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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邻居秀姑 ...

  •   山月步子很轻,绕了路,避开记忆里几户养狗的人家。

      村里好几户养了狗,白天成群结队地撒欢。狗有灵智,分得清里外,白天见了村人不咬,晚上见就一定要咬,警觉机敏,都是一等一的好狗。
      山月躲开狗,却也怕自己身上有陌生气味,心里发急,顾不上别的,只能发狠祈祷着,要是有狗咬,她先献出一条胳膊去给狗嘴里捣,再把另一条胳膊勒住狗来脱身。

      狗看家护院,她也有保护的人,各为其主,不得不如此。若有来生,也两不相欠,人和狗也是江湖拜把子的义气。

      存着这点豁出去的狠毒走了一路,不知道是心里念头太旺盛被狗听了,还是这夜的狗都睡得昏沉,亦或是自己步子谨慎没有惊扰到狗,一路无事。

      秀姑家早已入睡了,娘俩个睡得早,闩了门,里头黑成一团,挂了拼布帘子,遮得密不透风。
      帘子是秀姑的针线,四处拼拼凑凑好几年的碎布头拼了一张布,本来还说给山月做衣裳。那会儿山月还高高兴兴盼着呢,等着碎布头攒出来,拼出个花格子裙袄……没想到一天天长着,明明小时候还一样瘦怯怯的两个小姑娘,长着长着就显出了区别。
      山月骨架大,平日也能吃爱抢,力气也大,秀姑纤细一条,望着她,再看看这实在攒不出来的碎布头,叹口气,转而做成了帘子先挂上,等着某天说不定凑够了布头,就能给山月做衣裳了。

      看着挂在窗里的帘子,山月又想起她打山神庙里扯下来的黑布,心里唾骂了那小贼一声,甩去多余念头,在窗边轻轻吹起口哨。
      她不擅吹口哨,吹不响,也不像鸟儿叫,纯是劲儿大,像是个吹火筒似的呼呼作响。

      也不知道这声音能不能把秀姑叫起来,山月忐忑着,也怕秀姑她娘起来,那是个倔女人,讲不通道理,怕她以为山月半夜回来是反悔了来索秀姑的命。山月躲在墙根下呼呼好一阵,听见里头传来动静。

      一声含糊的咕哝:“总觉得有人叫……你起来做什么?”
      秀姑说:“娘是听错了,是不知道哪里的鹧鸪,我去茅房,娘睡下就好。”
      “怕山月儿回来呢,她是替你死了,要是不甘心……跟着你。”
      “都过了好几天了,”秀姑截断了母亲的话,“娘,别说了。”

      那人叹气:“我们往后能逃去哪里呢?可怜的山月儿。”
      “别多想了,快睡下吧。”秀姑催促着,人也起来了。

      秀姑才出门,嘴巴就被捂上了,她心道村里一直有贼人惦记自己,今天终于是按捺不住要做这些龌龊事,从袖子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铁簪子狠狠往后一扎,身后一阵低沉的闷哼,是耳熟的女声。
      她慌得松了手,那人胳膊被扎得流血如注,却仍然不放开她,挟她往远了走。

      月黑风高,她看不真切,脚步踉跄着。离墙根远些,对方松了手,压低声音:“秀姑,是我!”
      “月儿!”秀姑听见闷哼便有些猜测,只不敢想,转身细细打量邻家那被献祭出去的傻姑娘,眼泪便不听话地涌成两条小溪淌着。

      顾不上多说,秀姑不由分说地把她胳膊举起,看着扎了半寸铁簪子的胳膊,流泪更重了,颤着手又不敢去拔,只好握着手腕流泪:“怎的是你?你……你活了?”

      若不是在茅房墙根下蹲着,又被这恐怖的夜色与未来笼罩,山月真想和秀姑抱在一起痛哭一场,她鼻头一酸,忍住满腔委屈,摆手笑道:“就当我是个鬼好了,秀姑,你怕我不成?”
      秀姑又恼又哭:“我怕你?你走后,我夜夜睡不着……娘说你是替我死,怕你死了来找我偿命,我却盼着你回来。要是真做了鬼把我带走,好过在这里煎熬……娘也慌了,一会儿想着搬家,一会儿又流泪,一会儿又想着随便找个人家嫁了,又怕我是掉了另一个火坑,前两天还重重地病了一场,今天也还没好……”

      山月一惊,连忙拉住她:“你说的……我上山那日算起,过了几日了?”
      秀姑轻掰指头一数:“算上上山那日,今日是第八日……白天你娘还跟家里闹起来,说头七过了,总要上山寻个尸骨,你兄弟们都去了。”

      山月却只觉得最多过了三天,一听自己竟然在那劳什子山神庙里躺了那么久。
      顾不得惊讶,她连忙说:“我知道的,我遇见我大哥他们,没有出来相认。秀姑,我活着,我没死。我今日找你来是要劝你,若还有点活路就快逃了吧,我哥哥们算计你,要娶你进门,他们嘴里半句真话没有,你不要信。”

      秀姑一怔,山月忙又说:“我还要再上山去,今天回来的事你不要和任何人说,就是婶子也不和她说……快逃开这里吧,山神是……”
      秀姑只眯起眼看她嘴巴,忙打断她:“你怎的光张口不出声。只叫我离开这里,我们娘俩外地也没有可投奔的亲戚……”

      山月便又重复一遍:“那山神不过是个……”
      说得口干舌燥,她把山神的外形,自己如何与那死耗子缠斗都压低声音说了一遍。

      秀姑听着听着,忽地捂住她的口,眼泪又流了出来:“不要再说了,月儿,我听不见……那山神的地界过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

      “你听不见我说的东西?”
      秀姑摇头。

      山月怔怔,看看手脚都齐全,难道她已被献祭出去,真成了山神的婆娘?还是说,杀了山神不过是她臆想,她真是凭着一个魂儿回来的?
      怪不得村里狗不咬,也怪不得她爹爹哥哥们都发现不了她。

      秀姑猛地扑进她怀里呜咽:“月儿,早知道不如叫我死了,你还能庇护我娘。我活着,有什么用处!”
      山月忙拍拍她后背叮嘱:“嘘,小声些……别叫人听见了。不要紧,你看我还能说话,能回来传信。我该说的就这些,你若还有半寸宽的活路,就不要嫁我哥哥,我娘身体不好,我爹与哥哥们都不是好人。要是婶子身体好了,叫她往远了给你踅摸一门亲事,你记住我说的了?”

      秀姑点头,又摸摸她脸,当了这辈子最后一眼,把她的眉眼仔细看清了。
      山月不舍地把头枕在朋友手中,她小时候还说过糊涂话呢,说什么秀姑是村里最漂亮的女孩,以后嫁给她山月做媳妇好了,被人笑了好久。

      后来两个姑娘都长成了,秀姑那么漂亮又细致的女孩,被自己的倔娘压在手里不肯放出去,熬到十九快成了老姑娘。山月也长开了,却太能吃还娇贵不能下地,性格也野蛮,没人来寻亲,两个老姑娘就常聚在一起愈发要好了。

      这下终于是阴阳两隔,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候。

      也不知望了多久,山月忍着胳膊上的疼,按下秀姑的手低声劝:“快回去吧,婶子要担心你了。”
      秀姑走得艰难,回了好几次头,直到她隐入夜色看不清了,才匆匆进门去,娘俩个又说了几句话便没了动静。

      山月翻墙离开,捂住胳膊上的伤艰难地往村外奔。
      千思万绪在心头哽着,她也怕自己走得慢了便忍不住哭出声来。

      囫囵个的胳膊,摸得着的腿,不知道生死阴阳,她只顾着往前走,一不留神便和个活物撞在一起。

      她认得,这是村东一户人家的四眼黑狗,威风凛凛,隐隐是村狗的老大。她撞见这条狗,对方立在面前,虎视眈眈。
      她满脑子都是要把胳膊塞进狗嘴里叫它闭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或许是死了的,自然不用那么做。

      不由得悲从心来,呜咽一声,把狗当了人倾诉道:“我心里难过,你要来欺负我不成?我白活了这二十年,还以为自己真能做件大事,没曾想又是稀里糊涂……竟然没人能知道我做了这么厉害的事。秀姑……秀姑家里,我劝了又有什么用,或许真嫁入我家还是个好主意……我只是不喜欢,我不喜欢……”

      狗听见她说话,便歪了头似乎细想其中含义,但也不懂,只默默用舌头舔舔她耷拉的手,又嗅她身上伤口,摇摇头,让开半步立在她身后,似乎要目送她上山去。

      山月却愈发难过,狗虽然和她错身而过,她却扭身一把薅住狗头,把脸埋在狗脖子的厚毛里呜呜地哭起来。
      这会儿已经出了村去,也不怕人听见,就是听见了也只会当孤魂野鬼哭嚎。

      狗无法,只好挺着脊梁让她在身上擦了眼泪。
      哭了一会儿,山月才振作起来,从嘴里呸出好几口狗毛朝黑狗一笑:“就是死了,我还有手有脚,总能做些事……你要笑话我吗?快回去吧,在村外徘徊做什么?你今日肯给我擦泪,我要是得了肉,一定下来分你……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那机会。”

      狗是听懂了的,举起前爪晃晃,她便握住那前爪,像是和人盟誓击掌一般许诺:“我知道你是叫黑虎,我是山月,我以后报答你。”
      狗便又晃晃前爪,摇着尾巴往村里溜达过去了,山月擦了脸,一边走,一边咬牙拔了胳膊上的铁簪,血登时涌了出来,滴落在鞋面上。

      尝尝铁和血混在一起的铁锈味,山月把簪子插在头上,扼住伤口,扯了根粗枝在滴血的来时路扫了扫遮了行迹,头也不回地沿小路上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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