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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血色桃花(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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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土地仙人看来,白鹤与江菲的故事,就和凡间许许多多的师徒类型话本子一样,没什么稀奇的,连发生的事情都是相同的。
一位神君捡到了一个小破孩,将他收为徒后,悉心教导陪伴不知多少个春夏秋冬,然后在某一个时间点,这个小破孩突然黑化了,突然走火入魔了,突然恩将仇报了,而这位神君为了救这个徒弟,牺牲了自己。
“哎,这种故事太多了,”天快亮了,土地仙人喝了一口酒,“我现在都不看这类话本子了,没意思,故事都是一样的。上次我看的那本《霸道徒弟俏神君》好像就是根据白鹤神君和他的小徒弟的故事改编的,只不过那本书更好看,因为里面有很多……”
土地仙人突然嘿嘿一笑,“里面有很多‘嘿嘿’的内容。”
周寻夜:“……?”
土地又叹了一口气,“可惜没画面,不然更好看。”
周寻夜:“……”
他本来打算听土地细细讲一讲,可现在看来这土地仙人也不太靠谱,于是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离开之前,想起最后一个问题,周寻夜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您有听说过,赤桃宗宗主的故事吗?”
土地仙人喝酒的动作一顿,和之前听到陈人间这个名字一样,他的表情又开始变得微妙。
“赤桃宗宗主杀妻证道这个事情,您知道吗?”周寻夜都没抱希望了,只是顺口这么一问,“您若是不知道,那便算了。”
土地仙人没有回答周寻夜的问题,只是反问道:“你知道赤桃宗宗主是谁吗?”
周寻夜脱口而出:“江菲?”
但说完以后又意识到应该不对。
“不不不,”土地仙人连忙道,“江菲生平最讨厌桃花,你觉得他会创这么一个赤桃宗出来?五百年前,赤桃宗创立,创立它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时还没有渡劫成神的白鹤神君,或者应该叫他陈人间,是陈人间创立的赤桃宗。”
周寻夜一听就懵了,“那赤桃宗宗主杀妻证道……?”
“说杀妻,不准确吧。”土地仙人摇摇头,“毕竟他们只是道侣,谁是妻谁是夫,咱们外人本就不好说,所以当时的人只是为了谈起来好听,就按了这么个名字——‘杀妻证道’,也有可能是杀夫证道呢,谁又知道呢。”
“你的意思是……”周寻夜沉默许久,“是最初的赤桃宗宗主陈人间杀了他自己的道侣。”
可他竟然一直先入为主以为是江菲杀了自己的道侣。
土地仙人道:“是啊,不过你说巧不巧——”
他突然凑了过来,带着些醉醺醺的酒香,“白鹤神君渡劫前,或者说陈人间创立赤桃宗的时候,我正好是他殿前一棵桃树上的一朵桃花……所以当时在赤桃宗上发生的事情,我都一清二楚。”
周寻夜停下了准备离开的脚步。
土地仙人甚是骄傲,拍了拍胸脯,“白鹤神君和他的徒儿的事情我不清楚,但陈人间和他的道侣在赤桃山上的事情,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天色熹微,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土地仙人喝干了酒壶里最后一口酒,开始慢慢回忆。他说:“其实我的记忆远在赤桃宗创立之前,因为我记得很清楚,白鹤神君和他的道侣……或者说陈人间和他的道侣,就是在赤桃山上初相识的。”
当时的赤桃山,还没有名字,只是一座寻常的山,只是因为山上生长了许多桃树,所以有桃林之称。
陈人间的道侣叫什么,土地仙人说他忘记了,只记得他是个脾气非常淡漠的人,所以土地仙人就决定叫他淡漠君。
而陈人间是怎么和淡漠君相识的呢?这就比较有趣了,据土地仙人说,他们虽然是在那座生满桃树的山上相识的,但并不是一个特别美好的开场。
当时的赤桃山也是个修炼的洞天福地,有不少想修仙的人在此处居住,淡漠君也是其中一人。
那一夜,淡漠君在自己的住处修炼,静气凝神,突然间一个人就从窗外跳了进来。
窗被打开的那一瞬,风吹进来,有不少桃花花瓣随风飘进来,而当时,陈人间一只手撑着窗户,一身大红色的嫁衣。
他的眼眸是亮晶晶的,嘴角是微微上翘的,眉眼是干净俊美的,长发是随风轻摇的,虽然这都是土地仙想象出来的,但他说,他曾有幸见过白鹤神君的真容,那无法用语言形容是怎样的闭月羞花。
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的陈人间闯进淡漠君的房间,换做是任何一个人,看到这样的陈人间,都很难不被惊艳,甚至心动,可淡漠君不愧是淡漠君,他的心跳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他一如既往地淡漠着,连表情都没有发生改变。
为什么呢?这倒不是因为陈人间不够好看。
而是因为淡漠君是个瞎子。
他看不见,看不见陈人间的模样,自然也就不会太多情绪变化,这也是他为什么被称作淡漠君的缘故,因为他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日升月落,看不见春夏秋冬,所以他的情感渐渐变得遥远了。
感觉自己房间的窗户被打开,有风吹进来,带进片片桃花瓣,正在静心修炼的淡漠君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向窗户的位置,但那儿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
陈人间当时自然不知道对方看不见,他撑着窗户,在这个月朗星稀的夜,对淡漠君露出一个笑来,“这位兄台,能否借贵地躲一躲?”
换做旁人也许早就被陈人间的美貌迷惑了,但淡漠君只是皱了皱眉,“你是何人?”
陈人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直接跳窗进来,几步到了淡漠君的身侧,“把我藏在一个没有人能发现的地方,拜托你了,日后必定重谢。”
淡漠君看不见陈人间,但他有耳朵也有鼻子,耳朵能听见陈人间的声音很年轻,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模样,鼻子能闻见陈人间靠近时身上的味道,是桃花淡淡的香气,悠远又清晰。
这两种感官加在一起,让淡漠君觉得,陈人间应当不是个恶人。
可这屋子里没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
何况淡漠君还是个瞎子,他相信自己的藏人技术不会很好,于是乎,念着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把陈人间拉到了自己的床榻上,让他躺在自己腿上,而自己拿起一本书。
陈人间也是当机立断,把自己身上的嫁衣一脱,塞进床底,自己一身白色单衣躺在了淡漠君的腿上。
不过半刻钟门外就有人喧哗了。
淡漠君的屋外有他自己设的结界的,但似乎对那些追兵来说没什么用,他们法力高强,轻而易举就破了结界,闯了进来。
为什么会独独闯进淡漠君的屋子里来呢?据土地仙回忆,当时他听到追兵里有人说,因为他们是循着血迹一路来找的,血迹最后停留在了淡漠君的屋外。
血迹?
作为瞎子的淡漠君在听到追兵说话那一刻,思绪也有一瞬的迟钝,但下一瞬,他的手就被抓住了,抓住他的手凉凉的。
是陈人间的手,似乎是在提醒他不要露出马脚来。
淡漠君当然不会露出马脚,因为他是瞎子,他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追兵的气势汹汹,也看不见他们手里的法器多么可怕,更看不见在躺在自己腿上的陈人间,腰上有一个地方正缓慢地渗着血,血染红的那一块的床单。
因为淡漠君太过淡定,追兵又不认得陈人间,所以他们只把陈人间当做是淡漠君的道侣了,搜了一回就离开了。
等到声音渐渐远去,陈人间才慢慢起身,淡漠君开口问道:“你受伤了?”
陈人间笑了一下,“小伤,外头那些血不是我。”
淡漠君没什么表情变化,淡淡问道:“你杀了人?”
“对,”陈人间扯下一块布片,裹住自己腰腹上的伤口,“我杀了我的新婚夫君。”
淡漠君不讲话了。
陈人间又轻笑一声,“不过本来,我嫁给他,就是为了杀他的。”微微一顿,他收好自己带血的嫁衣,又回到窗台上,掀开窗户,见外头没人,就跳上了窗台。
“多谢这位兄台,”陈人间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来日好报答。”
“报答不必了。”淡漠君淡淡回答,“早知你杀了人,我不会收留你。”
陈人间笑了,但那笑里似乎有些无奈和悲凉,“好吧。”微微一顿,“我叫陈人间,你若想将我供出去,我也不会怪你。”
淡漠君没有说话,只一言不发地伫立在那儿。
陈人间本来也没报希望了,转身就准备一跃而下离开。
但在离开的那一瞬,身后却传来淡漠君的声音。
遥远的,模糊的。
他声音很低,说:“我叫江菲。”
又补一句,“芳菲的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