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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果然,凌凤池进来御书房后,视线四下略一扫,盯了眼窗边背身站着的章晗玉,对小天子行礼毕,直接走来御案前,翻了翻凌乱的经书。

      小天子圆嘟嘟的一张脸皱成了包子,眼看着成年男子骨骼分明的手替他把经书收拾得整整齐齐,重新堆回御案右上角。
      藏在书堆最下面的新连环画本也就此暴露,被抽了出来,收入袖中。

      小天子沮丧喊起旧日东宫的称呼,试图替画册求情:“凌先生……”

      “臣在。” 凌凤池语气和缓而稳定,开始抽查功课:“陛下的《礼记》,读到何处了?”

      “……”

      趁小天子磕磕绊绊背书的时候,凌凤池把簇新的连环画本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画册讲的是周公辅佐成王的典故。正所谓“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周公忠心不二,辅佐年幼明主,天下归心。
      书、画都可圈可点,看得出精心绘制而成。解释清晰而简洁,生僻字标了注音,引用的经文和典故用蓝笔添补,再加上句读。
      给不爱进学的八岁小天子翻阅,再适合不过。

      凌凤池看得快,几下翻到末尾,又回头细细地检阅一遍,确定连字带画并无不妥当之处,目光隐含赞许,把画册放回御案。
      “中书郎尽心。此书甚好,不同于之前的乡野志怪之类杂书。陛下不必藏着,放课后可以翻看。”

      小天子眼睛都放了光,飞快把连环画本收去身边。

      窗边的章晗玉虽然装作没看见也没听见,却适时地插来一句:“陛下,臣花费了五个夜晚编纂此书,又花费了五个夜晚绘制图画。侥幸得凌相一句称赞,臣不敢居功……”

      话没说完,就被凌凤池扫来一瞥。

      章晗玉转了下身,继续拿后背对着他。

      小天子果然拍手笑道:“中书郎编纂图书有功!你要什么赏赐? ”
      说着便要把御桌上一件玉狮子镇纸赏赐下去:“中书郎可喜爱这个狮子镇纸?朕赏你好不好?”

      “谢陛下,臣家中不缺镇纸,不敢让陛下割爱。” 章晗玉谢恩婉拒,把玉狮子镇纸又放回御案,看似随意地感慨两句。
      “今日臣有幸在御书房陪伴圣驾。却不知将来,春去秋来,时移事易。等陛下长大了,不知御书房可还有臣的一席之地否……”

      凌凤池又侧身盯她一眼,沉着话音隐含警告: “中书郎,御前岂是大发厥词之地?还望慎言。”

      章晗玉瞬间闭嘴。

      小天子见凌凤池的态度,也知道自己不该追问了。
      但心里好奇地仿佛猫抓一般,时不时瞄来眼风,章晗玉只作看不见。

      小天子终归还是忍不住,趁风冷寒凉,使劲打了个大喷嚏,凌凤池果然离开书案,走去对面关窗。

      趁短暂的当口,小天子悄悄招呼章晗玉走近。
      “中书郎,刚才你说了一大堆,什么春去秋来……被凌相给骂了。他为什么骂你?等朕长大以后,你当然还在御书房陪朕的。”

      章晗玉也悄悄地咬耳朵:“谢陛下恩典。臣的意思是,等陛下长大以后,如果臣做不动中书郎了,改在御书房端茶送水,臣也愿意的。却不知道陛下愿不愿意让臣做?”

      小天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那怎么行!外臣不能做内事,御书房端茶送水的不是宫女就是宦官啊。我听他们说过,一刀割了子孙根的才叫宦官……嘶……”
      小天子倒吸凉气,不知想歪到哪里去,紧张道: “中书郎你好好的,你可别想不开。”

      章晗玉忍俊不禁,唇角边的笑涡一闪而逝。
      “臣想得开。只要能侍奉御前,做什么差事臣不计较。”

      小天子嚷嚷:“不行不行,你想开些!”

      啪嗒,最后一扇窗牗关闭插销,把料峭春风关在书房外。

      仰头说悄悄话的小天子倏然闭嘴,章晗玉自御案边直起身,往后退出两步。

      她假装没有留意窗边冷眼打量她的凌凤池,闲话两句功课,把话题岔开了。

      *

      “中书郎。”

      章晗玉从御书房出来就快步疾走,只想把人甩开。没奈何凌凤池个头比她高出一整个头,腿长步阔,被他盯上极少能脱身。

      片刻,身后又传来一声:“中书郎。” 这回人就在半步外了。

      凌凤池往前两步,抬手一拦,把前头装聋作哑的朱袍身影给硬生生拦在路当中。
      “中书郎,留步。”

      金吾卫正好换班,两班乌泱泱的人头汇集在大殿外。有几个胆子大的披甲将士冲这边探头探脑,被当值的金吾卫尉兜头一巴掌打回去。

      上百人目不斜视,昂首阔步地越过两人前方长道,脸上就差写五个字:“我等看不见!”

      章晗玉细微挑了下眉。
      当着殿外众多金吾卫的面前动手拦她,面子不要了?

      凌凤池其人,丰仪秀澈,谈吐渊雅,时常给人以性情温和的错觉。但她是见过他下狠手对付政敌的。
      能够稳稳跻身于朝堂重臣行列的人,有几个是好说话的软柿子?

      平日里姿态端方,待人以礼,因为凌氏以儒家立身,君子贵端方。
      但凡当真激怒了他,被视作对手剪而除之,凌凤池用的手段可跟“有礼”两个字不沾边了。

      章晗玉嘴角微微一抽,想起在新春佳节明码标价、一手交钱一手卖官的鲁大成……
      鲁大成公然践踏朝廷礼法,算是把凌凤池得罪狠了。
      好歹是个太皇太后身边服侍多年的老人、宫里四大内常侍之一,至今还在大理寺狱半死不活地蹲着,捞也捞不出人,眼看要蹲大狱到死。

      眼见今天必然走不脱了,章晗玉再转过身时,神色已经如沐春风,甚至还反客为主,倒打一耙:
      “凌相何必咄咄相逼?有话好说,下官是讲理之人。”

      凌凤池紧追不舍一路,把她拦在人来人往的大殿外,却只问了五个字。
      “你当真不退?”

      章晗玉听这句便知道,自己刚才在小天子面前寻未来保障的一句暗示,小天子没听懂,这位倒听个清清楚楚。

      但有些事不能说明白,只能装糊涂。

      她无辜地微笑,仿佛刚刚才突然发现似的:“哎呀,凌相瘦了。晚上归家要好好用饭啊。”

      凌凤池: “……”

      阳光大殿映照下来,金光倒映在身上,把面对面立着的两个人映衬得仿佛金人一般。

      凌凤池确实消瘦了。
      他生得个高而肤白,年轻时眉目清俊,被盛赞“丰神雅貌”;
      后来年纪渐长,官又升得快,身上威仪日重。“国之四柱”的声誉日起,称赞他外貌的言语倒少了。

      此刻他背光站在面前,八尺有余的颀长身形压迫下来,把章晗玉整个人都笼进阴影里,瞳仁黑而深幽,却又久久地不说话,只垂目盯她。

      两人间无言的静默,随着时间推移,便渐渐展露出令人窒息的难熬威迫之网。
      换个官职低的六部属官,只怕要当场拜下请罪。

      只可惜章晗玉看惯了对方这幅姿态,心里生不起半点压迫感觉。

      不仅不觉得被威迫,近距离多看了两眼,她还觉得惋惜:
      这半年争斗得厉害,许多日子没怎么正眼看他了,可惜,可惜。

      对面这位年纪渐长,褪去青涩儿郎气质,最近人又生病清减了三分。
      人消瘦而身姿挺拔,肩膀宽而腰身窄,显出不苟言笑的姿态时,萧萧肃肃,如出尘松鹤。再加上病中略显苍白的唇色……越发地显出韵味了。

      章晗玉含笑多看了两眼,这才退开半步说话,把话头挑明:“不退又怎样?凌相自己同样不肯退,偏只要我退。”

      凌凤池没有笑。
      “你今日不退,打算几时退?二十五岁,三十岁?”

      他说话时直视章晗玉的眼睛,但章晗玉的目光却落在对方略显苍白的唇色上,有点分心,说话便有点漫不在意:
      “中书郎的位子做到三十岁,又何尝不可?”

      凌凤池抿了下干涩的唇。
      风寒略哑的嗓音低沉下去。
      “男子三十而鼎立门户。蓄须,娶妻,生子,绵延宗祀。中书郎能做到哪个?真当满朝文武俱眼瞎不成。”

      章晗玉:“……”

      白瞎了有韵味的好相貌,一开口说话就戳她肺管子!

      章晗玉吸了口气,若无其事道:“蓄须,娶妻,生子,绵延宗祀。哪个我不能做?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凌凤池:“……”

      凌凤池也深吸口气,正要继续言说,章晗玉抬手打断。
      “下官有一事不明,当面请教。有桩陈年旧事,两年前事发时凌相不提,去年下官升任中书郎,凌相也闭口不提。眼下非年非节的,凌相突然提起这桩陈年事,怎么,打算翻旧账清算了?”

      轻飘飘一句话掀翻了两年彼此默契不提的遮羞布,凌凤池果然沉默下去。

      半晌谁也不说话。

      最后,还是凌凤池先开了口:“话已至此,看来中书郎执意不退了。凌某有一言相赠。”

      这是两句明确的警告,也是严厉的告诫。
      “无论中书郎如何盘算将来,勿牵扯小天子。”
      “小天子之安危,乃天下最紧要事,碰之则死。中书郎勿怀侥幸。”

      “凌相句句替晗玉打算,感人肺腑。”章晗玉看好后路,往后退了半步,
      “投桃报李,下官也给凌相提个醒。凌相的眼睛与其整天盯着下官这处,不如多回身看看自家呢?”

      凌凤池:“……何意。”

      “其中含义么……凌相自己想罢。” 章晗玉缓缓退后两步,忽地一个麻利转身,拢起官袍几步冲下台阶,快步穿过庭院,飞奔而去。

      她这招金蝉脱壳的招式有时灵光有时不灵,凌凤池是京兆本地人氏,自小随父祖辈出入宫廷,论起在宫里抄近路,比她这个半道入宫的熟谙得多。
      能不能顺利脱身,全看对方拦她的意图多强烈。

      但今日凌凤池态度反常,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够了,章晗玉不想再和对方纠缠下去。

      清晨入宫时,凌家小六郎春潇半道撞见她,特意绕路过来和她说话。少年郎眼神发亮,满怀对前辈的憧憬仰慕。

      当时她心里正在琢磨干爹的嘱托,是给凌六郎卸条胳膊,还是摔断条腿呢,只弄断一条胳膊不太好交差……

      尚未琢磨出个子丑寅卯,就接连撞上凌家苦主兄弟。听说凌六郎在家里替她辩解,极力说她好话,跟凌凤池吵了几次了。

      心里剩不太多的良心在隐约抽搐……
      章晗玉跑得更快了。

      疾走出百来步外,身后并无动静。她抽空回瞄,凌凤池并未追上来。

      人站在被抛下的原地,长身鹤立,绛紫官袍大袖被风吹得猎猎摆动。远远地注视她这处,眼神带几分罕见的寒素凛冽的意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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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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