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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纸盒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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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新年,陆应迟跟公司请了三天年假,简单收拾完行李,带着骆也直驱S市。
高速堵得水泄不通,车排成一长条,慢悠悠往前蠕动着。如果不堵,大概是八个小时车程,但就这么跟在乡村小路上似的晃荡了一路,直到半夜,离S市还有三分之一的距离。
早上六点出发,开了一整天车,陆应迟很困乏,他拿了罐红牛,猛灌了一口。
骆也偏头看陆应迟:“哥,要不换我开?”
“不用,现在这路况换不换没差,等下了高速你开。”
“那要不先到服务区睡会儿,我看最近的服务区四公里。”
“服务区估计也没落脚的地儿,而且后面指定更堵。没事,之前也不是没加过通宵的班,”陆应迟笑了笑,“你要是困了就把座椅调调,自己睡一会儿。”
“我不困,”骆也说,“那我陪你聊天。”
“行。”
堵的时候,骆也就跟陆应迟说些半冷不热的笑话,通畅的时候,骆也便自觉闭嘴,让陆应迟专心开车,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车终于下了高速,驶过破旧的大路,抵达S市。
从国家最南边到中部地区,即使早有准备,下车时两人还是被冻得一哆嗦,陆应迟呵出一口白汽,裹紧衣服,眯眼往前看去。
眼前的大门早已锈迹斑驳,门上贴着的对联还在,但已经被风吹雨打日晒雨淋磋磨的看不出原本模样,两扇大铁门,被一把黄色铜锁锁住,跟海尔兄弟似的贴在一起。
镜片蒙上一层白雾,陆应迟取下来擦拭两下重新戴上,然后拿出一把小小的铁钥匙插进钥匙孔。
锁里头锈的不成样子,陆应迟用力拧了好几回才拧动些许,又切磋几个回合,铜锁终于不再跟他较劲儿,败下阵来。
咔嚓一声,锁把弹起,两扇大门终于分开一些。陆应迟又费力把钥匙抽出来,手放在门上,稍微用力。
推开门,已经在记忆中泛黄的旧风景终于又变得鲜活。
很老旧的乡下自建房,两层楼,一楼是个厅堂,侧边两个屋——厨房加一个小单间,二楼两个房间,地面没贴瓷砖,进屋迎面一层灰,显然很久没人住过。
两人合力打扫了三个钟,上上下下全面清洁完,整个房子终于能看出几分旧时味道。
衣柜的床单被罩棉花套如旧,用防尘袋装着,有点潮,但不影响使用,他们简单铺好,衣服都没脱,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陆应迟将近二十个小时注意力高度集中,回来又马不停蹄搞了几小时卫生,身心已经疲惫到极点,眼睛一闭,这一觉竟然直接睡了快十个小时,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下楼,骆也正在厨房忙活。
房子太久没住人,煤气无法使用,骆也在外面捡了些木柴,燃起了柴火灶,还好他们有先见之明,从深城带回些干粮,不然现在就是饥寒交迫,十分命苦。
“挺行啊,”陆应迟站在厨房门口,双手交叉,歪着脑袋说,“还会生火煮饭呢。”
骆也笑了笑,盛饭端菜。
“起来的正好,吃饭吧。”
其实不是什么有技术含量的菜,火锅底料加一堆预制菜,用水煮煮就完事,但在这犄角旮旯的乡下,简直跟儿时的泡面炸鸡一样,算得上国宴。
“什么时候看姥姥?”骆也问。
“吃完就出发。”
姥姥葬在离家不远的荒山上,这里埋着许多不归人,姥姥的坟最初和周围的大多数一样,只是一个土包包,后面陆应迟把周边修葺过,在这荒郊野岭里,挺有排场,但也有种格格不入的孤寂。
陆应迟把水果鲜花放在墓碑前,跪下磕了几个头。
“姥姥,我和小也一起回来看您了,这几年工作太忙,您别怪我们。”
骆也也跪下磕头:“姥姥,我和哥很好,您不用担心我们。”
……
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下来,陆应迟走在前头,远远看见自己车前蹲着个人。
还没看清脸,那人率先朝他招了招手。
“小迟,回来了啊。”
这声音一出,陆应迟立马知道是谁了,隔壁李先发,非常朴实友善的一个人,小时候看姥姥家情况不好,总偷偷给他和骆也塞各种小零食。
“李叔,”陆应迟招手回应,“新年好啊。”
李先发嘿嘿笑起来:“新年好哇。”
待两人走近,李先发揉了揉眼,说:“小也也回来了啊。”
骆也笑了笑:“李叔好。”
李先发语气染上明显的惊讶:“诶,会喊人了啊。”
无论是在繁华热闹的市中心,还是人烟稀薄的偏远乡村,小时候的骆也给大人的印象总是孤僻内向的,这性子,往好听了说是淡漠,往难听了说就是不通世故——哪有从不跟长辈打招呼的孩子?
“李叔,”骆也说,“您精神头还是这么好。”
李先发乐了:“啥时候嘴也这么甜了?”
骆也还是笑着:“您就别取笑我了。”
时光荏苒,曾经孤僻的、不爱说话的冷酷少年,也学着长大,学着像他哥一样,与人为善,左右逢源。
“这么冷的天,您站在这儿干嘛呢,”陆应迟说,“有事吗?”
“有有,你等我一会儿啊。”
李先发小跑回自己屋,不一会儿拿出个纸箱,塞给陆应迟。
“这个是你同学寄给你的,你不在家,我就帮你收着咧,赶上你回来,我怕忘记了,赶忙交给你。”
“谢谢李叔,真是麻烦你。”
“不麻烦不麻烦,又不妨碍我,那我先回去了。这里头有好几年的东西,我没拆开,你自己看啊。”
“诶好。”
纸箱因为受潮有些发霉,但里头的东西保存完好,各种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一些过时的小物件,被信封包着的一沓纸钞,还有几封信。除了去年,自陆应迟参加工作后的每年都有信,信纸由旧到新,字数由多到少,落款都是一个名字——林亦扬。
骆也被陆应迟打发去生了火盆,回来看见陆应迟正在看信,他没看到信的具体内容,却瞥见那个名字。
这一瞬间,一股气似乎从脚底冲上脑门,骆也闭了闭眼,整个人被一股无法言明的情绪包裹,有羞愧、有气愤、有怨怼,这些情绪复杂地交缠着,堵得他喉头发紧。
他往火盆里丢了些炭,问:“写了什么?”
陆应迟又扫几眼,把信纸揉成一团,扔火盆里烧了。
信纸很快燎原,上面的字迹化作灰尘。
“没什么,不是要紧的事。”
骆也:“……哦。”
陆应迟拿出那一沓纸钞,接着手脚麻利地把纸箱扔到垃圾桶旁边。
“看来这个同学你不怎么喜欢啊。”
“嗯,非常讨厌,”陆应迟语气真诚,不似作伪,“如果我有两发子.弹,他和蛇被关在一起,我两发子弹全干他。”
蛇是陆应迟最讨厌的动物,因为小时候住姥姥家那会儿,有条黑红相间的大肥蛇爬他床上了,虽然那条蛇和他有一帘蚊帐之隔,没真正刀他一口,但还是给小小的陆应迟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骆也心里那股气短暂消失了会儿,同样真诚地笑了笑:“有这么讨厌?”
“比这更讨厌,可惜没找到更恰当的例子。”
陆应迟边说边数钱,一共六千,不多但也不少,他扔掉装钱的信封,从行李包里掏出一个红包,然后把钱塞进去。
“小也,来,给你压岁钱。”陆应迟把红包递到骆也面前。
骆也没推辞,收下了。
“谢谢哥。”
陆应迟扔了纸箱,烧掉信,原因无外乎两种,一是如他所说,他确实非常讨厌这个同学,也就是林亦扬,有两发子.弹都要全干他的讨厌,二是还没放下,欲盖弥彰。可是陆应迟把钱留下了,这似乎将原因定格在了第一种。
骆也知道这个猜测毫无根据,但控制不住给自己找些慰藉。他捏着红包,一方面觉得这些钱跟林亦扬扯上关系不爽,另一方面又想:这个钱还在,陆应迟是不是真的忘了林亦扬了。
思绪跟暮春柳絮一样乱飞,骆也刚刚才扬起一些的心情又down下去,他盯着火盆的信纸残骸,胸中越发阻塞。
他皱起眉毛,抿紧嘴唇,微表情做了一轮又一轮,胸中的不适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严重,现在他甚至浑身冒鸡皮疙瘩,说如坐针毡也不为过。
如果不是因为陆应迟在现场,他一定会直接扒开火堆把信纸捞出来,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对于林亦扬,骆也的情绪,对这个人的记忆,一点儿都不比陆应迟少。
可能还要更深。
骆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的名字、他的长相、他的声音。
那个浅灰色的冬夜,他透过窗帘破开的小洞,看见这个人跟自己的哥哥正在接吻。
湿漉漉的喘息,交缠的舌尖,暧昧的肢体动作……这些画面即使刻意回避,也挥之不去,几乎魇住他的整个少年时代。
哪怕是现在,也会时常在梦里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