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临别赠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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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邻居搬走，柳倾书与慕遇安失去联系有段时日了。首次收到对方的主动邀请出游，是因为他打算离开B市，去南方打工贴补家用。
他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家，更不确定回来后柳倾书是否还在这边。既然答应过要给这位邻居小妹当导游，他可不会食言。
十二月是B市的旅游淡季，他们去哪都方便，不用人挤人。这一年多，柳倾书借节假日把当地的免费景点逛了个遍。
一个人走马观花时，她想起去年过年与邻居兄妹的经历，虽然中间出了些乱子，但总归是难忘的。
以至于走在相同的栈道上，看着满天的海鸥和汹涌的海潮，她内心无动于衷。转身看到周围结伴的人群，与之比较，柳倾书才产生一种孤独感。
不是没有可以一起外出游玩的朋友，是她认为这一切太过平常，想散步放松独自乘车前往即可，不必浪费其他人的时间。
所以其实她同样也觉得慕遇安在浪费她的时间。她并没有那么渴望自然，精力也不算充沛，走多了路容易疲惫。
不过柳倾书依然答应和慕遇安周末去玩一天。她挑了一个没去过的海洋公园，恰好慕遇安也没去过。她又问慕锦年同行与否，慕遇安回复到慕锦年中考在即，怕是没心思，等考完试再带妹妹放肆地玩。
这么说，周末他们两个要独处一天。
柳倾书心里有几分期待。
期待他们的重逢。尽管重逢的目的是告别。
周日一早，天空飘着雪花，柳倾书裹着厚羽绒服，围了一条浅粉色的长围巾，将鼻子和嘴巴遮个严实，头上戴了一顶毛绒帽子，称得上是全副武装。
慕遇安则是一身黑，简单干练，不如柳倾书装备齐全。他歪着脑袋看了眼柳倾书，随后咧嘴一笑，递上热奶茶。
“你打扮成这样我差点没认出来。”他说。
“那你刚刚是怎么认出我的？”柳倾书双手捧着热饮取暖，拉下围巾，露出真容。
“眼神。”他得意洋洋道，“你这双冷漠无情还带点嫌弃的眼睛，我打死也忘不了。”
“没嫌弃，单纯不清楚你在搞什么行为艺术。”
二人上了地铁，慕遇安问柳倾书没有别的地方想逛？他这一走怕是一去不复返，柳倾书再想见他都可能没机会了。
“那边能赚很多钱吗？”
值得他抛下母亲和妹妹，孤身奔赴异地。
“嗯……我朋友说待遇不差，包吃包住，交五险一金，只是会辛苦些。我倒是不怕吃苦，毕竟如果真的太苦了我那朋友肯定第一个跑。”
“不能等到高考结束吗？”
慕遇安神色一暗，继续笑道：“哎呀，我报名都没报，反正考不上，何必多荒废六个月，在家混吃等死不如出去闯荡。”
柳倾书没预料到，慕遇安放弃了高考，甚至没报名。
他经常在慕锦年面前念叨，知识改变命运，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不是发奋图强，决心与所有的不良诱惑说再见，奋力一搏创造奇迹。
他为什么还是在半路上举手投降了？
“老师开学找我谈话，鼓励我再加把力，考个公办二本不是问题，再不济也能上个民办大专。”
这不是好事吗？柳倾书没问出口。
“你知道我家的情况，不管我能不能发挥好，但凡考上了，我妈肯定会让我去读。”
“你是担心开销？”
公办与民办的学费差距很大，入学后有更多杂七杂八的费用要纳入考虑范围。
“我不想我妈太累。我们家最多出一个大学生，既然我早就养废了，干嘛不把名额让给我妹，到时候我攒了钱，她的选择能多一些。你是没看到，这丫头听说我不高考供她读书，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想起妹妹因内疚而苦涩哭泣的模样，慕遇安笑得有些勉强。
这本不好笑。他幻想过无数次走上考场的那天，自己如同考神附体，考题全是他做过的模拟题，拿下个全镇第一光耀门楣，然后政府资助他读大学的全部费用……
报名截止的夜晚，他盯着时钟表，秒针和分针转过一圈又一圈，最终时针一颤，指在数字12上。他的手指轻轻滑动，屏幕亮光倏地熄灭，黑暗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悲痛如汹涌的暗流，在胸腔中翻涌，再也无法抑制。那压抑多时的情绪冲破心防，一阵沉重的呼气声打破房间里凝滞已久的寂静，仿佛是命运无情的嘲讽，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久久不散。
天光了，慕遇安接受现实。年少时谁没个理想，父母寄托在他身上的远大梦想实际是个妄想，或许他的人生注定留下遗憾。
他当然不会对外展示脆弱，柳倾书听到的，是他不自觉地自我贬低。似乎不断暗示，他原本就不是个读书的料，坚持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等一系列消极看法，便能削减他的遗憾和不甘。
“别总是看低自己。你尽力了。”
柳倾书原想安慰说他不悔就行，可又犹豫，他多半后悔过。
“我想考A大。”她生硬地转移话题。
“挺好的。”A大是邻省的顶尖高校，每年分数线不比本市的B大低，慕遇安不怀疑柳倾书的能力。
他问柳倾书，怎么试试B大，难道不喜欢这座城市？
“这是我很早定下的目标，不改。”柳倾书顿了一下，“这里很美，我毕业了有空可以回来玩，看看老师。”
地铁正在幽深的隧道中穿行。她的目光落在擦得洁净的车窗上，玻璃上倒映着车厢内部一派光鲜明亮，玻璃后却是冰冷的石墙。柳倾书略带遗憾，“我以为海底隧道能看见鱼在外面游。”
“那谁还会花大价钱买海洋公园的票？”
“有道理。”柳倾书轻笑一声，接着聊起这些天慕遇安的安排，为他的离家大计做了什么准备。
他能做什么准备。基本是整天逃课找零工打，正经的应聘他一没学历经验二没到年纪，雇主多少有顾虑，会优先选择其他人。
不过他依然攒齐了车票钱。到时去了目的地先在朋友那借住一天办好手续，后面的事就用不着他过度操心了。
柳倾书见他打定主意，不再劝留。
出了车站，寒风迎面吹来，冻得人浑身发颤。由于是周末，海洋公园人头攒动，二人检票入内排了挺长的队伍。
根据预先做好的计划，他们观看了海豚表演、深海美人鱼秀。演出结束，柳倾书跟随周围人鼓掌，只是默默欣赏。而慕遇安秉持花了钱必须回本的朴实观念，积极配合演员与观众的互动，全程沉浸其中。
进入水母馆，数不尽的水母在展缸内轻盈游动，如梦似幻。柳倾书放慢脚步，驻足观察。
它们半透明的身体如云朵般柔软，泛着淡淡的光晕，触手成了艺术体操选手的飘带，在水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待那只霞水母游走，柳倾书也回过神。
“看完了，走吧。”
“这么喜欢，不拍张照做纪念？”
慕遇安已经举起手机，柳倾书摇头，罗列接下来该去的场馆，提醒同伴抓紧时间，不要错过下一场表演。
“好，你说了算。”他两手插兜，大踏步走着，忽然伸手敲一下展柜玻璃，“你说这玻璃结实吗？会不会我们走到门口它就破了？”
“不会，很结实。”柳倾书瞥了他一眼。慕遇安也感觉自己在没话找话。
但他是个闲不住嘴的，看见有趣的事当场与人分享，不在乎是否被故意忽视。直到他满脸嫌弃地指着馆里的海豹说：“你看那个光滑的脑袋，像不像我们校长？不对，校长连鼻子上的胡须都没有。”
“确实，神似。”柳倾书扑哧一声笑出来，慕遇安才知道她并没有把自己视作空气。
“校长左边那个，身材好圆润，像我们数学老师，他前几天晚上失恋了借酒消愁，还没清醒呢就跑来上课，给我们讲了一节课与前女友的恋爱细节。”
“那个干瘦的企鹅，像我班主任……”
在认“恩师”环节，柳倾书吐槽欲爆棚，加上慕遇安的附和，她分享了许多学校的趣闻。
慕遇安听她描述，嘴角微微上扬，一侧的虎牙若隐若现，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形，闪烁明亮的光芒，如同冬日穿透云层的暖阳，驱散了四周的寒意。
柳倾书讲得口渴，将围巾捂上，藏起浅笑：“回家前，我想再去一趟栈桥。”
“好呀。”少年答应得轻快。
等到他们不急不慢散步至栈桥，已是傍晚时分，天边剩一缕残阳，像一层金粉不均匀地洒在海面。
他们又买了薯条。海鸥下班了，柳倾书喂了没几只，开始和慕遇安分薯条吃。
倚着栏杆，见逐渐为暗夜吞噬的霞光，听海浪有节律地拍打岸堤，带来彼方的潮音。
天黑了。
临走之际，柳倾书在桥的尽头低声问：“可以抱一下吗？就当告别，你走的那天我有课，送不了你。”
“当然。”慕遇安张开双臂，笑意蔓延至眉眼，他的目光温和而亲切，如潺潺溪水汇入心田，盛满温柔和善意。
柳倾书上前两步，拥住慕遇安，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不去看他。
她收回询问能否留下的话。
“一路平安。”
“借你吉言。”
*
次年八月，柳倾书带着A大的录取通知书去了母亲陈白凤处。
她坐着绿皮火车来到B市，度过了最为紧张的三年。
三年后她乘着银灰色的高速列车离开，座位更舒适了，运行速度也更快，她难以看清车窗外的风景。
人生这趟单向旅途会遇到太多过客，短暂交汇后便各自奔赴远方。
祝愿远方漂泊的异乡人，所求皆如愿，所行皆无悔。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临别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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