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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贼又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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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在微风里醒来,倒是春意融融,身上不觉得冷。像是午后小憩,身上疲乏散去,筋骨舒展。她一睁眼就伸了个懒腰,看着遮阳的层层树叶,想起来,这是在山上。
把先前的事情一想,她立即翻身坐起来,只觉得身上少了点什么。
摸过去。
坏了。
她那嵌着秀姑的铁簪子的长矛不见了,身上背着备用的棍子也不见了。
“死贼球!”山月跳起来破口大骂,怎么尽偷她的!香烛布料没了,连根棍子也没有的吗?
一时间林子里惊起飞鸟阵阵,山月叉着腰骂了一连串,想起这不是村里,她再怎么挺腰展出自己不好惹的一面也没人观赏,语气颓下去,咕哝一声:“什么好的坏的都偷,怎么不把你亲娘我偷回去,我坐你家炕头看着你用我的!”
山月举目一望,腹中空空,手无寸铁,若不是那神明娘娘给她治好了伤口叫她歇息了,她真要哭死在这里了……视线一转,河边那古怪动物的尸身还在,上面生了蛆虫,苍蝇嗡嗡作响。
折了一长一短两根棍子,山月靠近那半牛半猪的尸体。
若是忽略那怪异的长相,这东西不管是猪还是牛,看着都是个幼崽长了没多久,看着不过三尺,皮子上的短毛纠连在一起,伤口在腹部,流出一坨稀烂腥臭的肠子,一窝白花花的蛆四处乱爬。
挥挥手驱散蝇虫,苍蝇仍然盘桓四周。山月用了长棍挑开肚子上的皮子,再往里看,心里一凝。
山月不擅干农活,但力气大,人家杀猪时她偶尔也去出力……即便没有这经历,她也是知道,这地上走的牲口,大多是一颗心。
但她在这肚子里看见了两颗心,一模一样对称在两侧,除此外,胃有八个,肝有三个,肺只一个,肠子两副……她蹲下身再细看,被这腥臭气和扑面而来的苍蝇群逼得后退一步,没再细看。
这活物像是肚子里东西太多,撑烂了肚皮才死的。
山月不住地摆手驱赶那些苍蝇,用长棍在活物身上挑了半天,怪不得初见时这活物看着皮子不动底下肉块蠕动,原来是内脏堆积……怎会有这样的事?
又检查一遍外头,一对牛角,一对猪牙。再去看尾,掀开尾巴一看,山月险些呕吐出来。
这活物是公的,但她就在屁股后面看到拉出来的肠子,肠子是被紧绷的胎衣,裹着个更缩小一点,不过拳头大的活物,已然死了,那活物更是肉块一堆,看不出原型如何。
乱了套了。
山月是个愚笨村姑,却也知道世上没有这样的事。在原地怔了好一阵,脑中茫茫一片。
她是死也不肯吃这怪肉的,而且已经腥臭了。她中间摘果子野菜吃也好过这东西。
山月蹲下,用短棍把这死东西腹中的内脏挖出来,不敢细看,取了还鲜活的肝肺各一只拎在手里,折身浸在水里清洗了下血污,避免一路走一路沾在自己身上。
还没隔夜呢,她就下山来履行约定了,试探着喊了几声“黑虎”,便不抱希望地等着。
黑狗不多时就出来了,领了四五只小狗,见她带着食物,鼻头一动,慢慢靠近。其余几只好奇,只敢摇着尾巴跟在黑虎后面。
山月把肝肺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下,两手搭在膝头像是招待客人似的:“我报答你了,你吃吧。你吃完帮我个忙。”
也不知黑虎有没有听懂,狗衔了内脏放在一边嗅嗅,大吃起来,吃了大半才退开,剩下的给跟班们吃。
黑虎便扭身过来,黑黝黝的眼睛看过来,仿佛是同意了。
山月起身:“我丢了好些东西,你帮我找找,找到了你就回家下山去。”
黑虎朝着狗群吠叫几声,那几只狗都不敢跟着,在原地一边看一边着急撕咬剩下那点肉。黑虎便跟着山月上山去,跟在她腿边,威风凛凛。
山月自发现这狗听懂人话后,便说得愈发复杂,一路上嘀嘀咕咕前因后果,她如何提前埋设,如何义薄云天,如何力大无穷,把自己杀山神,晕过去,遇见鹿,东西丢了的这一切事情都说了出来。
也不知自己说了之后,狗能听明白多少,又有多少会被隐藏,像和秀姑说那样。
只是有个什么能好好听听她说话就很好了。
她先把黑虎带去山神庙,叫黑虎嗅嗅香炉的气味,打架时飞灰漫天,什么香烛布料木头的,都逃不开这气味。
黑虎鼻尖翕动把这味道记住了,嗅闻着扭身出去了。
山月心里一喜,高兴地赞许黑虎:“你要是我家的狗就好了,真聪明,二癞头家修了什么福分有你这么条好狗。”
黑虎是二癞头家的狗,二癞头家里兄弟三个都死了——二癞头也不例外。兄弟三人,只有二癞头是娶了妻的,留下个寡妇叫赵李,平日不作声没什么动静,人们只叫她“二癞头家的”。
黑虎听见她提及主人,扭头看了看,一张狗脸上竟然能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两颊一耷拉,从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威慑声。
山月连忙不说了:“二癞头好,我不说了,你别生气,快帮我找吧。”
黑虎更不高兴了,山月赶忙闭嘴。
黑虎走到她先前放东西睡觉的那地方嗅了嗅,山月连连点头,这黑虎鼻子真是灵。
又找了根棍子备在手里,跟在黑虎后面寻自己丢失的东西,要是叫她抓到了贼,不管是垒头村的还是别的村的,她少不得站出来狠狠闹一场……心里这么想着,黑虎已经窜出去很远了,她赶忙快步跟上。
黑虎在林子里穿梭,远看仿佛真是一只威猛的老虎,矫健轻盈。
山月脚步虚浮,跟在后头。
忽然,黑虎停了脚步,从喉咙里发出压低的吼叫声。
山月握紧棍子往前没几步,脚下一滑,随即,便天旋地转。
脚腕上被缠了东西!她尽力欠身去看,越挣扎,脚上的束缚便越紧,黑虎往后退好几步,朝着不远处的灌木丛汪汪狂吠。
山月看见倒悬的狗,狗夹着尾巴忍着恐惧,她看见颠倒的日头,从天上长下来的树扑簌簌地摆动着枝干,漂起漫天的落叶。
她眼前发黑,她看见一个人拨开树枝,近在她身边,敛着气息仿佛和树融为一体。那人穿着古怪的像是树皮做的衣服,握着弓箭,蹲伏在树干上朝她走来,像猫儿似的悄无声息。
那人的箭囊里有一支上面就嵌着秀姑的铁簪子,折射出刺眼的银光。
山月信手打出手里的长棍,人被倒吊着已分不清上下左右,只凭本能挥出去,对方躲也没躲,她只砸下来两根细枝,掉了一地叶子雨。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狗已经害怕得夹起尾巴呜咽起来。
那人看向黑虎。
山月猛地挣扎起来,竭力去够地面,把自己像甩石一般弹了出去。
又是一阵旋转,她只来得及抓住那人的脚腕,把人从树上和自己一道扯了下来。
“死贼人!”山月怒骂,两腿一缠锁住那人的腰,倒悬久了的血液从脑门流下来,眼前一黑,她只死死抓着人的脚踝坐在人身上,自己脚上的藤蔓被扯下来,刮起两层皮。
此刻也顾不上了,她与贼人正是头脚相对,背对着那人的脸,对方若抽出手拿箭刺她一下也是非同小可。
拉起贼人的脚踝握在手里,狠狠往后躺下,把贼人压在背后。
那人果断撒开弓箭,两手如蛇一般灵活避开她的身子,卡在她喉咙上,死死扣着,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巧劲,山月登时觉得整个脖子都酥麻了,一口吐沫呛住咽不下去,脸颊就憋红了,想咳嗽一声,却被卡得更紧。
对方显然手段老练,卡了她脖子之后便腾出一手握拳,在她脸上挥出好几下,捶得她眼冒金星,口鼻冒血。吃痛下撒手,对方便如泥鳅一般从她身下钻出,不知道使了什么力气,把一向自认健壮的山月掀翻在地。
她如在锅中,翻了个面啃了一嘴泥,双臂兀自挣扎,对方浑然不理,扣住她的后脑勺往地里砸,叫她尝了三四口不干不湿的土味。
山月在村中,即便是男子的力气也都不如她,因而她自认有些神异,才敢冒险与山神掰腕子。
但她在这人面前简直毫无还手之力。她到现在都没看清那人的本来面目,要么便是看的倒过来的一张不知美丑的脸,要么便是看着人家的腿脚,余下时间光用来发昏与吃瘪。
有这力气,竟然是用偷的,不如明抢。至少明抢,山月还甘心些。
她四处摸索,刚感觉摸到箭囊的边缘,对方便掰起她手腕狠狠往后一别,绝了她反杀的动作。她竭力挣扎,终于抬起头有了说话的空余:“你这个小贼!偷到你亲娘头上了!”
死也不认怂。她非得喊着老娘死了也不放过你之类的话和对方来个了断。
她不信对方放过她,既然不放过她,那服软作甚?至少死的时候脊梁还是直的。
山月心里悲苦地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痛骂一番,身上的力气忽然一松,对方拿起箭囊后退几步,疑惑地咕哝:“娘?娘?不!你!不……我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