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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曲辕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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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琰执意要诛杀政敌,还要斩草除根,各大世家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以太师梁恭所在的安定梁氏为首的六大世家联合起来向各州郡遍发讨霍檄文,并迅速集结了三十万大军,发兵洛阳。
消息一经传开,天下云集响应。等到讨霍联军抵达汜水关的时候,联盟大军已经号称有百万之众。
霍琰收到战报,二话不说,当即昭告皇帝,以谋逆之罪将梁恭以及当日在太师府上参与密谋的二十余位朝臣全部诛族,又派人将这三千多个人头送到联军大营,明言“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各路诸侯若不想被株连,就该原地解散军队,朝廷可既往不咎。
联军内部一片哗然。毕竟安定梁氏写檄文的时候可没说太师梁恭和其他朝臣是因为“密谋废立”之事被下诏狱的。
虽说殷朝传承至今,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早就被各路世家、外戚和权宦们架成了木胎泥塑,但皇帝毕竟是皇帝,只要殷朝还没被推翻,谁敢密谋废立,谁定然就是乱臣贼子。这层遮羞布还是不能扯破的。因为世家大族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和道德。
倘若梁恭等人是因别的事情被霍琰关进诏狱乃至诛杀满门,他们都有替天行道的借口,可现在却是因为谋反被抓……原本还杀气腾腾的各路联军顿时麻爪了,有种进退维谷的尴尬。
好在安定梁氏一族树大根深,族中才俊多如牛毛,立即想出了应对之策。之前撰写檄文讨伐霍琰的梁氏族人表示你霍琰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明明是你这个乱臣贼子最先提出废立之事,又有什么资格拿这种借口发作他人?何况太师梁恭密谋的是如何诛杀你这个篡逆奸臣。你霍琰何德何能,竟妄图与皇帝相提并论?
至于废立之事,当今继位不到两年,却“荒唐无度、卖官鬻爵、与民争利、失帝王礼仪、乱殷朝制度”……林林总总,给殷恕怀罗织了上千条罪名。最后表示诛杀奸臣以后,满朝诸公自然会教导皇帝如何做一位圣明君主。倘若皇帝执迷不悟,则满朝文武食殷之禄,也不能坐视昏君亡国。
大概是因为殷朝前面几位皇帝的死因过于奇葩,已经将皇室尊严丧失了一大半。这样一篇大逆不道的策论传遍天下,竟然没有什么人觉得不对。甚至还有不少士人对太师梁恭的遭遇深表同情。认为梁恭忠心耿耿,却遭奸臣所害。
霍琰当然不能容忍这样的舆论大行其道。当即表示天下人都有资格骂皇帝卖官鬻爵、与民争利,唯独梁恭没有这个资格。因为梁恭的太师可是陛下加封的。安定梁氏质疑陛下卖官鬻爵,难道梁恭也是贿赂陛下才得到的太师之位?
安定梁氏当然不能容忍霍琰往梁恭的身上泼脏水。这不仅是因为梁恭已经身故,更因为梁恭乃是经学大家,更是安定梁氏的魁首。倘若任由霍琰抹黑梁恭,安定梁氏的脸面何在?
安定梁氏只能一口咬定梁恭的太师之位,是陛下敬重他德高望重才加封的。于是霍琰又有话说了:陛下都那么敬重梁恭了,梁恭不思报效君主却密谋废立,难道不是死有余辜?
从梁恭密谋事发至今已有月余,双方各自集结了百万大军,对峙于汜水关。这仗还没打起来,双方的口水仗已经打了一轮又一轮。恰在此时,燕国又传来了急报——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殷恕怀的启发,申屠炀竟然以释放俘虏的名义,向各大世家索要赎金,并且还让那些世家子弟以俘虏的名义给族中写信要钱。
正在汜水关骂骂咧咧的各大世家看着自家子侄从燕国送来的求救信——信中明明白白地跟自家长辈索要粮草、药材、战马、盔甲、武器、帐篷、乃至部曲,言之凿凿地表示他们要跟随燕国公申屠炀攻打匈奴,恢复殷家荣光!希望族中长辈们能够鼎力支持。
各大世家:“……”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各路诸侯其实是有点尴尬的。
首先,没人能想到太师梁恭及其党羽竟然会以谋反的罪名被诛杀满门。更糟糕的是霍琰在杀人之前,早已将众人的口供传得沸沸扬扬。证据确凿,让人辩无可辩。这就导致附庸而来的各路诸侯们显得特别被动。
打吧,容易被霍琰扣上一个谋反的帽子;不打吧,各路诸侯浩浩汤汤起事,却又不战而退,提起来就很没面子。好在紧要关头,各家的败家子给他们找了这么一个借口,于是不少人就打着要筹备赎金救子侄的旗号,堂而皇之地撤了。
还有一些诸侯,虽然没有子侄被俘,却在这个时候忽然担心起胡人会不会趁虚南下?于是急急忙忙带着军队跑了,美其名曰要赶回去镇守封地,决计不让胡人越雷池一步。
令人感到微妙的事情来了。坐镇洛阳的霍琰听说这件事情以后,竟然上奏陛下,加封此人为镇西将军。那人倒是没有想到,自己就这么混了一趟竟然还能加官进爵,登时喜出望外,接下任命后美滋滋地回去了。
这一来一回,整个联军的士气都被打散了。原本气势汹汹的讨霍联盟顷刻间土崩瓦解。
——除了最先发布檄文的七大世家。事已至此,他们是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
然而霍琰出身将门,年轻的时候也是打过仗的,还打得匈奴节节败退。就连太尉都当了好几年,又岂是好相与的?他早就派遣心腹将领镇守汜水关。七大世家连同附庸他们的小诸侯在汜水关外连续打了三个多月,都未能攻破汜水关。
不仅如此,身为联盟之首的梁家还被人偷了家——远在安定的梁氏族人竟然被雍州太守联合当地豪强全部绞杀。盖因此次起兵伐霍,梁氏一族成年男性大都跟随族人发兵洛阳,族中只剩下老弱妇孺,一夜之间竟被屠杀殆尽。
那雍州太守诛杀梁家满门之后,迅速传信于洛阳,向霍琰表明了效忠之意,并在信中隐晦表示,自己愿意向皇帝陛下进献一亿钱,请陛下封他为关内侯。
这人大概是在申屠炀和那位镇西将军身上受到了启发,觉得自己也可以效仿。
霍琰对一亿钱不感兴趣,但他很欣赏雍州太守的识时务。当即便命下人备车,去城外皇庄找寻陛下。
原来自霍琰与世家撕破脸,殷恕怀未能阻止霍琰滥杀无辜,心中郁郁,便提出想要出宫散心。
霍琰见不惯殷恕怀妇人之仁,却不知为何,竟然答应了殷恕怀的请求。让中郎将董绾带领三百羽林军,护卫陛下去皇庄散心。
如今正值春耕时节,天子车驾刚刚进入皇庄,便能见到身穿短褐的佃户赶着二牛抬杠式的长辕犁在田间耕作。
两头健壮的黄牛拉着巨大沉重的犁架缓步走在田里,调头转弯相当不便。
殷恕怀一拍额头,枉他穿越以来,一直勤勤恳恳地搬运后世技术,竟然忘了曲辕犁这么简单却能沿用一千四百多年的农具。
殷恕怀当即招来尚方令,跟他讲起了曲辕犁的改良方式。
这一点在唐朝陆龟蒙撰写的《耒耜经》里面,就已经记载得很详细了。只需要将直辕改为曲辕——因为直辕前及牛肩,而曲辕只需要连接到牛身后的犁盘上,不仅回转自如,还能节省一头牛,极大地提高了耕地效率。
殷恕怀把曲辕犁的图纸画给尚书令。尚书令当时就惊为天人:“陛下果然有经天纬地之才。只做出如此微小的改动,就能节省一头牛的畜力,还能让犁架变得如此灵活,堪称点石成金。”
殷恕怀有些脸红地摆摆手,那也不是他的功劳。他只是后世先进技术的搬运工罢了。
大队人马站在路边谈话的动静惊扰到了田间耕作的佃户。他们抬头看见天子车驾,登时吓得在原地敛手低头,一动也不敢动。
殷恕怀笑着说道:“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朕就是出来散散心。倘若耽误你们耕种,反倒不好。”
众人面面相觑,朝着陛下行过礼后,才战战兢兢地继续耕种。
殷恕怀见状,索性下了马车,缓步行走在田间。
远处孩童见陛下如此亲和,忍不住凑上来询问:“您是天子吗?”
殷恕怀展颜一笑:“我是。”
霎时间,一众孩童只觉得眼前骤然大放光彩。他们没有读过书,不懂得溢美之词,只知道陛下是他们见过最好看的人。
一个七八岁的孩童鼓足勇气说道:“陛下可真好看。”
殷恕怀朗笑出声。
其他人见了,更觉陛下亲切。
“阿母说好多人都说陛下不好。可是陛下收留了我们,给我们饭吃,给我们房子住,还让阿父阿母去煤场上工,用新的织机织布……陛下哪里不好了?”有孩童疑惑不解,难过地说道:“陛下最好了。他们凭什么说陛下不好?我们都觉得陛下好,为什么没人听我们说?”
殷恕怀有些欣慰,亦有些诧异。他被世家勋贵们骂久了,骤然听到有人夸他,还有些不习惯。
他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头,温声说道:“因为那些读书人都会写文章,他们的文章传遍天下,形成了舆论,自然就是‘民声’。”
而平民百姓在这样的时代被称作黔首。黔首在世家豪强眼中大抵是不算人的。因为他们不读书,不治经学,不懂得写文章,他们的声音自然也就没资格进入上位者的耳朵。
那孩子激动得脸面通红,大声说道:“那我也要学写文章。等我长大了,我天天写文章夸陛下好。”
殷恕怀被逗笑了:“你想读书?”
那孩子狠狠点头,其他孩子也跟着点头。
殷恕怀便道:“朕可以让你们读书。不过朕身边只有宦官和宫女可用。让这些人教你们读书,好吗?”
孩子们似懂非懂,却狠狠点头道:“陛下说好就好。”
殷恕怀龙颜大悦。忽地想起什么,便命一直侍奉在侧的庄无为取些饴糖散给孩子们吃。
等到孩子们欢欣鼓舞地四散而去,殷恕怀负手站在路旁,淡淡问道:“是你安排的?”
庄无为低眉敛目,恭谨回道:“是丞相安排的。”
话音刚落,只见远处尘土飞扬,竟是丞相霍琰并一众禁卫骑马赶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