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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暗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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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终端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乌荷裳感觉自己的心脏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停止了跳动。
手心里,那由殷水墨指尖划过的轨迹——四个一组,反复确认的四方密码——像烙铁一样滚烫,灼烧着她的理智和过往二十多年的认知。
契诃夫老师……海盗首领?
荒谬。这是她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比殷水墨变成五岁哭包更荒谬,比联盟理事会发来贺电然后断电更荒谬。
她猛地看向殷水墨,眼神锐利如鹰隼,试图从那双刚刚恢复些许清明的眼眸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错乱或不确定。
但那里没有。只有深不见底的痛苦,一种洞悉了可怕真相却无力改变、甚至险些被这真相彻底摧毁后的残破,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相信我。
信任的天平在内心疯狂摇摆。一边是赋予她一切、被她视为父辈和引路人的恩师;一边是……是她亲手捡回来,看着她长大,被她训斥,却也在遗书里对她告白,如今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殷水墨。
殷水墨有什么理由编造这样的谎言?为了报复自己当年的“弃养”?还是脑损伤引发的被害妄想?
不。圣安娜军校的高级密码,最新版本的密本只有极少数高级将领掌握。一个神志不清的人,不可能如此精准、反复地传递出完整且指向性如此明确的信息。
逻辑的链条冰冷地扣合,将她推向那个最不愿面对的结论。
乌荷裳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翻腾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惯常的、冰封般的平静。她轻轻将殷水墨那只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塞回被子里,动作甚至称得上轻柔。
“好好休息。”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常,只是比往常更低沉了些,“别想太多。”
她站起身,没再看殷水墨,径直走向病房门。在拉开房门前,她停顿了一秒,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道:“我知道了。”
门在身后合拢。走廊的光线明亮刺眼,乌荷裳的步伐依旧稳定而迅捷,军靴敲击地面的声音节奏分明,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撞击着肋骨。
她首先找到了谢尔盖医生,不是在办公室,而是在僻静的消防通道口。
“谢尔盖医生,”乌荷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殷上将的病情,从此刻起,列为联盟最高机密。所有诊疗记录、病情评估,尤其是关于她认知功能恢复的任何迹象,严禁以任何形式对外泄露,包括指挥部常规医疗报告。”
谢尔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专业性的平静:“明白。对外口径是?”
“病情反复,情绪极不稳定,认知水平停滞在低龄阶段,需要持续镇静和隔离治疗。”乌荷裳语速极快,“她的病房,未经我亲自许可,任何人不得探视。包括……契诃夫前元帅的人,如果问起。”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谢尔盖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薄汗。他意识到了什么,但没有多问,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遵命,元帅。”
处理完最紧急的保密工作,乌荷裳回到中央办公室。米哈伊尔还在尽职尽责地处理着战后事宜,见她回来,立刻起身汇报。
乌荷裳抬手打断了他:“善后工作按计划进行。米哈伊尔,从现在起,前线战术转为全域防御,以稳固现有防线、保护民众安全为第一要务,非必要不主动出击。”
米哈伊尔愣了一下,这不符合乌元帅一贯凌厉的风格:“元帅,海盗新败,正是我们乘胜追击,收复Ω星的好时机……”
“执行命令。”乌荷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海盗武器已完成升级,贸然进攻只会增加不必要的伤亡。我们需要时间消化战果,评估敌我实力对比。”
“……是。”米哈伊尔压下疑惑,立正领命。
支开米哈伊尔,乌荷裳反锁了办公室的门,调出了权限内能访问的所有绝密数据库。她需要证据,需要能支撑那个可怕猜测的蛛丝马迹。
契诃夫离职前后空天军的异常调动记录、联勤军物资流向的审计报告、尤其是Ω星历次遇袭时,周边舰队巡逻路线和响应时间的详细日志……无数数据流在她眼前闪过,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筛子,过滤着每一个可疑的节点。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指尖划过全息屏幕的细微声响。窗外,α星的人工夜幕早已降临,只有偶尔掠过的巡逻舰艇带起微弱的光痕。
随着调查的深入,乌荷裳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太多“巧合”了。
几次Ω星被突袭,附近最具战斗力的舰队总是因“例行检修”或“突发训练任务”而恰好不在最佳驰援位置。几批本该淘汰销毁的旧式武器核心部件,在仓库记录上标注得含糊不清。契诃夫离职后所谓的“环联盟旅行”,其行程轨迹存在多处无法合理解释的时间空白,尤其是在几次大规模海盗袭击前后……
这些线索单独看来或许都能找到借口,但当它们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指向性就变得清晰得令人胆寒。
她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兴奋剂的副作用开始显现,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带来一阵阵恶心感。她强迫自己冷静,不能被情绪左右。
“老师……这就是你想要的‘秩序’吗?”她望着屏幕上契诃夫退役时与她合影的照片,照片上的老人笑容温和,眼神睿智,与“星际海盗首领”几个字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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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部特护病房内,殷水墨在药物的作用下陷入浅眠,但睡得极不安稳。
《联盟宣言》的广播声早已停止,地下安全城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偶尔,走廊外传来巡逻士兵整齐的脚步声,会让她骤然惊醒,眼神惊恐地望向门口,直到确认那不是来带走她——或者乌荷裳——的人,才会稍稍放松。
乌荷裳每天都会来,通常在深夜。她不再给殷水墨念《星空中的玫瑰》,而是会带来一些流质食物,亲自喂她吃下,然后简单地告诉她外面的情况。
“防线稳定住了。”
“μ星的民众安置得很好。”
“……我在查。”
言简意赅,但殷水墨能从她眉宇间难以化开的疲惫和眼底深处那抹冷厉中,感受到暗涌的波涛。她知道乌荷裳信了她,也知道乌荷裳正独自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有时,趁着护士换班、监控角度调整的短暂空隙,乌荷裳会快速低声问几个问题。
“什么时候发现的?”
殷水墨努力集中精神,碎片化的记忆如同冰川下的暗流,偶尔撞上一块坚石,溅起冰冷的水花。“……最后一次巡航……通信波段……很熟悉……像……军校时的加密指令……”
“还有谁可能知道?”
殷水墨茫然地摇头,剧烈的动作又引发一阵头痛,她蜷缩起来,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乌荷裳立刻打住,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安抚意味。“够了,不想了。”
在这种时刻,殷水墨会下意识地靠近那片温暖的来源,像雏鸟依恋母鸟。她会抓住乌荷裳的衣角,或者将额头抵在她冰凉的军装纽扣上,汲取那一点微弱的安全感。
而乌荷裳,在短暂的僵硬后,通常会默许这种接触。她没有再推开过她。
这天夜里,殷水墨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在乌荷裳喂她喝完水后,她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危险……”
乌荷裳动作一顿,看向她。
“……他……知道……你……”殷水墨努力组织着语言,眼神里充满了焦急,“他……一直在……看着……”
乌荷裳眸光一凛。她明白殷水墨的意思。契诃夫既然能策划如此庞大的阴谋,在联盟内部,尤其是在军方高层,绝不可能没有眼线。自己的调查,或许早已暴露。
她握住殷水墨的手,那手指冰凉。“我知道。”她低声回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所以,你也要继续‘病’下去。”她刻意加重了那个“病”字。
殷水墨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片刻后,她似乎理解了,轻轻点了点头。当乌荷裳起身准备离开时,她忽然扁了扁嘴,带着哭腔喃喃:“……棒棒糖……”
乌荷裳脚步一滞,回头看着床上那个瞬间又变得懵懂无助、眼泛泪光的人,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很好,演技还在。
她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护士给的备用棒棒糖,剥开糖纸,塞进殷水墨嘴里。
“睡觉。”
扔下这两个字,她转身离开,关门的瞬间,仿佛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糖块摩擦声响的……满足的叹息。
乌荷裳靠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抬手按了按眉心。
暗流汹涌,伪装必须继续。这场仗,比她指挥过的任何一场太空战役,都要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