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近乡情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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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而在工厂三班倒，无异于度日如年，那就是一千年！
秦想想突闻噩耗，食不下咽，工人食堂饭菜也吃不香了，三年她绝对熬不住，得想个办法。
如果她妈近期当上厂长助理，那肯定不能直接给她转岗，毕竟这只是厂长助理，还不是厂长呢。
为了不给她妈拖后腿，她起码得老实当一年纺织女工，除非——和人换工作离开纺织厂。
太纠结了！
前两天还想着纺织厂福利好，现在又不得不想办法换工作，换工作还不一定有待在纺织厂舒服，毕竟将来厂长可能是她妈，她也只要熬个两三年就能过舒心日子……如果现在换个工厂，那就是另外的山头，她妈鞭长莫及，照应不来。
秦想想一个头两个大，如果能想办法，让她在这两三年逃离车间工作，又能在她妈稳定在领导班子后，重新回到纺织厂工作……
哪能有这么好的事？
“小秦同志，人怪瘦的，要多吃点。”
“这道烂糊肉丝我做的，要不尝尝？”
工人食堂戴着口罩的打饭大姐出声说话，秦想想一听声音有点耳熟，抬头发现这人眉眼熟悉，是之前被丈夫打骂的孙桂兰。
孙桂兰在食堂工作了？
孙桂兰眼睛里带着几分笑意，得知她要一份一毛钱的排骨，给她挑了个肉多的，其他的菜也给她堆得满满。
“赵根生屋里头那个来食堂工作啦？”
“老赵这个婆娘厨艺出了名的好。”
秦想想的碗里有一大块多肉排骨，点的烂糊肉丝里好大一团粉粉的肉丝，凭空惹人羡慕，得亏没多少人看见她碗里的饭菜。
她得到了最大块的排骨，要知道这种殊荣一般属于“剃头师傅”之类有特殊才能手艺的人，食堂的打菜阿姨都有小脾气。
秦想想坐下来，尝尝孙桂兰做的烂糊肉丝，果然十分美味。
“主任知道我厨艺好，留我在食堂帮忙，先打下手，试着做一做菜，当个食堂阿姨。”
“一个月不止二三十的工资，成为正式工有三十六，如果大家投票答应，我就是正式工了……他们说这叫特殊才艺！”
孙桂兰眉飞色舞地说话，她真没想到自己将信将疑去食堂一问，人家不止缺人，还缺厨子，很多人反应工人食堂饭菜不好吃，而孙桂兰丈夫穷摆阔，她的好手艺很多工人知道，主任便让她留下来当厨师，等着听反响。
如果群众投票满意，她就走内部程序当正式工，一个月三十六的工资呢。
她这么个乡下童养媳，也能领工资！在食堂工作，油水多，将来两个女儿也饿不着啦，她丈夫自然不愿意她出来工作，可孙桂兰手艺好，厂里领导给赵根生做思想工作……
孙桂兰在旁边听着听着，她就琢磨出味道来了，她得到这份工作，以后都跟丈夫无关，只要她手艺得到工厂群众满意，哪怕她离了婚，她也能留在食堂，拿三四十块钱一个月的工资。
她们农村老家，一个月二三十的工资足够养活一家老小，省着点花，她一个人都能把闺女拉扯长大，富有富的过活，穷有穷得过活，每天拿点剩饭剩菜，也能把女儿养活大。
人逢喜事精神爽！
这对于孙桂兰来说，无异于“绝处逢生”，前几天还觉得活不下去了，如今未来却是一片光明幸福。
多亏了眼前的小秦同志给她出主意，给她指了一条活路，孙桂兰是个感恩的。
“小秦同志，以后你来食堂吃饭，只要我在窗口，我给你挑最大的排骨，给你多打点肉。”
“好，谢谢嫂子。”
孙桂兰美滋滋地揩了揩手，十分有干劲投入食堂工作，她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忙着去擦桌子，在工人群众面前好好表现。
秦想想抱着碗走出食堂，她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哭不出来。
鲁迅先生写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我只觉得很吵闹。
孙桂兰高兴了，而她更加纠结了。
留在纺织厂，虽然下车间劳累，却吃得好，工资高，还有亲妈照拂；离开纺织厂……一切未知，陌生的单位，陌生的食堂。
秦想想这天夜里轮着上通宵夜班，午夜十二点到早上八点，傍晚在食堂吃过饭，等着十二点下车间。
“想想，你跟我过来。”周傲冬把女儿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内开着灯，四张桌子拼成办公桌，都铺了一层透明玻璃板，底下垫的有报纸还有黑白照片。
墙上挂着伟人画像以及红色的标语，还有各种荣誉奖状。书架上都是棕色的文件档案袋，空气里飘着一股纸墨气味。
周傲冬在黄木椅上坐下，秦想想站在边上，屋外冷风呼呼地吹，想到等会儿通宵上班，秦想想悲从中来，直接趴在亲妈腿上掉眼泪。
“呜哇——”三年啊，三年要怎么熬过去。
如同一只搁浅沙滩的小虎鲸，一边干嚎，一边张开嘴等着救生海员往嘴里扔小鱼。
周傲冬从抽屉里取了二十块钱塞给她，“你姑奶奶每个月汇了钱来国内，能正经换的有九十，你外公外婆那边三十，舅舅那边二十，小姨二十，我这边也有二十。”
秦想想愣了下：“之前也有？”
“之前你舅舅那边拿着，其他的还不知道——这次事情之后，我要求各家分一分，以后每个月都有二十。”
“这二十块钱以后都给你，每个月都有二十，要不是你机灵，咱家就要糟，你舅舅现在被罚在学校扫厕所半年。”
“如果你实在受不了车间工作，去跟你姑姑说换文化宫那个临时钢琴老师工作也行，临时工的二十五加上二十，四十五块钱，够你用了。”
“妈，你真好。”秦想想攥着手里的两张大团结，眼眶红彤彤像只小兔子。
周傲冬温柔给她擦擦眼泪，“哪怕要换工作，这个月在车间也要好好干，等会儿留在妈办公室睡会儿，睡足了精神再上夜班。”
“妈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通宵夜班都难熬，幸好就这么连着三天，咬咬牙就过去了。”
“通宵上夜班尤其要多睡，多睡也能恢复好身体……”
听着亲妈的叮嘱，秦想想内心感到又暖又甜，果然，她要当亲妈的妈宝女。
她囊中羞涩，手里的积蓄都没有二十，亲妈给了她二十，等到这个月发工资，加上市郊补贴，通宵夜班补贴，还有整个车间的五元奖金，她应该能有八十，如果每个月另外还有二十……
那她可就是百元工资秦想想！
这个年头能拿到百元巨款月收入可在少数，拿最高收入的技术职工也就一百二三十，想要两三百一个月，那得是国家干部了。
秦想想也算是运气好，因为她是军人家属，丈夫又分居异地，单位有所照拂，她的工龄从结婚那年开始算起，所以她才能有七八十的收入，而挡车女工是纺织厂收入最高的技术工种。
一百块钱收入和八十块钱收入虽然只相差二十，但是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
黑白电视机也就四五百块钱，如果她狠心只花黎剑知寄给她的钱，自己一个月就能存一百块钱，两个月就能买一块手表，或是买一辆自行车，存四五个月就能买电视机。
可她要跟黎剑知离婚！
她秦想想真的能存到钱吗？算了吧，存钱也不快乐，就算要存钱，下个月再存，该吃吃该花花。
将来她妈当厂长，肯定能存到钱，再等到以后恢复高考，经济开放，又能跟海外亲戚联系上，嘿嘿嘿——秦想想偷偷看了信，还把姑奶奶写的句子偷偷抄了下来，准备在之后几年烂熟于心。
等到七九年姑奶奶回国探亲，她要主动扑上去和姑奶奶联系感情，要让姑奶奶给她买一套沪市的外资房产。
白占的便宜一定要占，绝不能只让舅舅那边拿好处，她现在是心机想想。
一套外资房产少说也要好几万，经济开放后贷款开厂非常容易，只要有胆子就能找银行申请，要不然梦里秦想想也不会贷款买机器被骗破产。
跟以后的几万块钱相比，现在存钱不过杯水车薪，还不如好吃好喝着，过好当下的日子。
存钱，存个屁。
等想买什么东西的时候再存钱，驴子面前不吊根胡萝卜，完全没有存钱的动力，咸鱼秦想想只想花钱。
手里有点钱就想舒舒服服地花掉。
要不来点小资情调？
明天她还要上夜班，倒不如傍晚先去趟市里，百货大楼那边有卖咖啡的饮食店，以前属于租借的地方，也一直有咖啡供应点，唯独工人住房这边没有。
沪市也是全国少数有咖啡供应点的城市，一杯加了糖的咖啡要一角一分，去买一杯咖啡，夜里慢慢喝完，晚上通宵不犯困。
反正都要买咖啡，不如再奢侈点，买一块奶油蛋糕。
这时候的奶油蛋糕非常昂贵，一块奶油蛋糕比一斤猪肉还要贵，要花费二（-）两（-）粮票和一元三角钱。
一块奶油蛋糕，外加两杯加糖的咖啡，需要花费一块五。哪怕手有二十块钱，也经不起这么吃的！秦想想用假领子跟人换了粮票，倒是不缺粮票。
决定了，以后上一轮通宵夜班，就要买块奶油蛋糕奖励自己！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秦想想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在她妈当上厂长助理之前，她还是得好好当纺织女工，她要对自己好一点。
明天就去买奶油蛋糕！
脑子里装着奶油蛋糕，秦想想走去细纱车间的脚步都变得轻快多了。
“想想……秦想想。”半路上，一个戴着帽子的女工看着她欲言又止。
秦想想认出是同个班次里的车间女工葛佳佳，生得清秀漂亮，性格腼腆不说话，瓜子脸，说话声音细细的，就跟蚊子一样。
“那天我看见了，你人真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秦想想奇怪看了葛佳佳一眼。
葛佳佳憋红了大半张脸，到底还是没有把心事说出口，秦想想只觉得她很奇怪。
等到第二天在车间的时候，秦想想鬼使神差地多注意了葛佳佳两眼，然后发现了微妙的不对劲。
这个葛佳佳被机修工揩油。
车间里除了纺织女工外，还有机修工，当机器出现故障，纺织女工就会让机修工过来修理机器，偶尔会有些肢体上的意外碰撞。
有的会趁机揩油，碰一下胸啊，腰啊，或者屁股，就这么滑得一下过去，很多结了婚的老纺织女工，完全不在意这些碰撞，甚至乐在其中，哪怕各自都有家庭，互相之间俏皮调个情，算是枯燥车间生活的一丁点小调剂，大家也都不当一回事。
而有个姓林的机修工，见葛佳佳长得秀气，腼腆斯文声音小，仗着她不敢吱声打骂，动作越来越过分了些，让人不堪入目。
这类男人最会欺软怕硬，秦想想在车间里从来没有遭遇过这种事情，她妈是周傲冬，她还是个军属，别人都不敢往她身上伸，再加上她自己脾气也作，没人敢招惹她。
而葛佳佳这种软包子，正是最好欺负的对象，又不敢吱声，只能默默吃亏，她要是红着眼睛反抗，指不定周围还搭腔一句“太矫情！”。
如果不知道，秦想想还能置若罔闻，可是……多管闲事也是一种十分愚蠢的行为。
这个姓林的机修工还跟厂领导有几分关系。
秦想想有些迟疑。
*
夕阳染透海水，千帆渔船归航，码头上停靠着一艘货改客机动轮船，一船能装几百人，这是明州到沪市的客运船，可谓是一票难求。
这种机动客运船是由货运船改造而成的，在货改客之前，不少客运船还是摇橹船，经过一批货改客之后，普通民众来往明州-千岛-沪市，才变得安全方便得多。
这样的客运船也分为三个舱，一等舱和二等舱在甲板之上，三等舱在甲板之下，一等舱和二等舱载客，三等舱存放行李货物。
这艘中浙x号线船晚上出发，经过一夜航行，早上八点抵达沪市港口。
王政委穿着一身微松的蓝色中山装，他懒散蹲在地上，嘴里叼着一根烟，活像是哪个村里的老干部，看着岸边站着的男人感叹道：
“你真就是……腌入味了。”
像王政委这种从军多年的老干部，休假出差的时候姿态最松弛，尤其是当兵六七年后，休假站在路边，最喜欢观察男人走路，那种走得最笔直最呆板的，肯定就是新兵蛋子，身上一股呆气。
像他们这类的老油条，哦不，老干部，休假的时候喜欢以别人看不出自己当过兵为乐子，用以后流行的话来说，那就叫做“去一去班味儿”。
而他眼前的黎剑知呢，宽肩腰窄，普通人身上松松垮垮的白衬衫，穿在他身上莫名成了个紧身款，显得胸膛和上臂肌肉明显，充斥着一种精悍干练的力量感，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心中生畏。
再加上他身后跟着两个大头兵，大头兵呆气未脱，就跟仪仗队的似的，哪怕都穿着常服，周围谁看不出来他们是军人？
王政委在内心颇为高傲的嗤笑他们三一声。
“军爷，你们是要押送犯人北上吗？”有路过的好事者询问道。
黎剑知：“？”
王政委：“！”
……什么鬼。
黎剑知只从自己的陆军战友那听说过，偶尔会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称呼，像军爷这种都还算好，还有叫太君的，真是令人无力吐槽。
“黎同志，你不觉得你有点问题吗？你这算是回乡探亲吗？你板着一张脸做什么？”因为松弛过度，被群众当作犯人的王政委就跟被踩了尾巴的大猫一样蹦起来。
“回家看老婆孩子，你就没有一点点忐忑惊慌，近乡情怯？”王政委瞅着他那张脸，面无表情，冷漠异常，让人望而生畏，这哪像个回家看老婆的人？
就像那渔船上风干了的海河豚，做不出任何表情。
黎剑知冷着一张脸默默在心里吐槽：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慌？
不止要见老婆孩子，还得见岳父岳母，他这一趟买了不少探亲礼，给岳父的茅台酒，给岳母和老婆的丝绸，给小孩的糖和饼……
不过他这个人惯常就这样，人越紧张，脸色越严肃，多年习惯，改不了。
“你人长得挺俊，不过你这脸色实在不好看，在女人面前要多笑笑，要不然吓着你媳妇儿。”
“要对女人温柔点，她肯定黏上你，一回去就让你从那拜的上下不来。”
拜的？
bed？？？
黎剑知：“……”
他的脸不受控制地变得更加严肃冷漠起来。
——好紧张。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近乡情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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