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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百合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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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第三排那个背影。
她叫陈芸,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我总是记得开学第一天,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株含羞草。
班主任点名时,她轻轻应了一声“到”,声音不大,却清脆得很,像夏日里冰块碰着玻璃杯。
我本不爱读书,成绩也只是中等。可自从注意到她,我便开始用功了。
不为别的,就为了发作业时能经过她的座位,偶尔说上一两句话;就为了她偶尔转过头来问我题目时,我能对答如流。
“这道几何题,你能帮我看看吗?”有一次她真的转过身来了,手指点着练习册上的一道题。
我的心跳得厉害,面上却强装镇定,接过她的练习册。纸上还留着她的体温,我手心里渗出细密的汗。
“这里,做一条辅助线就好了。”我尽量让声音平稳,手指却微微发颤地在图上比划。
她凑近来看,发梢轻轻扫过我的手腕。那触感像羽毛,却在我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原来如此!谢谢你。”她抬头冲我笑,眼睛弯成月牙。
我怔住了,直到她转回身去,我还呆坐着,手里攥着那点短暂的温暖。
那天起,我更加努力。凌晨五点就爬起来背单词,深夜打着手电筒啃数学题。
母亲以为我忽然开了窍,欣慰地多煎了个荷包蛋放在我碗里。
她不知道,支撑我的不是什么远大理想,只是前排那个清清瘦瘦的背影。
四月里,学校办了运动会。陈芸报了八百米,我偷偷报了同样的项目。
比赛那天,我看着她站在起跑线上,白衬衫束在蓝色运动裤里,勒出一段细瘦的腰身。
发令枪响,她像小鹿般冲出去,马尾在脑后一甩一甩。
我拼命追赶,不是为了名次,只是为了能离她近一些。最后一百米,我几乎与她并肩。
阳光下的她面色绯红,汗水沿着脖颈流进衣领。那一刻我忽然希望跑道没有尽头,我们可以一直这样并肩跑下去。
最终她得了第一,我第二。冲过终点线后,我瘫倒在地,她走过来向我伸手。
“跑得真好。”她说,呼吸还未平稳。
她的手心湿漉漉的,我却舍不得放开。那一刻,胸腔里的心跳声大得吓人,不知是跑步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
五月中旬,连着下了几天雨。放学时雨还没停,我站在教学楼门口踌躇。看见陈芸也站在那里,望着雨幕出神。
“没带伞?”我鼓起勇气问。
她摇摇头,“早上出门时还没下呢。”
“我家近,伞给你用吧。”我说着谎,其实我家比她家远两站地。
“那怎么行?”她眨着眼睛。
最后我们决定共撑一把伞。伞不大,我们挨得很近,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肥皂香。
雨水敲打着伞面,世界小得只剩下这一方天地。到分岔路口时,她该往左,我该往右。
“伞你拿着吧,”我说,“明天再还我。”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那谢谢了。”
我看着她撑着伞消失在雨幕中,自己在雨中奔跑起来,浑身湿透,心里却暖烘烘的。
那天晚上我发了烧,但第二天拿到她还回来的伞时,觉得一切都值得。伞折叠得整整齐齐,还残留着一点她的气息。
六月来了,教室后面的倒计时牌一天天减少。陈芸更加用功,常常课后还留在教室自习。我便也留下,假装复习,实则偷偷看她。
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把她的发梢染成金色,她偶尔蹙眉思考的样子好看得让我移不开眼。
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疯长,像藤蔓缠绕心脏。每次她不经意碰到我,或是叫我的名字,藤蔓就收紧一分。这秘密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能写在日记本里,锁在抽屉最深处。
毕业前夕,班里互写同学录。我花了一整晚,给她写了好几页纸,又全部撕掉,最后只留了一句“前程似锦”。
她给我的同学录上写着:“谢谢你所有的帮助,永远记得和你一起讨论题目的日子。”
离校那天,大家互相告别。我看见她和几个女生拥抱,笑得灿烂。我站在走廊尽头,等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走上前去。转身下楼时,眼睛酸得厉害。
许多年后,我在一家书店偶遇陈芸。她几乎没变,只是长发剪成了利落的短发。
我们认出彼此,相视而笑。
“好久不见,”她说,“后来你过得怎么样?”
我们聊起近况,她已是博士,研究植物学。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书架,那手上戴着一枚简单的银戒指。
“你先生没一起来?”我问得小心翼翼。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我没结婚呀。这只是自己买着玩的。”
我的心突然跳快了几拍,那些沉睡多年的情绪悄然苏醒。窗外阳光正好,一如多年前那个奔跑的下午。
“其实,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只是微笑,“真好,能再见到你。”
我们道别时交换了联系方式,但我知道我不会打给她。有些东西,留在过去才是最美的。
走出书店,阳光明媚得刺眼。我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雨天,我们挤在一把伞下,肩膀贴着肩膀。那一刻,我离幸福那么近,近得只有一把伞的距离。
人生若只如初见。可惜时光从不等人,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最终都散在了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