如果许群玉对方杳怀有歹意,作为方杳的学生,他不可能不管。
他故意提自己作文成绩不好,就是猜到按照方杳的性格,她会提出给他复习资料。去她家里看看,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他现在运气好,万一真能找到点儿什么呢?
因为是师生聚餐,学生很多,这饭局结束得早,散场的时候连天都还没黑。
烤肉店距离方杳住的小区不远,两人沿着街道走二十分钟就到了。
许群玉照例是不在家,方杳给程宋找了双新拖鞋,“你在沙发上坐会儿,我给你把资料找来。”
她一转头,发现程宋正盯着墙上的铃铛看。
“程宋?”
程宋猛地回神,“哦,我不坐,我给您搭把手。”
他之前虽然皮实,但做事热情,方杳还在学校的时候就喜欢找他干活,这会儿也不跟他客气。
“行,资料都在杂物室里堆着呢,里头箱子多,你来帮我挪挪。”
杂物室不常用,方杳记得上一次打开门还是刚辞职回家那两天,许群玉提议把她上课用的资料当废品卖了,她舍不得上头的笔记,就一股脑先放进了这里。
打开灯,空气中有尘屑飞扬。
方杳收拾的时候没多想,一股脑把东西都塞箱子里。可收纳箱都是网上统一买的,长得一模一样,这会儿还真有些分不出来。
程宋往里头瞅了一眼,见杂物室里站一个人还好,再加一个人就挤了,就说:“这箱子都堆在地上,我给您清条道出来吧。”
“你搬得动吗?这东西沉。”
方杳正说着,就见他弯腰一拎,像提空箱子似地把箱子提起来,挨个搭在两侧墙边。
等提起最后一个箱子的时候,箱底忽然响起“咔嚓”一声,像是勾住什么了。
程宋小心翼翼把箱子挪开,这才发现这箱子底下破了个洞。里头漏出来铁盒的一角,恰好卡在了两块地板之间的缝隙上,把其中一块地板压得翘了角。
“老师,我好像把您家地板给压坏了。”
“我现在不教书,你也别叫我老师了,叫姐得了。”方杳朝地面上看了眼,“那块地板本来就是松动的,没人找人修......”
她正说着,忽然闻到了一股浅淡的檀香气息,“你闻着什么味儿了么?”
“什么味儿?”程宋像狗闻气味儿似地耸动鼻尖,“没啊。”
杂物室里除了有点儿灰尘味,别的什么味儿都没有。
“不可能,这味道浓得都溢满房间了。”
方杳眉头微皱,俯身将那块木板挪开。
她看见了一堆纸条,呼吸猛地停滞。
熟悉又陌生的檀香气息,彻底将方杳包围。
她的大脑仿佛像受了重锤般,隐隐晕眩起来。
*
夜幕彻底落下的时候,天空忽然响起了雷声。空气闷热,隐隐有下暴雨的趋势。
方杳把程宋送到小区门口,让他到家了记得发条短信过来报平安。
“带苦的檀香,我只知道一种,叫阴檀。不过这种材料很稀少,产地在非常偏僻的地方,你就随便听听得了。况且我记得书上说阴檀非常珍贵,是用来养灵的,活人闻不到,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消失了。”
出于礼貌,程宋没有看到木地板下那些纸条上的内容,听方杳说起气味,也只能想起小姨给的书上所写的东西。
不过他见识得少,总觉得不可能这么轻易地碰见据说已经不存在的东西。
小区门口人来人往,都是要趁着下暴雨前赶回家的居民。
程宋还揣着别的话,注意到方杳明显心神不宁的样子,欲言又止。
自从收到了小姨寄来的东西,他真靠自学入了门,现在不仅丹田里有灵炁,能稍微使用一些诸如隔空取物、控水驭火的小法术,将灵炁覆盖双眼上,甚至能看见些别人看不到东西。
——比如她家中除了挂着铜钱、铃铛之外,墙面之下还贴着密密麻麻的符箓,像是在封锁什么气息。
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了:“老师——姐,有件事,我想你可能需要知道。”
方杳自从看见那十几张纸条,就一直陷在惶惑茫然的状态里,听到他这句话,才勉强回过神来。
两人站在小区门口旁的路灯下,又聊了二十分钟。
“盘龙景区”“修仙”“消除记忆”这类词汇对方杳来说太过陌生,但不知怎么的,在潜意识里,她竟然并没有觉得荒唐。
程宋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时,方杳看了眼晦暗的天空,又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将近晚上八点了,许群玉又说要晚些回家。
许群玉真的像程宋说的那样,不是她所理解的普通人吗?
天边又响起一阵惊雷,小区内的树木被风吹得左摇右晃。
方杳站在路灯下,脑子里乱哄哄的,好像有什么思绪压抑在意识深处,可迟迟捕捉不到。
即便程宋说的话再离奇,她脑子里却有一道声音在反复说话:万一是真的呢?正常人谁会往家里摆那么多奇怪的摆件?
为什么......为什么她总觉得许群玉的确不可信?
犹豫片刻,方杳决定去找许群玉。
如果他真有问题,那他现在所谓的工作,也不可能是什么正经工作。
方杳回家拿了把伞,顾忌自己在雨天的老毛病,又多带了件外套,随后匆匆往公交车站走去。
虽然许群玉之前没有提过他所在公司的名字,但之前晓山青又来家里找过他一次,谈话间提及“大罗天公司”五个字。
公车上,方杳拿出手机查了下这家公司的信息。
这倒是家正规公司,有工商注册信息,办公地址就在宜云最繁华的商业区里。只是大罗天是传说中的仙人所在地,天界最高处,一家公司取这个名字实在是很奇怪。
坐车到站,方杳按照网上地址提着伞穿过地下人行道,刚沿着出口的楼梯往上走,忽然听见了哗啦啦的暴雨声。
她似乎永远无法适应雨天,无论是潮湿的雨水还是不绝于耳的雨声,都像是有某种怪异的力量,要将她沉沉地往下拖去。
方杳猜测自己的脸色肯定又变得很苍白,略微拢紧了衣领,将伞打开。
她今天穿了身白色的衣裙,拿的恰好又是黑伞,清瘦的身体在无情的雨帘中穿行,像一抹随时会散去的痕迹。
沿着街走了大概五分钟,方杳看见了地址上所载的写字楼。
正对写字楼门口的路边,正停了辆黑色的高级轿车。车正打着闪光灯,光线穿过雨幕,照亮了雨水落下的轨迹,也照亮了她在雨中的身形。
车门打开了,司机举着伞下车。
这司机模样年轻,打扮却奇特,一头长发用木簪束在脑后,举止间自有飘逸之风。
明明气质不俗,放在普通人中俨然已是鹤立鸡群,他却十分恭敬地走到另一侧车门边,拉开门,迎接坐在后座的人下车。
方杳猜那大概是某家公司的老板,收回了目光,转身准备往写字楼里走去。雨却在这时忽然下大,裹着风吹过来,将她手里的黑伞吹得歪歪斜斜。
她本来就身子发虚,为了防止这伞被吹出去,竟然连人带伞被狂风吹得一个踉跄。
就在方杳以为伞要脱手的时候,有人替她把伞扶正了。
她下意识转头看过去,入眼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属于年轻男人的手。
因给她扶伞,他的小半截袖口露在雨中,精致低调的白绸衣料,竟然一滴雨水都没有沾上。
年轻男人离她只有半步的距离。他收回了手,却没有走。
方杳心中疑惑,连道谢都忘了,将伞缓缓抬起,抬眼看过去。
只觉得那男人周身笼在一片蒙蒙的虚雾之中,让人看不清面容,只能注意到他那双漆黑的瞳孔。
在她恍惚之间,那两只瞳孔都各自一分为二,重叠在一起,将她的灵魂都看透了去。
方杳呼吸猛滞,下意识想要向后退去,却感觉身子完全动不了了。
就在这时候,她眼神一晃,竟忽然看清这男人的样貌,而他的双眼也并无异常——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也许是他有一双看上去多情微挑的眼眸,目光却冷得像天上的月色、山顶的积雪,以至于他精致的五官和清贵的气质,都被这无边的冷意覆盖掉了。
而刚才看见那一双重瞳仿佛是幻觉。
当下大雨倾盆,相比他不染一尘的从容,方杳便显得有些狼狈。
她似乎从他透彻的黑瞳里看见了自己苍白的脸。
方杳和他对上视线,心里再次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为什么是再次?她自己也不明白。
她陷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这股突如起来的情绪更像是火上浇油。
以至于她头一次十分突兀地问面前的陌生男人:“我们在哪里见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