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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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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控诉的韩凌松有一瞬间愣怔,随后眸光一垂,不知真假地接了通电话,走向会客厅。
再也没有回来。
盯着病床边空荡荡的单人座,时响终于承认那些话自作多情:以韩凌松的条件,只要他愿意,身边不可能缺人,无论男女……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透支两人间最后那点儿情谊,无非是想替亲弟弟收拾烂摊子罢了。
两名男护工的到来打断了时响的神游。
简单沟通后时响才得知,小朱和李叔是这家私立医院的金牌护工,这段时间会负责他的生活照护和基础护理工作,如果家属不在,协助陪诊也是可以的。
李叔手脚利索,一边整理并不凌乱的病房,一边感慨:“小伙子,你哥对你真好,这两天忙前忙后的,都没怎么歇着……”
“谁?”
“穿西装的那个,不是你哥吗?”
在小朱的帮助下,时响重新躺平下来,缓了几秒钟才回答:“他不是我哥,也不是我家亲戚。”
顿了顿,又道:“我今天躺这儿,算是拜他所赐吧。”
敢情是仇家。
李叔尴尬地咧了咧唇,转身去翻看床头的查房记录,小朱听出时响话里的阴阳,义愤填膺地帮腔道:“那些当老板的都这样,仗着自己有点儿臭钱,做事从来不计较后果,最后总想着用钱把问题解决掉……兄弟,你好好在这里养身体,该做的检查都做一遍,再多做几个复健项目,千万不能便宜了他们!”
时响笑着称是,顺便示意小朱去把窗帘拉上。
明白病人这是要休息,两人嘱咐了几句,便各自去忙别的事了。
这几天用药太多,又上过手术台,时响两眼一闭,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数不清的画面和声音争前恐后挤进来,有韩凌松的关切、有韩凌杉的嘲讽,还有小朱刚刚说过的话:仗着自己有点儿臭钱……总想着用钱把事情解决掉……
这话没错。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如果没有那点儿臭钱,很多问题确实解决不了:如果那个时候,他有足够多的钱,又如果他出身在一个富裕的家庭里,相依为命的奶奶也不会因为得不到妥善的治疗,病情恶化,那么早离开人世……
时响抿紧双唇,努力将停留在脑海里的那一页翻过去。
*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天晚上,时响在半梦半醒之际回味起住梁大男声宿舍的日子。
记得刚入学时,韩凌松顶着一张高调的脸,行事却特别低调,大家隐约能猜到他出身于一个钟鸣鼎食之家,却没想到,他竟然是赫赫有名的磐天集团大公子。至于“老韩”这个绰号,是宿舍里另一个富二代王承业最先叫出来的,他说韩凌松稳重又可靠,虽然说话不接地气且有生活不能自理的嫌疑,但绝对是他们401宿舍的主心骨,担得起一声“老韩”的称呼。
最最关键的原因是:宿舍里不能只有他一个“老王”。
韩凌松起初非常抵触这个绰号,被叫久了,渐渐也习惯了。
不同于邱柯和韩凌松这种学神、学霸,时响能进梁大的招牌专业,属实有运气加持,为了能顺利完成学业,他不得不跟着韩凌松一起跑工地,从勘测现场到调研项目,一来二去,性格迥异的年轻人熟络起来。
自从某天被韩凌松带去米其林三星喂了顿细糠后,时响当即决定认下这个爹……不是,交了这个朋友。
再后来,朋友变成好朋友,又变成男朋友,原本四平八稳的生活轨迹,都开始朝着美妙与旖旎的方向偏离。
那时候是真好啊。
好到每天一睁眼就想笑。
直到分开时他才清醒地意识到,韩凌松只是给自己编织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美梦。
整个晚上,时响都在真实与虚妄之间浮浮沉沉,直到被一阵尿意憋醒,身心回归现实。
忍着小腹的隐隐不适,他尝试挪动手指,却始终碰不到床栏下侧的呼叫铃,只好求助于睡在陪护床上的中年男人:“李叔,李叔……”
李叔很快转醒。
得知时响是想上厕所,他借着夜灯光线戴上乳胶手套,娴熟地从病床底部收纳架上拿起尿壶,掀开被子放进去,摸索着帮忙调整位置。
许是经历多了这样的事,李叔见怪不怪,仿佛自己摆弄的只是一堆没有生命的肉块,等待期间还忍不住打起了呵欠。
时响却很难释怀:那种被陌生人支配的感觉很怪异,无奈里掺杂着一点憋屈,连仅剩的一点自尊都难以保全……
他睁眼到天亮。
简单地洗漱过后,小朱送来了营养餐,听说也是韩凌松特意预定的。
或许是小朱的喂饭技术不错,或许是当真饿极了,时响很快吃完了那份青菜鸡肉粥,接着,如同完成任务般测体温,换药,做检查,配合治疗……他做不了别的,闲暇时刻,只能看看窗外风景打发时间。
直到太阳落山,韩凌松都没有出现。
倒是那个叫孙裕的小助理趁晚饭前过来了一趟。
除了价格不菲的营养品,他还送来蓝牙耳机和一部最新款的手机:“是韩总特意叮嘱我去帮您买的。”
时响语气不善:“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他?”
孙裕被怼得哑口无言,暗忖这位时先生与自家BOSS的关系似乎也没那么好?
不奇怪,经历过这样一场飞来横祸,再牢固的友谊小船也得翻。
没好意思多问,孙助理耐心地替时响将旧手机里的信息导入新手机,又在床栏上固定了一个悬臂式手机支架:“用这个会方便许多,我已经帮您开通了视频APP的会员,时先生如果闲着无聊,可以看看电影追追综艺。”
时响冲他点点头,表示感谢。
这种大学宿舍里使用频率颇高的“懒人神器”,他并不陌生:梁大四人间男生宿舍是上床下桌,他和韩凌松的床铺紧挨着,有时候凑在一起看视频,能够很清晰地闻见对方身上衣洗液或者沐浴露的香味;如果不是那次韩凌松突然凑近、不小心撞见他偷偷在看小电影——还是两个男人主演的动作小电影,时响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需要悬臂式手机支架。
那几天,两人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都透着尴尬,就连吃饭和去图书馆都可以躲着彼此。
时响记得很清楚,自己先一步沉不住气。
某天晚自习结束后,他在操场边拦下韩凌松,说是要谈谈。
两人沿着梁大老校区的人平湖,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时响下定决心,将那句“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人很恶心”问出口。
韩凌松沉默了很久,久到时响已经做足准备听见刺耳的回复。
但是他停下脚步,轻声说道:“不是。”
“你不用勉强自己。”
“没有勉强——因为我在想,我是不是和你一样。”
开诚布公过后,时响怒斥二十八块八巨款买来了黑白双色“懒人神器”,并将其中一个送给了韩凌松,只是,两人“各自为政”没多久,又脑袋挨着脑袋凑在了一起——与之前不同的是,藏在被褥里的两只手,总是情不自禁地紧紧相握。
那些看似稀松平常的日常点滴,都成了永不褪色的回忆。
时响心猿意马地挑选着想看的电影,唇角无端上扬,突然弹出的微信消息令他讶然:我这几天在外地谈项目,回连城再去探望你。
陌生的雪松风景照头像提醒着他,这是一个不知何时加上的新号。
是韩凌松无疑。
时响猜测,可能是那家伙昨天“摆弄”手机时偷摸着加上的——想不到堂堂磐天集团继承人,也做强买强卖的事。
他原本想把韩凌松拉黑,但碰了碰唇,最终还是改了主意,用语音回复:医药费到账就行,人可以不必过来。
孙裕佯装没听见,起身取来水果刀和一只苹果,坐在一旁不紧不慢地削皮,间或张望一眼,等待后续发展。
韩凌松没有回复。
时响隔着手机屏幕都能想象出对方此刻的脸有多黑。
他无声发笑,撞上孙特助探究的视线后才稍稍收敛,转而轻咳一声,聊起别的:“韩……你老板他平时很忙吗?”
孙裕将削好皮、切成薄片的苹果过了一遍温水,递到时响嘴边:“可不是么,集团公司上上下下那么多事,全靠韩总一个人打理。”
“他不是还有两个弟弟吗?”
“韩凌杉少爷和韩奕少爷都没有入职磐天,他们有别的产业要打理。”
时响咂咂嘴:“那韩应天呢?退居二线了?”
没想到区区一个十八线都排不上的小演员居然知道韩老爷子的名字,孙裕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短暂思考后,还是礼数周全地解答了时响的疑惑:“老韩总去年辞去了集团董事职务,偶尔会过来指导韩总工作——可能是年纪大了,盼着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吧。”
两人年纪相仿,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也还算投机,话渐渐就多了,敞亮了。
时响冷笑:“这有什么难的?二公子不是很受女明星的欢迎吗?三公子在梁大念书那会儿,身边的女孩换得也很勤快……说不定,他们哪天就给韩应天抱回来一个……”
他嘴巴一向坏,嘲讽韩家更是毫不留情。
孙裕似乎不愿多提另外两位公子的事,一边削苹果,一边将话题重新扯回到韩凌松身上:“韩总的好事应该也快了,他最近在和一位姓陈的小姐接触,听说,两家有联姻的意向。”
声音不大。
却让时响缓缓停下咀嚼的动作。
孙裕细心,忙询问他怎么了。
时响摇头说没事:“就是忽然想起来,医生好像还没准许我吃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