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生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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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2.
司韶光站在卧室门口，大脑轰地一声，脊背开始冒出细小的汗，贴着衬衫。
穿堂风吹来，吹得他浑身发冷，心跳声震耳欲聋，击打着鼓膜，仿佛千万声烟花炸开，炸得他双眼发花，视线里只剩下面前的一抹白。
“你说什么？”他在月光下走近两步，伸手就抓住刘念光洁的肩头，指尖触碰到后又触电似地立刻放开，“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呀？”刘念双眼微眯着，眼仁被垂下的睫毛稍挡去分毫，困倦地几乎撑不开，嗓音缥缈极了。
“没有人？怎么会没有人？”司韶光后退一步，摸过刘念肩头的手指开始隐隐打哆嗦。
刘念似乎不能理解，思维呆缓和迟钝，只有头微微歪了歪，乌黑长发顺着动作流水似地一晃。
他转了过来，似乎想听清楚司韶光到底在说什么。
“你喝多了。”司韶光猛然撇开了脸，四个字说出来之后，他语气一下子变得十分笃定，又重复了一遍，“你喝多了。”
刘念慢慢伸手，按在眉心间，缓缓地揉了揉，恍然大悟似地，“我喝多了。”
“对，你就是喝多了。”司韶光克制着心跳声，脸上露出一丁点笑，但不大协调，甚至说得上有些恶狠狠的意味，“我都说了，不能喝就不要喝，喝完就在这里发酒疯，什么叫你家里没有人，这说的是什么话？！”
怎么会没有人，开什么玩笑。
这是刘爷的房子，他们是一家人，哪怕退一万步，这句“没有人”也是不成立的。
可见灾舅子是真喝多了，张口就胡言乱语起来。怪他不该挖出那坛酒，自己的合卺酒，打开始就不是为了灾舅子挖出来的，却大半送进了他的口。
而他一下也没拦。
分毫之间，秒针滴答声不过四五余声，司韶光心里却滚过无数念头和画面。
他是见过佳人的，不仅只是当初打亭外路过的惊鸿一瞥，那天偶然在下门街一转身，他真真切切地看过那抹穿着立襟纯白长裙的身影。
不仅在下门街看到过，回了印家巷，他也亲眼看见那抹身影进了三栋，听见了这套房子的大门合拢的声音。
但此刻，他的心跳声为什么停不下来，反而愈演愈烈。
都怪灾舅子，司韶光越想越仓皇，都怪灾舅子，长了那么一张十足相像的脸。
“我没骗你。”刘念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他醉了，周围的一切声音落进耳朵，但他要好一会儿才能辨别出话里的一字一句，听不出情绪，能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对他来说已经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都走了，没人了。”刘念说，声音清亮，空响回荡，“这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
不仅是心跳鼓动着，司韶光现在感觉自己太阳穴有根青筋也突突跳了起来。
他发疯了，他是个癫子，他中邪他撞鬼他冲煞他失心疯他鬼迷心窍了！
就不该挖出那坛酒，他胸闷，他难受，他呼吸不顺。
他...他心疼得要命！
灾舅子的卧室对面就是卫生间，司韶光转身大步流星地走进去，脸颊死死绷着，低头就拧开了水龙头。
中秋过后寒露天，水冷得出奇，冰寒刺骨，他低头捧起，猛地泼向自己的脸。
血液横冲直撞的感觉终于好了一些。
这房子里的确冷清，他将水龙头拧到最大，汩汩水声淹没了他的心跳声，但磨灭不了另一道声音如影随形地挤进他的耳朵。
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刘念在摸索着什么。
司韶光甚至还没有仔细去想，脑海中跳出的全是雪白莹润之色，横看成岭侧成峰，有窄而紧实之处，也有修长之上的一抹圆润。
他呆不下去了，心烦的要死。
人已经送到家了，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他不该做的也不消碰，还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司韶光吐出一口气，慢慢平稳了呼吸，大步朝客厅大门走去。
手已经搭在门锁上了，身后却飘来极其细微的一句。
明明比秒针滴答声还微弱，可他就是听见了，挡也挡不住。
“...好冷。”
司韶光站住了，不知道秒针跳动了几下，他没听见，或许根本就没跳过。
他转身往回走，卧室没人，再一转眼，那个高高挑挑的身影一丝.不挂地站在卫生间里，扶着水缸，伸手要去摸水瓢。
哗啦一声，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刘念已经一瓢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你发什么疯！”司韶光厉声一句，劈手夺下，“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几月！”
刘念的头发湿淋淋地贴着，醉意一点儿都没散，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荡荡的掌心，又要伸手去够司韶光手里的水瓢。
“你要干什么？”司韶光咬牙切齿，尽量控制自己的视线停留在对方的脸上。
“...洗头啊？”刘念看起来困惑极了，又伸手去够，“给...给我。”
司韶光觉得自己真的败了，二十一年呼风唤雨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他头一回在这个巷子里遇见了自己的对手。
厂房才有不间断供应的热水，家属楼只有固定时段锅炉房才会开工。司韶光恶声恶气，“老实等着！”
刘念脖子缩了一下，似乎有点害怕，点了点头。
司韶光去厨房翻找出最大的锡锅，炉灶点火架了上去，满满登登地一桶水，烧得时候他时不时探头往里望。
没见着刘念的身影，似乎真的老老实实地在卫生间里等着。
差不多烧热了，司韶光提着锅过去，进卫生间后发现刘念没再站着了。
他搬了个小板凳，乖乖地并腿坐着，脚边放着一个木盆，里面整整齐齐摆着香波梳子和发油。
看见司韶光进来了，刘念抬起头，露出一个期待的眼神。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司韶光早已习惯了从这双眸子里看到生疏、讥诮、嫌弃、愤怒，但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稚气的光。
刘念仿佛变成了一个小孩，就这样看着他。
“还说我是少爷。”司韶光扯了扯嘴角，“我看你才是少爷，等着我伺候你呢？”
凉水兑进滚烫的热水里，温度合宜，他一只手理顺刘念的长发，一只手慢慢淋着水，“眼睛闭上。”
刘念用双手紧紧捂住眼睛，脑袋小幅度地上下点了点。
司韶光打呱呱落地起，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儿，他还是第一次弯下腰杆，给别人洗头。
他发现灾舅子的头发生得很好，李婵娟和赵婶偶尔会抱怨，说头发一长就劈叉。但灾舅子的长发乌黑顺滑，一根手指就能从头捋到尾，没有一丝阻力。
司韶光怕东西打湿，外套脱了，和钱包一起随手挂在门把手上，挤了一泵香波在刘念头上打泡泡。
刘念全程乖巧的不像话，双膝并拢，手搁在膝盖上，只有看见司韶光钱包的时候转了转头。
他声音打着飘，但清晰地开口，“这个...不准。”
司韶光啧了一声，“怎么还念叨这个啊？能不能对我的大吉签留点口德？”
刘念摇摇头，声音小小地呢喃，“不准...不准......”
司韶光忽然好奇了，转到他的正面，把刘海全部撩上去。
灾舅子的额头露了出来，他发觉灾舅子的眉眼着实俊俏，刘海要是拢着，英挺气立刻隐了下去，实在不能怪他那天在爬墙虎外将洗着头的他看作了大姑娘。
“为什么不准？凭什么不准？”司韶光问。
刘念似乎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
“以前...爸爸妈妈带我去......说我有福气，这辈子都不用自己洗头。”
刘念使劲儿眨了下眼，“不准，说得不准。”
司韶光的动作慢了下来，手指又轻又柔。
“我这不是帮你洗着呢么。”过了会儿，他漫不经心地搭话。
刘念唔了一声，“做梦呢。”
司韶光突然想把他的头按在水盆里淹死。
打了两次香波，泡泡全部洗干净，司韶光放下水瓢，翻出吹风机吹到九成干，“好了，洗完了。”
刘念没动，抬头望着他。
司韶光问，“还要怎么？”
刘念垂下了眼，看了眼木盆里的发油，眼睛又抬了起来，水润润地盯着他看。
“......”司韶光认命地蹲下来，掌心搓热发油，一点一点地给他抹上。
以后全家上下谁都别说他臭讲究，这儿有个现成的和他不相上下的人他伺候着呢。
洗完了头，刘念终于肯站起来了，司韶光背过身去，把东西都收拾齐整，“把衣服穿上。”
刘念听话地飘到了卧室，拿出一件棉衬衫，低头扣了半天。
司韶光走过去看，一颗扣子都没扣上。
“别穿了。”他觉得他头疼，“直接上床睡觉。”
刘念点点头，赤条条地爬上了床，跪坐在床上，腰肢舒展挺起，反手捋着自己的头发，编成三股辫，边编边小声哼着。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为我慢归休，缓流连。”
司韶光焦躁起来。
刘念躺下了，雪白的一抹玉山倾倒，香软暖玉。
司韶光提起被子兜头给他盖上，拎过自己的大衣，转头就走，步伐匆忙。
大门合上，他一口气走到了单元楼外，清凉的夜风袭来，脚步才放慢了些。
蓦地，他想起饭桌上李婵娟唱起的那一句，刘念醉眼朦胧地在一旁鼓掌。
待俺把玉山推倒，便日暖玉生烟。
他以前从不好听这些，也就从来没明白过，囫囵听个字眼，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心驰念转，他忽然懂了。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生烟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