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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夤夜风寒,廊下的灯已熄了,眼前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见。

      裴越适应一会儿她身上那股冷香,渐渐阖了眼,将将有了睡意,那头又有了动静,裴越睁开眼,模模糊糊中有一点轮廓在晃动,涌动的风不着痕迹滚入被褥里,她好像冷得又钻了进来。

      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暖意蹭在他胳膊处,好似寻到热源,她深呼吸了一下,继而睡踏实了。

      裴越当然晓得她是无意识的,她背紧贴床榻,额心面朝他这一边。

      裴越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这次,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任由她靠着。

      照旧卯时初便醒了,裴越一动,明怡失去借力,头额跟着往下一滑,倏忽睁开眼。

      裴越将将撑起半个身,双腿方挪至塌下,明怡直直看着他,神色间带着初醒的昏懵。

      四目相对。

      从未挨得这么近。

      额尖残存他身上那股温热的清冽。

      明怡目测了下身子与床沿的距离,便确认她昨晚将裴越挤到角落了,他大概是避无可避,只能任由她靠着。

      都有些尴尬。

      一阵短暂的沉寂过后,裴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声线一如既往没有波澜。

      大约是晓得他寻常这个时辰起,外头已有了动静,渐渐的,灯盏移进来,屋子里也有了光亮。

      裴越已起身,立在拔步床前披上外衣,明怡目光在那具高大的身影上定了片刻,也客气关怀一句,“天一丝光亮也无,家主平日起得这样早?”

      裴越背对她整理衣襟,回道,“今日使臣进京,诸务繁忙,得早些去。”

      明怡闻言心弦微动。

      裴越身在中枢,只言片语便是朝廷动向,倘若与他亲近一些,有机会进入他书房,岂不是坐三石院便可知天下事?

      这个念头一起,明怡麻溜翻身坐起,粗粗理了下衣襟,寻来床尾的腰带系好,掀开帘帐出了床,裴越正由付嬷嬷伺候洗脸漱口,明怡扫了一眼,他的梁冠官服革带佩绶已搁至桌案。

      付嬷嬷服侍裴越漱洗后,瞥见明怡盯着那革带出神,便知她有意帮衬,立即无声退下。

      裴越当然也发现了明怡的动静。

      他与她也算睡了几回,这是她第一回起床服侍夫君上朝。

      昨夜她赠了他生辰贺礼,夫妻俩又依着睡,今晨她便伺候他晨起。

      这是很重要的信号。

      心想着不能白得妻子的东西,得给她回个礼才成。

      这个空档,明怡先抖开那件赤罗青缘一品仙鹤补子官服,裴越套进去,再戴梁冠,最后替他系革带,一品文官用的是玉带,黄绿赤紫织成云凤四色花锦绶,下结青丝网和玉绶环,很繁复的样式,不好弄。

      裴越看得出她磕磕碰碰,有些无从下手,无声笑了下。

      明怡抬眸觑他,屋子里点了灯,灯色明亮,他那双眼十分隽秀,眼尾带着几分凌厉锋芒,可神色却是温和的,是一副任何时候瞧过去均叫人移不开眼的夺目皮囊。

      他不瞧人时,整个人冷冷清清,生人勿进,定睛瞧人时,有一种蛊惑的力量,仿佛能穿透人心。

      明怡并非不会扣,相反,她曾替人扣过,眼下却不能露馅,干脆撒开手,直白看着他,“我不会。”

      她不会,裴越一点都不意外。

      一面接了过来,一面道,“昨夜辛苦夫人了,那只蜻蜓我极是喜欢,看来夫人极善刀工?”

      母亲嘱咐他多熟悉明怡,是以多问了一句。

      明怡却以为裴越在打探她的底细,哂笑一声,“是啊,少时常年混迹山林,雕个物件实在是家常便饭。”

      “我还会篆刻呢。”

      京城贵胄子弟大多精于篆刻,常配私印于身,这般说算是投其所好,能与他亲近几分。

      明怡需尽早获得出入他书房的资格。

      这话更叫裴越意外,将革带系好,定定看于她,他父亲是篆刻大家,裴越打小耳濡目染,对篆刻一途是一点都不陌生,“夫人是有师承,还是自学成家?”

      明怡道,“学过,但主要靠自个儿琢磨出来的,过去几年我行走江湖,就靠篆刻为生。”

      裴越听到这,神色一顿,旋即蹙眉,“自我俩定亲,裴府每年会遣人去潭州送年例,你还需篆刻为生?”

      明怡心顿时直冒咯噔,糟糕,忘了这茬,她立即不动声色找补,“我祖父耳根子软又爱听人奉承,旁人说几句好听的话,便将他撺掇着去了赌场,此外,他晚年病重,延药就医也花了不少银子,再者,祖父乐善好施,常接济邻里。”

      裴越微有唏嘘,不置可否,“那赶明夫人也替我刻一方小印。”

      下了钩子,就有机会去书房。

      明怡眉开眼笑。

      裴越见她开心,心里也熨帖了。

      这是成婚以来,两人说话最和气的一日。

      穿戴妥当后,裴越将蜻蜓捞在掌心,回眸冲她温声道,“时辰还早,夫人再歇一歇。”说完便掀帘而出。

      明怡也没跟他客气,送他至珠帘处,转身回了拔步床,倒头继续睡。

      这一睡,日上三竿方起。

      付嬷嬷听到动静,进屋替她将床帘挂上,“少夫人,家主方才遣人送了一样宝贝在案头,说是给您把玩,来年发了新竹,可以做个扇面玩玩。”

      明怡不解,披着长袍绕出屏风,便见东窗下的长案摊开一幅扇面画。

      画卷不大,画的正是水泊边上一丛细细的绿竹,水墨画风打底,外添一些细腻的色彩,观之如春风拂面。

      好画!

      其中一枝竹,寥寥数笔便勾勒出其柔韧伸展的姿态,可见功力。

      “这是家主所作?”

      付嬷嬷替她拢了拢垂下的长发,“那是自然,您看要不要收起来?”

      裴越的书画在外头那是一件难求,早年刚中状元时还有画作流出,后来被七公主一闹,什么人都不赠了,就连二姑奶奶想寻弟弟要一幅字给小公子临摹,亦被拒绝,今个儿好心情给少夫人画了一幅,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这是裴越适才在前往皇宫的马车里随性所作,着人送给明怡的回礼。

      自被七公主缠身后,他从不送任何人书画,今日破例给明怡画了一幅。

      可惜,这些明怡一无所知,“不用,就搁这摆着,院子里不是还有竹子么,待我午后得空做个扇子,将它嵌上去。”

      说完,明怡便洗漱去了。

      用过早膳,时辰还早,明怡在院子里打拳调息,付嬷嬷去了上房,院子里极静,静到六姑娘裴依语踏进院门时,还以为没人,是明怡先发现的她。

      明怡从院墙角落走来,瞧见六姑娘在穿堂探头探脑的,负手笑道,

      “六妹妹怎么得空来了?”

      裴依语发现了明怡,高高兴兴蹦进来,将怀里准备好的一个礼盒递给她,“呐,三嫂,这是给你的。”

      裴越在裴家同辈中行三,底下妹妹们爱唤他三哥哥,自然唤明怡三嫂。

      明怡看着被塞进手里的锦盒,意外道,“给我的?”

      裴依语笑道,“前个儿嫂嫂替我娘出了一口气,我今日特意来送谢礼。”

      六姑娘裴依语的母亲正是三太太周氏,周氏被霍姨娘压制多年,前日明怡料理了霍姨娘的人,夜里霍姨娘被三老爷斥了一顿,周氏这边几个孩子都有些扬眉吐气。

      明怡没有插手三房内斗的意思,但周氏也聪明,遣了女儿来送谢礼,坐实明怡是她们那一头的,好叫霍姨娘心生忌惮。

      明怡失笑,没有多说,迎着她往里去,“进来喝茶吧。”

      进了东次间,二人往炕床上去坐,裴依语甫一落座,一眼就瞄见了长案上铺开的扇面画,明怡这边吩咐小丫头奉茶,没注意到她,等一回眸,裴依语已立在案后,挪不动脚了。

      “嫂嫂,这是三哥哥所画?”

      明怡刚打了一套五禽戏,手心有汗,正拿湿巾净手,笑道,“是呢。”

      裴依语依依望着画卷,稀罕得心扑腾扑腾要跳出来。

      裴越少来便以书画双绝著称,天赋极高,翰林院三位座师主动收他为弟子,养出一手浩瀚清绝的丹青本事,这样的出身,这样的才貌,免不了招蜂惹蝶,在他十六岁那年,就被当朝唯一的嫡公主七公主给相中。

      皇后熬不住女儿央求,主动招裴家入宫商议婚事,怎奈裴家祖训,掌门人不尚主,且裴越有婚约在身,遂婉拒七公主。

      七公主不服气,从那之后便开始四处围堵裴越,惦记一切与他有关的物件,大到他的诗词画作,小到他随手写得一封手书,均高价收购,有一回闹到当街砸了一家店铺,抢了裴越当年无意中给掌柜题的字,弄得人仰马翻,自那之后,裴越再无一字半纸流出。

      哪怕身为同宗的堂妹,裴依语也没有三哥的画作,听闻三哥每回当日作画,当日烧毁,绝不留底,这些年就连目睹他书画的机会都没有,今日竟然在三嫂嫂这儿得见真迹,瞧这细腻妍丽的画风,那恰到好处的色彩点缀,又精进不少。

      裴依语俨然羡慕到了心坎上,失口而出,“嫂嫂,这画能赠我么?”

      明怡洗了一把脸,愣愣看着她,“怎么,你哥哥的画作,你没有?”

      裴依语立即绕出长案,抱着她胳膊撒娇,“好嫂嫂,哥哥忙,平日我们也不敢拿这点小事叨扰他,也就嫂嫂您如今有这个分量能让哥哥出手,不如,嫂嫂就舍了我吧,往后我就是嫂嫂马前卒了....”

      明怡见她越说越可怜,“一幅画而已,至于吗!”

      真真至于。

      一看明怡就是不明真相。

      管不着了,先把这幅画给糊弄到手,总之哥哥人都是嫂嫂的,一幅画又算什么?撒撒娇定是要多少有多少。

      裴依语把自己给说服,又心安理得央求了几声。

      明怡这人最见不得小姑娘撒娇,“行了行了,你拿走吧。”

      裴越让她把玩,应当也没有不让她赠人的意思,自家兄妹,明怡没放在心上。

      裴依语如获至宝,麻溜地转身将画作小心卷好,宝贝似的拢在怀里,生怕明怡改主意,头也不回往外溜,

      “嫂嫂,我就不打搅你了,改日我再拜访。”

      明怡茶都端在掌心了,见她一溜烟消失在帘外,挽留不及,“诶,六妹妹,喝了茶再走...”

      裴依语哪里顾得上喝茶,抱着画三步当两步离开,恨不得立即回去藏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在路过二房一个花园时,恰巧被七姑娘裴依杏撞见,“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七姑娘是二太太缪氏嫡亲的女儿,两位姑娘年纪相仿,素日里爱别苗头。

      裴依语吓了一跳,登时止住步子,慢腾腾偏转身,不敢去看她的眼,“没什么,本想去找二姐姐玩,二姐姐未起,就先回来了。”

      裴依杏与她一块长大,太熟悉她的性子,裴依语平日大大咧咧,藏不住心事,这般遮遮掩掩,一定是有鬼,目光在她怀里掠过,“抱着什么呢。”

      裴依语顿生警惕,后退两步,“没什么!”

      裴依杏弯眸一笑,“你不说,那我就抢。”

      言罢伸过来往裴依语怀里抓来。

      气得裴依语边躲,边哭,“你别闹,小心弄坏了画,这是我好不容易从三嫂嫂那骗来的。”

      被逼无奈,将经过粗粗告诉了裴依杏。

      裴依杏一听就呆住了,“你个小蹄子真是好命,有三哥哥的画做嫁妆,往后腰板都挺得直,我不管,我也要。”

      闷头就往长房奔,疾出大约十步远,恍惚意识到初次登门不带贺礼实在失礼,又折回自己的闺房,将自己压箱底的一套宝石头面搬出来,带着丫鬟浩浩荡荡往长春堂去了。

      明怡这边已经换好衣裳,打算去大太太的上房请安。

      裴萱带着孩子住在府上,她这个做弟妹的,自当去应应卯。

      孰知还未出门,便撞见七姑娘裴依杏携大大小小三个锦盒进了门。

      裴依杏比裴依语性子还要急,开门见山便说了,

      “嫂嫂,我听说你赠了三哥哥的画作给六姐姐,您不能厚此薄彼,也送我一幅吧。”

      明怡一呆。

      这叫什么事?

      先把人迎进门,见妹妹们为了裴越一幅画前仆后继,很有些无奈,“怎么,你们一个个这般怕你哥哥,连幅画都不敢要?”

      裴依杏怕说了真话,明怡吃味,跟哥哥闹脾气,遂道,“是呢,哥哥规矩大,我们平日都有些惧他。”

      这话明怡信,但委实也有些棘手,

      “我这儿没你哥哥的画了,回头我找机会试试。”

      借这个机会寻裴越要画,岂不是去书房的好理由?

      这厢先丢开,明怡与几位姑娘齐聚荀氏的春锦堂,大家伙围炉吃点心,看着钊哥儿满屋子跑。

      裴萱带着妹妹们玩叶子牌,明怡不会,坐在一旁观战,心里却琢磨,今日使臣进京,是最后偷袭的机会,她派青禾去了,盼着青禾能带点好消息回来。

      至午时,用了膳,按算,这个时辰,使臣已进了四方馆,不知青禾得手不曾,明怡该回去了,将将起身,外头疾步行来一仆妇,那仆妇神色间带着几分焦灼,掀帘进了门槛内,对着上首的荀氏禀道,

      “太太,不好了,远山侯府萧家的二小姐打上门来了。”

      屋里姑娘们神色俱是一变,眼神频频使向明怡,布满了担忧。

      明怡摸不着头脑。

      荀氏神色倒是寻常,“她来做什么?”

      嬷嬷道,“说是亲自来给咱们少夫人下战帖,约了明日去马球场打马球....”

      远山侯府萧家是京城有名的勋贵之家,萧侯手握重兵,圣眷隆重,其嫡长女又嫁给了当朝二皇子为正妃,萧家在朝中炙手可热,仗着家世显赫,这位二小姐平日在京城是横着走,这都不打紧,

      打紧的是二小姐早年心慕裴越,萧家曾上门意图逼裴家退了李明怡这门婚,是裴家拦着没让,听闻萧家还曾遣人去潭州意图杀了李明怡,是裴越出手,暗中斩了对方一批精锐,方逼得萧家老实。

      现如今裴越大婚,将一乡下女迎进了门,以萧二小姐为首的京城贵女,心里不服气,组了个局,想约明怡打马球,说白了给个下马威,出出恶气。

      明怡这算是吃了冤枉亏。

      荀氏闻言叹了一声气,“来者是客,先将人请进门来,”言罢看着明怡,“你要避一避吗?”

      明怡淡声道,“不必。”

      荀氏见她丝毫没有怯色,很是满意。

      少顷,婆子从花厅将人迎了进来。

      来人裙带当风,步履轻快,一双丹凤眼神采飞扬,很有将门风范,进了门,先规矩朝荀氏行了礼,也跟裴萱问了好,这才秀目一扫,最后落在眼生的明怡身上,

      “所以,这位便是乡下来的少夫人了?”

      明怡起身朝她微一颔首,“正是,阁下是....”

      萧瑕看都不看她一眼,只与荀氏道,“大太太,我们几个姑娘好意,想约少夫人打场马球,不知太太准许否?”

      荀氏雍容含笑,“本是无碍的,可巧这几日明怡水土不服,不适应京城严寒,身子略有不适,怕是得等开春了。”等开春,那得数月后了。

      萧瑕晓得荀氏这是替明怡打掩护,辩道,“太太,这并不是侄女一人的意思,七公主那边放了话,她也要来观战的,再说了...”她目光犀利地扫向明怡,

      “既然嫁了裴郎,也得有裴家当家少夫人的作派,这般畏畏缩缩,岂不是丢了裴郎的脸?”

      裴萱见她左一个“裴郎”又一个“裴郎”,听得心里窝火,喝道,“萧瑕,东亭官职犹在你父亲之上,便是你父亲见了他都该行礼,还望你自重。”

      萧瑕显然不吃她这一套,眼神森森睨着明怡,“怎么,你确定要怯战?”

      明怡看得明白,若不应她,回头便成了全京城的笑话,她当然不在意,却也不能连累裴越。

      “你确定要打马球?”

      萧瑕傲道,“那是当然。”

      明怡神色认真:“我劝你换一个。”

      “为什么?”

      “我怕你会哭。”

      “......”

      春锦堂的明间骤然安静如斯,十几双眼眸齐刷刷盯着明怡,似乎不敢置信她能说出这番大言不惭的话。

      萧瑕听出明怡言下之意,鼻子都气歪了,“好大的口气!你一乡下来的孤女,见过什么是马球吗?换一个,我怕你要求爹爹告奶奶!”

      够嚣张的。

      明怡服气地说,“那好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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