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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心的裂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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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极殿前,寒雾被狂暴的灵力撕扯搅动,却依旧凝而不散,更添几分肃杀。
六道强横无匹的气息如万里峰岳,已将正中那抹孤峭的蓝白色身影围困多时。
剑气纵横,掌风狂啸,符箓宝光爆裂,映得满殿忽明忽灭。
周围轰鸣声、碰撞声、碎裂声不绝于耳。
千年青川冰岩铺就的地面早已不堪重负,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冰屑齑粉四溅飞扬,又被可怖的气劲卷上半空,形成一片迷蒙的冰尘。
风暴核心,沈遇雪身姿挺拔如寒峰孤松,面容冷淡,面对六个人的围攻之势,眼里依旧没有半分波澜。
他手中长剑始终未曾出鞘,仅以古朴剑鞘应对。身法飘忽如鬼魅,更似雪落无痕,游刃有余地在六大长老合击缝隙中从容穿梭。
剑鞘或格、或点、或引、或拂,看似轻描淡写,却总能于间不容发之际,将足以开山裂石的凶猛攻势巧妙引偏、消弭于无形。
“沈遇雪!你身为宗主,在位期间,镇邪渊暴动,魔气险些肆虐人间!御符峰峰主万励及其独子暴毙,死因不明,宗门上下人心惶惶!此等失察、失责,你还有何颜面高居此位?还不快快交出宗主令,前往百枯谷自省以恕其罪!”
大长老须发怒张,又是一记裂空掌轰出,却被沈遇雪微一侧身,剑鞘斜点,那雄浑掌力竟擦着他衣角掠过,狠狠撞在后方殿柱上,留下深深印痕。
另一长老御使的九枚鎏金宝珠如流星赶月,从四面八方激射而至,封锁所有退路。
沈遇雪却看也不看,足尖轻点,身影如一片雪花般凭空挪移一旁,恰恰避开所有宝珠轰击,反手用剑鞘末端在最后一枚宝珠上轻轻一磕。
“嗡!”
那宝珠轨迹顿变,竟直直撞向侧面挥刀砍来的虬髯长老。
虬髯长老骇然收刀格挡,一阵手忙脚乱。
与此同时,符箓化做的金光锁链如毒蛇瞬间从背后缠绕上来,沈遇雪剑鞘一抖,精准无比地点在锁链灵力流转最薄弱之处,那锁链瞬间光华黯淡,寸寸断裂。
以一敌六,他尚未使出全力,仅以单手执鞘,便可不落下风。
蓝白衣袂在狂暴灵力激荡中猎猎飞舞,姿态却是说不出的从容写意,仿佛不是在应对六位绝顶高手的围攻,而是在雪中闲庭信步。
刀剑激鸣声中,他声音平稳无波:“镇邪渊暴动,乃魔宗余孽作祟,意图破坏万光节大会。现首恶已诛,其潜伏势力亦被连根拔起,此事卷宗已呈送长老堂,诸位莫非未曾阅览?”
他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至于万峰主,戒律司查明,他是炼符时急于求成,遭功法反噬,走火入魔而亡,其子万朝亦然。此事证据确凿,诸位长老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你——”为首的大长老刚要说话,沈遇雪长剑横身一扫,竟将六位长老联合施放的威压逼退三分。
“我沈遇雪自接任宗主之位以来,开拓灵矿三处,平定大小辖域魔宗势力二十七宗,宗门岁入增三成,弟子修为进境远超往届。自问问心无愧,对得起宗门栽培,更未辱没师尊教诲。”
他眸光突然一冷,锐如冰锥,直刺人心:“倒是诸位长老,今日种种发难,究竟是为宗门虑,还是……别有用意?”
“放肆!”另一位面容沉肃古板的长老厉声打断,“沈氏小辈,竟敢质疑长老堂初心?!好,就算前两事你巧舌如簧,那圣祖夫人之事,你如何辩解?!”
“圣祖夫人代夫收徒,乃其持有日月令所为,合乎宗规。你身为大师兄,不仅不予扶持,反而亲手打伤师弟,废其经脉,此乃残害同门,是为不悌!”
“更甚者!圣祖夫人身份何等尊贵,你竟敢以下犯上,冰封重华殿,将师母囚禁于殿中!此乃忤逆狂妄,是为不孝!沈遇雪,你上不敬尊长,下不怜同门,德才皆亏,有何脸面继续窃据宗主之位?!”
声声质问,如同重锤,敲打在寂静下来的大殿里。
提及明月凌,沈遇雪眼底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波动,但面对长老们的咄咄逼人,他倒比在明月凌面前冷静自持得多。
“各位今日所言,有多少是道听途说,又有多少是穿凿附会。”他声音冰寒,“无凭无据之事,即为污蔑。污蔑一宗之主,纵各位是长老之尊,按宗门礼法,亦需担责!”
他对这宗主之位并无贪恋,但既是师尊托付,在师尊出关决断之前,便不容任何人以莫须有之名践踏。
“污蔑?”大长老冷笑一声,踏步上前,“是不是污蔑,只需请圣祖夫人现身,当面对质!一问便知你有没有行那囚禁之事!”
沈遇雪袖袍一甩:“师母数日前已离宗前往秘境,尚未归来,倒要让诸位失望了。”
这也是他现在面对六大长老逼宫依旧能沉着应对的原因——师母不在,他们便无证据,只要他们拿不出证据,他便可以强行镇压。
“哼,夫人离宗只是暂时,不日自会归来。”大长老面露不屑,“提及此事,只是要告诉你,以往长老堂闭关,圣祖亦在闭关,圣祖夫人或许曾受你胁迫,纵有委屈亦无处申诉。但如今长老堂已然出世,绝不会再容你这逆徒横行!”
他语气逐渐转为逼迫:“一味推脱,只会显得你心虚德劣!沈遇雪,你若尚有半分廉耻,便该即刻交出宗主令,自入百枯谷思过!待圣祖出关,或许还能念在往日情分,对你从轻发落!”
沈遇雪心思电转——万光节大会在即,各宗宗主将至,此时退位,宗门颜面何存,安定何在?
且这六位长老虽辈分高,但其下枝蔓盘根错节,利益纠葛极深。当年师尊力排众议,将宗主之位传于他这关门弟子,本就引得这几位心中不快。后来师尊以一夜深谈说服他们集体闭关,不涉宗门事务。
如今师尊闭关日久,他们集体出关发难,无非是看准时机,想将自己拉下马,好扶持他们各自脉系的代言人上位,重新瓜分宗门权柄。
毕竟此事事关师母,又确实是他理亏,日后师尊问起宗主因何易位,他们也有理有据,不至于被责难。
他也不是没有办法让这六人闭嘴,怕就怕师母对他不满,会乐于处置他,帮者对方坐实他的罪名,那事情就难办了。
思及此,沈遇雪打定主意,务必要在师母回宗前了结此事,便直接反问道:“就算事实真如各位所说,那本宗主交出宗主令,各位长老觉得何人可但此重任?”
岂料,大长老直接说出了一个让他都震惊的名字:“自然是圣祖夫人!”
沈遇雪凝眸,一时无言。
大长老却十分激昂,一脸“得遇明主”的欣然之态:“虽然我们刚出关不久,但也听说了,圣祖夫人如今修为已近化神境,整顿起宗门来更有雷霆手段,而且这次禁地一案,也是夫人她不计前嫌,帮你调查抓捕的真凶,此等心胸,此等手腕,执掌宗门再合适不过。”
沈遇雪不傻,话到此处,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为何六大长老会集体出动,兴师问罪?为何针对的是他对师母的“不敬”?
原来……不是这些长老自己的野心。
是奉了师尊的御令。
是了,沈遇雪彻底了然——当年,他以化神圆满之境代宗主位时,这六位可是百般不愿,声称他境界过低,难当大任,如今他们却愿意拥护只有元婴境的师母上位,除了师尊,别人绝无这般威望和能力让六大长老如此俯首听命。
师尊将日月令交给师母时,或许就有此意。
而自己,不仅屡屡冒犯师母,甚至犯大不敬之罪将她软禁于重华殿……
师尊知晓,定对他失望至极,但是他自己又在闭关无法抽身,担心若只有一道废黜的命令下来,他这个逆徒对师母会有自傲不臣之心,所以才让六大长老出面完成此事,这样既保全了师徒之间的情分体面,也不至于让他怨怼太深,是在是上上之举。
想到此,那股紧绷的抗争之意忽然就散了,只剩下淡淡的涩然与……释然。
若由她来执掌这宗主之位,他是心悦诚服的。
有六大长老辅佐,有白锦川、林婧安等人扶持,她定能做得比自己更好。
而他,亦可卸下重担,寻一处清净之地,潜心修炼,再不问这些纷扰。
就在沈遇雪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应下之时——
一道清越慵懒,却带着无形威压的女声突然凌空响起:
“本尊不过离宗几日,这向来冷清的霜极殿如今竟也热闹得如同坊市了?”
众人悚然一惊,齐齐望向半空。
只见明月凌一袭雪色九彩留仙裙,姗姗落下,裙摆拂过冰冷的地面,漾开层层华光,竟比空中皎月更耀眼三分。
她身侧,跟着一位身着灼眼红衣、容貌英气明艳的女子,正是新得了肉身、容光焕发的桂香。
见她归来,七人齐齐躬身行礼:“见过圣祖夫人/师母。”
明月凌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殿前一片门塌地陷的狼藉,黛眉微蹙,拖着长长的裙裾径自往大殿走去,声音冷淡:
“诸位在此切磋多时了,不妨进殿来说话。”
说着,她转头冷睨着殿前众人:“另外,霜极殿隶属主峰配殿,今日所毁一切器物,照价赔偿,就从各位灵石份例中扣除,诸位可有异议?”
“不敢。”七人再次躬身应道,无人敢有异议。
明月凌满意点头,一路行至主位,翩然落座,桂香乖觉地立于其侧。
殿外七人瞬间敛了周身气息,快步跟进殿内,依序站定,方才的剑拔弩张荡然无存,只剩一片恭谨。
明月凌坐于高位,眸光似笑非笑,先是掠过垂眸静立、一副任凭发落模样的沈遇雪,最终落在那略显狼狈的六位长老身上,“诸位刚才所言,可否与本尊再说一遍?”
闻言,大长老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叩行大礼,语气沉痛激昂道:“长老堂首席长老吴靖,参见圣祖夫人!这些时日,长老堂闭关,宗内由沈遇雪这不肖弟子掌控,实在德不配位,以致使宗门频生事端,让夫人受苦了,此为我等之过!如今长老堂闭关结束,我等自不会坐视沈遇雪这等忤逆不敬,罪大恶极之人继续执掌宗门,行不齿之事!我等恳请夫人,为宗门计,代掌宗主之位,肃清宗门!”
此言字字铿锵,句句逼人。
所有目光都聚焦于明月凌身上,等待着她的裁决。
唯独沈遇雪低下了头。
他能想象出她此刻唇角那抹戏谑玩味的弧度,但他不愿去看。
无论是废除责罚,还是囚禁关押,他承担便是。
然而,明月凌只是轻轻抬了抬眼皮,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大长老,”她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诸位怕是误会了。”
殿内落针可闻。
只听得她清晰缓慢地道:“阿雪从未忤逆于我,所谓囚禁,更是无稽之谈。”
“况且——”她微微前倾,目光扫过脸色骤变的六大长老,声音陡然转冷:“如今上华宗的一宗之主是他沈遇雪!本尊倒是不知,什么时候长老堂有废立宗主这么大的权柄了,竟然让你们敢在主峰的宗主殿内如此放肆!”
“本尊以为他这个宗主做的甚好。而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心思比本尊手里的日月令更有分量?”
话落,她手中的日月令重重砸在大殿之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六大长老顿时跪了一地,满殿死寂。
沈遇雪跟着躬身。
目光却逆于垂首的众人,落在了主位上那个身影上。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明月凌,却见她平和的、略带安抚的眼神在同一时间投射了过来。
“咔嚓”,冰封的心湖之下,再次响起了一道微弱的碎裂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又一次裂开了一道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