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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假作真时难辨(五) ...

  •   方杳发烧了——应当是在江边被吓出来的。

      卧室的窗帘关紧,一丝光线从缝隙里漏出来。
      一只温凉的手抚上她额头,许群玉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度刚退,再睡会儿,我帮你请假了。”
      她声音虚弱:“程宋呢?”
      “去医院检查过,没什么问题,已经回家了。”

      于是方杳再次闭上眼睛,意识昏昏沉沉,不知道过了多久。
      恍惚间,她耳边响起咚咚作响的鼓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穿过窗户传来。
      方杳翻身下床往窗边走,试图看那鼓声从哪里来。
      落地窗前吊着一个小葫芦,葫芦口插着一把一指长的铜剑。
      她一推门,墙上缠绕在铃舌上的红线尽数掉落,法铃无风自动,铃舌疯狂敲击内壁,泛起一道道金色的波纹。

      方杳试图呼唤许群玉,却发不出声音。
      她猜想自己是被魇住了,那铃铛声让她几乎要呕吐出来,方杳身体一软跪在了地上。

      再一瞬间,天旋地转,她忽然又躺回床上,睁开眼睛,好像是噩梦初醒。

      “你做噩梦了。”许群玉压在她身上,将她的双手紧紧扣住,“梦见什么了?”
      她说:“我听到了鼓声。”
      “哪里来的鼓声?”
      “很远的地方。”方杳茫然,“在望月江边,那群穿古装戴面具的女人也敲鼓。”

      许群玉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片刻后说:“没有鼓声,江边的时候,你也没有看见那些女人,昨晚你吓坏了。再睡一下吧。”
      他说着,食指指尖抵在她眉心。

      方杳又昏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天醒来,她才得知许群玉给她请了一周的病假。

      很快,方杳发现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她开始能够看见一种奇怪的雾气,那雾气从家里的法铃、铜钱,乃至许群玉的手中飞出来。

      不仅如此,她还发现许群玉很奇怪。
      他指尖点向她眉心的那个动作,好像本该有什么特殊的作用。

      经过一整天的观察,方杳确定许群玉似乎不想让她知道一些东西。
      直觉性的判断让她暂时对许群玉保持沉默,而是做了另一件事——去给程宋家访。

      程宋家所在的宝泉街是宜云的老街,贩卖的都是些中药材和仿古瓷器,街尾还有几家白事店。
      方杳敲响程宋家门的时候,宋青雯正巧买菜去了。
      这小子开门时正拿着游戏机,一脸紧张地往她身侧看,“您没带试卷和作业来吧?”
      方杳把一袋苹果放在茶几上,从包里掏出厚厚一沓试卷,“没让你失望,包里揣着呢。这可是我来看你的首要任务。”

      “别啊!医生说我至少得休息一个月。”程宋掏出俩苹果,“我给您洗果子去。”
      他做事相当麻利,削皮切块,五分钟就端到她面前,夸道:“您真会挑,光是闻着就是香,我先尝尝啊——真甜。”

      方杳见他生龙活虎,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盯着他看了几秒,她忽然问:“那天晚上在轿子里,你有没有看见六个戴面具的女人。”

      程宋咀嚼的动作一顿,囫囵将嘴巴里的东西咽下去,不敢置信地问:
      “——您,也看见了?”

      方杳缓缓点头。

      程宋坐直身体,说:“那是炁构成的灵体,是它们托着那些人走过玻璃桥的,背后不知道是什么人操纵,也不知道是什么目的。”

      方杳眉头紧皱,问:“炁是什么东西?”
      “‘炁’就是藏在人体内的能量,修行的人打通体内关窍,能让‘炁’流通显形,。”
      方杳忍不住打断他,“修行的人?”
      “就是修士,他们能施展法术、上天入地......最后飞升成仙。”

      方杳双手交叠放在膝头,定定看着程宋,没有说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程宋又扎了一块苹果。
      “卜卦算命是数学,冶金炼丹的是化学,飞天遁形是物理,心法大道是终极哲学。方老师,老祖宗的智慧大着呢,有些东西隐藏了,我们就以为是不存在。真相只有一个——所有学科和理论都会收束!”

      方杳愣了半天。

      程宋把话题绕回了那晚的事情。
      “他们控制我进了王家的轿子,要把我的命续给王家人。要不是被您和您先生打断,我早完了。”
      “我什么都没做。当时是有一道火光......”
      “是火符。纸做的东西怕火,那符是许道长扔的。”
      “你确定是他扔的?”
      “是啊,那纸人纸马、六具灵体也是被许道长的炁赶走的。”

      “......群玉的炁?”
      见方杳面色惊疑,程宋直起身子,“方老师,我早就想问你了,为什么许道长是修士,但你一直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之前见你不知道,我就也没说。可你们都结婚了,他一直都没有告诉你么?”

      “如果修士做了这么个动作——”方杳模仿许群玉对她做的,点了点程宋的眉心,“是什么意思?”
      程宋面色严肃:“眉心是印堂穴,上丹田所在地,对应泥丸宫,关乎人的灵识运转。不管是人还是灵体,这里都是极为关键处。如果有人触碰这里,要么是摧毁丹田,要么是进行抹除记忆之类的动作。”

      ——抹除记忆。
      方杳交叠的双手攥在一起,脸色绷紧。

      “我早前跟我小姨接触过一点儿修行的法门,那法术对我不管用。”
      她忍不住问:“你小姨也是道士?”

      程宋点头。
      他的小姨宋青陆起初也是只是个普通人,从小体弱多病,被他外公外婆养在乡下。
      那里有一处道观,宋青陆小时候常去观里玩,后来道观经营不下去了,观主离开的时候说她有仙缘,问她想不想成仙,得到肯定答案后就带走了她。

      方杳总觉得这像是个拐卖孩子的借口。

      可程宋随即向她证明是真的。他的掌心冒出一团白色的雾状气体,像风球似地涌动着。

      “这是我的炁。”
      程宋说。
      “书上写了,其实人人体内都有炁,普通人和修仙者的区别就是能否将散落在身体内部的灵炁调动起来,和外部来源于天地之间的灵炁沟通交流,不断充盈神魂,扩宽灵台,向内全能自知,向外来去自如。”

      他说得头头是道,寥寥几句就让方杳听明白了。她问:“你这是入道了?”

      程宋粲然一笑,“算是吧,反正我现在也能耍几招了。还别说,其实入道挺容易的,只要找准几处大穴,试着内视一圈,去感受体内的能量......”
      他说着,指尖带着灵炁,往方杳头顶一抚。

      “等等。”
      程宋皱眉,又试了一次。

      方杳见他眉头越皱越深,问:“怎么了?”
      程宋犹豫片刻才说:“你的七门可能有点儿堵。”

      人体的七门分别是泥丸、尾闾、明堂、玉枕、气管和心窝,是精气运行的关窍,就算是没有资质修炼的凡人,也应该至少有气血通行。
      方杳看上去十分正常健康,可他刚才用灵炁一探,说是七门淤堵都是轻的,要打个形象的比方就是门彻底关上了、锁死了。

      什么人的七门会关上、锁死?那只能是死人。

      方杳见他推出这样的结论,没当回事,反问他:“既然你有这样的能力,怎么还在普通人的学校里念书?”

      程宋叹了口气,“我妈不让。”
      “她为什么不让你学?”

      “我妈说当普通人好。”程宋呈大字型靠在沙发上,“普通人有什么好,高中就学得像狗,上了大学也没多好,毕业要当社畜,挣钱养家,买房买车,短短几十年,要么病死要么老死——我想活很久,吃喝玩乐,那必须得当修士才行,光开灵眼有啥用,看得见吃不着的,唉!”

      他深沉地叹口气,支着脸颊,目光瞥向方杳,悠悠道:“真不知道许道长为什么甘心装成普通人过日子。”

      *

      ——如果程宋说的都是真的,那许群玉为什么要装成普通人?
      方杳不知道。
      她也很疑惑。

      许群玉这天下班回家的时候,发现书房的门半掩着,推开门,看见方杳正坐在桌边翻看他的书。

      方杳全然没有察觉到门外的动静,不经意抬头,赫然发现门口站着个人。
      手一抖,泛黄陈旧的书页,哗啦啦翻过去,冷不丁飞出几张掉在地上。

      许群玉弯腰捡书页,“没关系,是装帧的线松了,回头再接回去就行。”

      书房陈设简单,左墙书架上放有许多经书,除了成书年代久远外没什么特别。另一侧墙边柜子上摆着一张现在不常见的七弦琴,许群玉从来不弹,在家里一直充当摆件。

      方杳声音发紧:“很久没有整理过书房了......”

      许群玉直起身来,注视着她,什么也没问,只说:“没关系。”

      方杳以为她伪装得还可以,可许群玉还是发现了端倪。

      又是半夜,她在一种莫名的不安中惊醒,正好与许群玉双目对视。
      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同样的场景,她开始觉得之前的经历不止是噩梦。

      许群玉的指尖冒出一缕金色的雾气,金雾钻进她眉心,在她身体里扫荡。
      她被他压在身下,无处可逃。
      比刚才浓郁十倍的雾气涌出,往她身体里钻,冰冷强势,冻得她牙齿发颤。

      “群玉,求你停下......”
      他声音叹息,“还是能看见么?”
      方杳挣扎着要推开他,却被他扣住双腕长发凌乱,半张脸陷在枕头里。

      过了不久,她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

      半晌,她才再次开口:“群玉,刚才发生什么了?你为什么这样压着我?”
      扣住她双腕的手骤然松开,许群玉眉头一松,将她抱进怀里,“你又做噩梦了。”
      “噩梦......我最近总是做噩梦。”
      “你刚才在梦里说铃铛上有金雾,你看看,现在还有么?”
      方杳靠在他肩头,目光死死盯着墙上的铃铛。

      红绳缠绕,金雾如云流淌。
      她的手微微发抖,第一次对许群玉说谎:“梦里的东西,醒了怎么还能看得见?”

      许群玉垂下眼睫,声音疲倦:“那就好,醒来就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假作真时难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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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还在加班,今天来不及更新。周六就歇下来,周六更,老规矩到时候发红包!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