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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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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浓,程纵始终没有跟许野汶打上招呼,他们之间最近的一次距离是在水果店,许野汶买柚子。
程纵刚从街里拐出来就看见许野汶在校门口的水果店买水果了,那是一家在坡上的水果店,店名叫准秤水果。要上几个高高的台阶,果香四溢,程纵有时候也会在这里买水果,便宜,比商超里的实惠。
他觉得许野汶是不是蹿个子了,有一米九吗?看不大出来,只知道视觉效果是很高,人又斯文,走在路上很惹眼的。
他的身边没有人,是程纵上前的绝佳时机。程纵脚迈到一半,又收了回去。风掀动着许野汶的外套,飒飒地吹,秋风是这样的,疾劲不留情。许野汶站在风里,付钱给老板娘以后并没有走,像在等什么人。
程纵心一横,懊恼自己当年不会讲话,他干嘛要把岳国妮的死揽到他身上。笨死了程纵笨死了。他将自己讨伐了个遍,立在原地不动,期许许野汶转身眼角余光能扫到他,这样他就会装模作样的上前跟许野汶说,好巧,好久不见。
然而,许野汶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人于是离开了。程纵眼睁睁看着许野汶消失在校门口,内心涌上一股挫败。是天意吧,老天也觉得他们不应该见面。程纵失落的踏上台阶,老板娘上来招呼他,他说买柚子。
不甜啊。程纵回家对着剥干净的柚子肉,说许野汶你怎么一点也不会买水果,还不如买橙子。
一直到十一月底,快十二月份,司徒灵在线上联系到程纵,两人碰面一起吃饭。司徒灵跟常思已经分手了,不过他们都是程纵的朋友。
司徒灵迟到了,给程纵赔不是,说这跨了个城区,跟出了个市似的,远啊。毕业以后,她跟许野汶再也没有见过,跟程纵倒是一年能碰上两次面。他们坐在火锅店里,司徒灵扎起她新烫的卷发,张口就问程纵,“怎么样?”
程纵专注的烫菜,说:“我们没有见面。”
她简直要惊掉下巴,叹道:“X大有这么大吗?你找了几个月都没有找到人?要不我去给你……”
程纵把肥牛卷裹上芝麻酱,很淡然的开口:“我没有去见他。”
司徒灵的下巴彻底合不上了,说:“好吧,因为什么呢?”
“没有为什么。”程纵腮帮子有点鼓,吃东西就没接着说。他的脸藏在腾腾的热气后面,司徒灵倏尔看不清。她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她以为他跟许野汶会很快和好,再不济,老死不相往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清不楚。
司徒灵迟疑了下,又问:“那你怎么不回家?你妈老问你,她怕你没钱花。”
程纵笑了,半是埋怨半是亲昵的语气,说:“我妈老怕我在外面饿死,我都这么大人了,她还不放心。”
“女人一当妈就是操心的命。”司徒灵犀利点评。
这顿饭她请的,程纵差点跟她急眼,临走前她说,给自己买件厚外套吧,天冷了,别叫你妈担心。程纵心里涩涩的,突然很想曹青萍。可他轻易不会联系曹青萍,他怕他露馅儿。住那种出租屋,干那种搬运工的活,一个月到头只能攒下零星的钱,他这个人只能这样了吗?
十二月,他师傅问他会不会开车。程纵有驾照,在家考的,他说会。他师傅说那你去拉货试试,程纵于是在固定的星期三当上了司机。
罗青青有时候来商超购物会找他聊上两句,这次来是送门票的。元旦晚会的门票,她很守信,程纵拿到门票很高兴,一个劲儿的说谢谢,罗青青给他留的是前排的票,程纵惊喜过了头,心想万一许野汶看到他怎么办呢?
罗青青捧着热奶茶,问程纵想不想读大学,程纵摆手说那不能的,我高中都没毕业。罗青青扭头,一双澄澈的眼睛望着他,“可你好像很喜欢学校。”
程纵差点要摊牌了,说我不是喜欢学校啊,我是喜欢……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罗青青有些惆怅,又说:“我室友跟学长表白被拒了。”
“啊?”程纵瞪大眼睛,心一紧。
“不好意思不可以。”罗青青笑,道:“这是他的绰号。他拒绝所有人都是这七个字。”
程纵傻不愣登道:“那你呢,你会跟他表白吗?”他觉得罗青青应该是喜欢许野汶的,或者说有好感,他跟她是情敌。程纵有种情敌的第六感。
罗青青又笑,笑里都是释然。“我才不会追一个我追不上的人。”
程纵拙劣的安慰她两句,心里却在琢磨那句追不上的人。许野汶是他追得上的人吗?
他独自去吃那家黄河鲤鱼,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程纵就是坐那种犄角旮旯不会被人路过的位置格外的有安全感。他觉得厨子是不是今天心情欠佳,烧鱼没收好汁,味儿不对。
门口坐着抽烟的男人,烟灰掸在透明的烟灰缸里。程纵把钱压在盘下面,路过他,他瞟了程纵一眼。程纵看清他的红脸膛,上唇的胡子,还有下唇的胡茬。他的面部有一种光泽,是烟熏火燎出来的。程纵默默说了句:“你们家大厨今天菜没烧好。”
男人抽烟的手顿了顿,哑着嗓子说:“哪儿没做好?”
“火候不对,小了。”程纵说完就走了,有点儿调皮捣蛋的意思。他下次还要来吃的。
男人嘿了声,喊人过来换燃气。
程纵这个新手司机第一次上高速紧张坏了,好在他不用跑长途,只是当天往返,副驾驶还跟着他的师傅,路比他熟,他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他师傅问他一个月工资多少,程纵没心眼儿,别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他没必要隐瞒他的师傅,他师傅资历比他老,工资自然比他高,这点无可非议。
他师傅只说,开车以后,能找老板再加点。意思是要程纵去谈涨工资的事。程纵光听了听,没有放在心上。他张不开那个嘴,不知道怎么说。他干了小半年,没见什么世面,像个井底之蛙,还挺满足。也是,他这个年纪,父母都在工作,家里又没人生病,根本没有经济压力,哪会想那么多。
程纵等着元旦呢,能放假了,还能看到许野汶,又是新的一年,总之充满了期待。
他现在还去图书馆,待一会,然后在学校里面踅着玩儿,主要还是找许野汶。他摸清了教学楼,哪个系经常在哪上课,流动课堂搞的他很懵,但他有罗青青。他问了罗青青就会开口。新传的学生周一至周五在哪上课,程纵都要会背了。
这样遇见许野汶的几率会大些,虽然程纵平常也要上班。他喜欢学校里面的食堂,晚上下班不累就会来食堂吃,好便宜的饭,能吃上两荤一素。许野汶最经常在小食堂吃,程纵碰见过他两回。
关于什么时候能说上话,程纵自己也说不清。许野汶从未注意到他,这让他难过的同时又生出一丝心安。作为你看不见我的惩罚,我会一直注视着你的,许野汶。程纵把自己想象的很坏,这样他就能自己的行为开脱。
老公,今天又对别人笑了哦。程纵回家对着墙上的许野汶指指点点,说你怎么没有一点自觉,勾引人的狐狸精,下次不许了。
程纵还是没有去找领导谈涨工资的事情,他心大的很,只为了等元旦晚会。许野汶会穿西装吧?租的西装是不是会更合身一点,毕竟他们都要亲自去试的。程纵想到许野汶穿西服的样子就会不自觉的在床上翻滚。很帅的。程纵重复,谁家老公这么帅呀。
在他的肖想之中,许野汶款款道:“你的。”
程纵傻乐,乐完脸一变,说程纵,够了,这一点也不好笑。他的精神有些许的割裂,但是无伤大雅,人前他还是那个腼腆话少不起眼的程纵。
罗青青在忙元旦晚会的事情,没时间来找程纵,只说当晚让程纵自己来学校。程纵巴巴的说好啊好啊。
真到那晚,程纵神经质的紧张,对着没几件衣服的简陋衣柜挑了半天,好像是要赴一场约会似的。重视的不得了。
会堂有够大,还有二楼呢。程纵进去以后找座位,鱼贯的人群同他擦肩而过。罗青青给他留的位置在第十排,很可以了。前两排坐的是学校里的老师和评委。
程纵落座以后,镁光灯闪烁的光芒落在台上,那里还没有人。他看上去与学生无异,可以说融入的很好。八点钟,晚会准时开场,深红幕布拉开,程纵看见台上的四位主持人。许野汶一身得体的黑西装,清脆的嗓音报着俗套的开场白,程纵定定的看他。这套西装怎么连腰线也掐出来了。长腿笔直,灯光敷在雪白的脸上,不需要打底,白生生的好看。
程纵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主持人报完幕,节目就要开始了。他的目光追随着许野汶,像被截停的鸟,黑暗将其吞噬,他看不到许野汶了。接下来的节目程纵都在发呆,看的不很认真,四位主持人两两的轮流出来主持,程纵能看到许野汶的时候更少。偶尔,最起码有一霎,程纵觉得许野汶看向观众席,眼神好似掠过他。程纵经常自作多情,他自嘲的笑笑,未必。
散场是在九点四十五,不能超时,程纵趁着观众离席,他靠近舞台,那会儿主持人还在幕后交谈。他悄悄捡了一片彩虹机喷纸,薄薄的,攥在手中没有分量。
假期他就没有在学校遇见许野汶了,也许是出去玩了。程纵自己回商超加班,有加班费,他干的很知足。春节也快了,程纵给曹青萍去电话,曹青萍问他要不要给他买票,因为春运高峰期,很多人的。程纵说他还不知道超市怎么放假。曹青萍说你管他怎么放,妈妈给你买票,你只管回来,多出来的时间就当你请假。
曹青萍才不觉得他这份工作能赚多少钱,碍于他的面子不直说罢了。
程纵想了想,春节许野汶回去吗?他该问问的,这次,程纵终于鼓足勇气,他认为这是最好的时机跟许野汶搭话,幸运的话,他们还可以一起回去。
等他在学校找到许野汶的时候,不赶巧,他好像撞到了不得了的事情。许野汶跟一个女生举止状似亲密,程纵的勇气立时在北风中消散殆尽。搞什么。程纵站在石柱后面,像盯梢一样盯了半年,第一次见许野汶对别人这样。
他没有立场上前质问,说许野汶你们为什么肩膀挨着肩膀,你们谈恋爱了吗?那好吧,祝你们百年好合。程纵像疯了一样冒出尖酸的话。许野汶你结婚我一定包一个大红包,所有给你随份子的人里面,我是最大方的。真的。我把你都随出去了。
程纵沿着石柱缓缓下滑,蹲在地上,恨不得自己能消失。找条地缝钻钻吧。程纵扯出一个讥讽的笑,早干嘛去了。
他心不在焉了好几天,结果周三就出事了。他拉货的车跟别人的车擦了,他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的站在交警面前。协商吧,他真会擦,擦到人家的奔驰,对方不太好讲话,他开的又是公司的车,他经理一来就把他数落一通,弯着腰给别人赔礼道歉。程纵木楞着,见他那个作威作福的经理腰杆弯的像稻谷,眼睛里也爬出稻谷,针尖麦芒刺着程纵,压得程纵低下头,听对方报了一个天价的赔偿数额。
他算是摊上事了。
程纵从小到大都没惹过事,十八岁怀孕算一件,擦了别人的奔驰车算一件。没有人关心他有没有受伤,亦或是说,这里就像当初那间诊所一样没有人情味。可是生活本就是这样的。
公司说如果谈不下来,就要程纵自己承担那笔赔偿金,好几千,程纵手上根本没有那么多钱。他不是没想过给曹青萍打电话,他觉得很对不起曹青萍,怎么又闯祸。他又开始陷入一种自责,他好像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砸。
许野汶也不要他的。
这件事发生后,程纵没有再去过学校,他每天去上班就像去受刑,邢可行在他跟前幸灾乐祸,程纵的心理防线有些崩塌了。
他在这座城市穿梭了那么久,知道哪里有河。星期六的早上,还有雾,冷呵呵的,程纵沿着马路一直走。气温没到零下,河面尚未结冰。河岸的杂草呈枯褐色,他站在又干又脆的草上,望着平静的河面,一轮红日倒影其中,点点的涟漪闪动着波光。
他知道河水一定是刺骨的,人只要一进去,身上就像有小刀刺,腿肚子会抽筋,筋一转,人就溺在河底,再也浮不上来。我这个人就这样了吗?程纵凝视着缓缓流动的河水,发出一直掩藏在他心底的质疑。
为什么他不是一个普通人,为什么他要有那个多余的缝,为什么他总是在给别人添麻烦,是不是妈妈也是这么想的。程纵胸腔吸入一口冷气,鼻头冻的通红,一抽,眼眶也红。
他在河边站了很久,久到他的腿开始发麻,他僵硬的动了下,耳边蓦地炸出一声惊吼:“哎!干嘛呢!边儿去!!!”
程纵惊讶的看过去,发现吼他的人很眼熟。叶华伟斥道:“没看见钓鱼呢嘛,你进去了我还怎么钓?才打好的窝。”
程纵吸了吸鼻子,小声道:“你喊那么大声,鱼也吓跑了。还有,我才不会跳进去。”程纵逞强的辩解。他想叶华伟在饭馆里跟个哑巴似的,怎么出来又那么大嗓门,不知道以为嗓子里含了个喇叭。
叶华伟吼完程纵的第二天,程纵在楼下看到老熟人,惊喜道:“四哥!你怎么来了!”
常思单手插兜,说:“你妈喊我来接你回家。”
程纵眼泪跟断了线一样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常思瞪着牛眼说你干嘛啊,看见我就哭。程纵哭着说你再来晚一天就见不着我了。他昨天是真想往河里跳,要不是叶华伟把他骂回去了,今天常思来回去就得曹青萍报丧了。
常思说多大点事啊,至于吗?
程纵点头说至于啊至于。不知道啊。就是至于。
常思五大三粗的,跟着程纵往商超去,调解啊,赔了点钱算了事了。他数落程纵说程纵白长这么大了,遇见一点事就被吓哭。程纵勾着头,不懂得为自己辩解一句。他们去那家菜馆吃黄河鲤鱼,常思说还不赖。程纵点头,说是吧。常思又说,是就是呗,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自豪啥呢,整得这菜跟你烧出来的一样。程纵犟道,这是我吃出来的。
叶华伟端着一盘凉菜往他俩中间一搁,程纵说我们没点这个。叶华伟好笑道,送的。程纵狐疑的看他,他又坐门口抽烟去了。
程纵辞工不干了,准备跟着常思回老家,至于别的,他也不想了。他低头吃菜,常思筷子挟着鱼肉,冷不丁道:“许野汶给你妈去的电话,说两个星期没有看到你了,问你是不是回家了。你妈想着你们俩准又吵架了,叫我过来看看。”
程纵闻言愕然的看向常思,常思被他看的一愣,纳闷道:“一惊一乍的干啥。不过他咋背的你家的电话号码啊,我家里新装了电话,我老是记不住。”
他不用背啊,他本来就过目不忘。程纵眼窝一湿,在店里痛哭流涕。把叶华伟都看呆住了,叮嘱常思把人看好,别又投河去了。
程纵投不了河,他命里就有一条河,枯水期和汛期交错,时而静静流淌,时而暴虐的冲垮河堤。无关许野汶,他配不上许野汶,一直到五年后的今天,程纵也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