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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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悲声的心跳狂若鼎沸，他几乎坐不稳，反抓住对方的手，呼吸不稳，“当，当真？”
他语气里还有几分不可置信，“云公子不必为了安慰我，说这些话，其实我早已……”
“真的，”云漪微笑着点点头，“家父从不允我骗人，我字字句句都是真话，天地可鉴。”
他说完话，却见纪悲声反应大得吓人，眼里几乎已经噙满泪水，将落未落地满盈着，顿时吓坏了，从怀中抽出帕子递过去。
“这，公子倒也不必……”
不必这么激动吧。
纪悲声无声地落下泪，半晌才擦去那滴已经滚到腮边的热泪。
“无妨，吓到公子了……”
他确实情绪激动，却不似对方猜测那般缘由。
花费片刻平复心情，纪悲声对着云漪真心实意地展颜一笑。
能治好腿，就说明他还有抛却这具残破的躯壳、重获自由的机会。
也许楚嗣霜有一日会厌倦他，也许比他腿疾痊愈那日来得要早，可谁又说得准呢。
等到最鲜嫩新奇的绿叶也舒展，甚至泛黄干卷，谁又会记得它曾从哪一枝上萌生呢。
他不再是那位先君后的代替品时，在楚嗣霜眼里又和一片枯叶何异？
把思绪强压下去，纪悲声轻轻捏了下对方的手，随即放开。
虽然云漪这么说了，他也不能照单全收。对方是聪明人，更是个立场不明的聪明人，绝对不能让对方觉察出自己一丁点心思。
云漪不知道纪悲声在想什么，只是皱了皱眉，坐到一旁的假山石上，思忖半晌。
“不过，治公子腿疾也有不小风险，我还是希望公子能考虑周全。”
闻言，纪悲声抬眸看他，示意他继续说。
“其一，需要每日用药，每十日施针一次，万万不能耽搁，”云漪灰褐色的眼看向纪悲声，他眼皮是内双，看向哪里都带着一种专注和深情，“公子……能做到吗？”
纪悲声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允。
“其二，我方才观公子脉象多有亏虚，用药必会减半，疗效便也有所折扣，”他踌躇片刻，挠了挠后脑勺，一咬牙说出口，“……也有一定几率，双腿不能同样痊愈。”
也就是说，纪悲声有可能会从瘫痪变成一个瘸子。
“那也总比……好得多，不是吗？”纪悲声眼里神色未变，从容地弯起唇角，“总之已经跌落谷底，无论如何我也要试一试的。”
“你，你不担心？”云漪愕然，怔愣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担心有什么用。
纪悲声自嘲地想。
“本就是无根浮萍，天地飘絮，”他指尖滑过衣料上栩栩如生的绣纹，触手冰冷，温言细语，“我本来都认命了的。”
现在天无绝人之路，把一个新的可能性放在他面前，他无论如何也要闯一闯。
下场不会更惨了。
人固有一死，不过如此。
纪悲声同他定下施针的日子，又记住取药的时辰与位置，这才松了一口气，要送人出去。
本念及他身体不便，云漪想要推拒，却没想到对方在这件事上格外执着。
他的心态，从来不像一个双腿残疾的人。
云漪盯着他的眉眼，略微蹙眉，终是没说什么，无奈答应了对方。
顺着方才的回廊向外走，一路上连遇到的宫人都极少，纵使遇到，也多以匆匆避让开为结局。
云漪不以为意，纪悲声却总觉得有几分不对。
绕出回廊，眼前便是砖砌的大路，一道一道半月的门像圆环，层层套在这条笔直的宫路上。
云漪向他略一拱手，温声道：“公子，且停在这里吧。”
纪悲声看着眼前骤然多起来的宫人，便知道前路不得探究了。
再往前，穿过那道漆着朱砂一般殷红的门，局面便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多谢云公子。”
“无妨，”云漪回眸，向他摆了摆手，“对了，公子舌上的伤，家严有一方对症之药，等下次公子来取药，一并捎上。”
这一次他没等纪悲声的回复，笑了笑，便大踏步走进门外的繁冗里。
纪悲声在原地愣了愣，叹口气，转身原路返回。
他身边唯一勉强可用的下人，只有阿翠一个，于是去太医院取药煎药，便成了阿翠额外的活计。
纪悲声怕她心中不懑，特意把前些日宋九歌送来的首饰赐给她。
左右他是男子，也是不必如此打扮的。
阿翠喜出望外，一连几日脸上都挂着笑，纪悲声问她原因，她只说从未见过这样好的珠翠。
期间云漪偷偷来过，替他为双腿施针。
细长的金针刺入皮肤，在某个瞬间带起一阵过电般的刺痛，他才倏然相信对方的话语并无欺瞒。
又每隔一两日，楚嗣霜便会来殿中同他一起用午膳。
他喜清粥小菜和甜食，楚嗣霜却不，为了迎合帝王口味，厨房送来的菜多有荤腥油腻。
纪悲声只看一眼便毫无胃口，却又不得不顺着楚嗣霜的喜好，艰难地用过一餐。
席间楚嗣霜多是无言的。纪悲声亦能猜到原因，毕竟前朝之事再过严密，也捱不住下人的风言风语。
现实并不是他料想的那般，金瓯永固。
狼虎环伺，楚嗣霜为此伤尽心神，他没必要刺激对方，姑且假作顺从才是明哲保身之举。
有时候楚嗣霜会看他，眼里翻涌的情绪复杂。偶然纪悲声抬眼，也会不经意对上对方视线，随即浑身一颤。
那种情绪不知是惶恐，还是惧怕。
但纪悲声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眉眼生得的确动人心魄。
如果楚嗣霜不是帝王，如果他的记忆尚在，如果能毫无芥蒂地相识，他或许也会对对方动心。
这些大抵只能转念一想。
他与楚嗣霜之间隔着一层生冷的冰墙，他看不清楚嗣霜，楚嗣霜隔着蒙蒙的雾想象他。
“纪悲声？”
楚嗣霜唤他，他才骤然从思绪里提起神，不禁懊恼自己的多想。
他哪来这么丰富的畅享，他只是先君后的一个替代品。
纪悲声，摆清自己的位置吧。
他收敛起眼底情绪，“陛下。”
“朕问你，这几日你可有出殿赏花，你愣什么神呢。”
楚嗣霜的神情带着明显的不悦。
“陛下赎罪。”
他咬咬牙，脑中轰然，半晌勉力一笑。
“赏过了的，多谢陛下，那几株紫的生得妖艳漂亮，很夺目。”
好在他前几日去找云漪针灸时从栽着菊花的花坛路过，倒不至于今日穿帮。
听他亲口说了喜欢，楚嗣霜神情缓和不少，点点头，亲自舀一勺肉沫蛋羹到他碗中，看得一旁侍女都变了面色，惶恐不定。
纪悲声不敢不吃，顺着对方的心绪，千难万险终于把人利落送走，这才卸下力气。
出了殿，楚嗣霜身旁倏然落下一个白衣男人，一身劲装利落干净。
白衣男人佩刀，宫人却面色不变，甚至像没看见一般目不斜视地走过。
“陛下。”男人撩袍跪地，嗓音沙哑，似乎是被人有意为之。
“他这些日子出去几次，去了何处，”楚嗣霜走在前面，那人低着头快步跟着，像是一道惨白的影子，“你可都瞧见了？”
“是。禀报陛下，纪公子每日都有外出，时间多是午后，大多在湖边赏花，也有两次……去过太医院。”
白衣男人顿了顿。
“太医院人多眼杂，属下怕暴露身形……不敢贸然跟去。”
楚嗣霜背着手，绣金的龙纹若隐若现。他面上若有所思，微微点头。
白衣男人本来心惊胆战，正担惊受怕着，思考如何承接对方的怒火，半晌没有动静，连忙抬头去看。
却见楚嗣霜面上平静，思忖片刻，只应了一声。
“盯好他，有什么异样立即报来。”
白衣男人连声应下，正转身欲去，又听帝王难得犹豫的声音。
“那条土狗……先在园子里养些日子，别急着给他。”
楚嗣霜不知想到什么，唇边有一丝笑意。
“你说他会不会感激朕。”
白衣男人咽了口吐沫，盯着地上随着风打旋的枯叶，心里道了句罪过。
他哪里敢置喙九五之尊的决定，自然连声奉承。
楚嗣霜显然听够了这样的言语，又不耐烦地摆摆手打发人走了。
他不得不承认，看到纪悲声那副怆然的神情，他也会在内心深处有一分触动。
若是花费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人手和钱财，能让他开心几日，倒也不失为一种让自己心安的办法。
一种……划得来的，廉价的办法。
楚嗣霜想象着纪悲声惊喜的模样，不觉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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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日几乎来得格外早。
纪悲声扶起桌上吹倒的架子，用力合上窗。
只是开了片刻功夫，房内生的炭火便已无力抗衡，几分暖意乖顺地匍匐在冷风下，吹得纪悲声无端打了几个喷嚏。
“公子，您今日也要去寻云太医吗？”
阿翠收下炭火旁烤得暖融融的外氅，轻手轻脚搭在纪悲声身上。
不过一月功夫，云漪的考核已经全部通过，不日便能走马上任。
云漪年轻，前途无量，宫中不少人对他的称呼已经尊敬起来，似是随时准备溜须拍马，更有甚者，已经瞧上这块香饽饽，开始试探对方娶妻的口风。
每闻得这种风言风语，云漪总是笑眯眯地一一推拒。
问起缘由，他总是说心已有所属。
不好棒打鸳鸯又不甘女儿做小，心思各异的臣子们不得不悻悻而退。
“要去的，”纪悲声接过阿翠手里的药碗，黑漆漆的苦味逸散开，熏得他衣衫上都染了苦涩，“都是数着日子的。”
他轻轻吹了两口气，不动声色地一饮而尽。
尽管面上再如何平静，口中的苦涩仍然挥之不去。他拣了块饴糖咀嚼，任由阿翠为他细细掖好衣角。
“真的不用奴婢跟去吗？”
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终是没忍住多嘴。
纪悲声没怪她，却也没有答应，“不必。”
他独自顺着旧路寻去太医院侧的小殿里。
云漪正在一旁点蜡，火光映照着他一小片面容，显得柔和而温润，纪悲声不是重容色之人，此刻也不得不喟叹，那些老臣子的眼光果然是火辣的。
这样一个人，的确是女儿家的如意郎君。
见纪悲声来了，云漪掩上内间的门，示意他到一旁靠近软榻。
一旁候着的两个药童见状，轻手轻脚将纪悲声置在软榻上，协助云漪准备用具。
纪悲声面无表情，抬头瞧着眼前的房梁，数着上面细细密密的纹路，不觉连意识都有些昏沉。
猛然惊醒过来，全靠金针刺透皮肤时一瞬间尖锐的痛觉。
他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痛觉，只是先前都太过微弱，几乎感觉不到。
“嘶。”他难以抑制，轻轻吸了口气。
他双腿太久未曾使用，肌肉已萎缩大半，显得纤瘦伶仃，骨骼凸显，抚上有些硌手。
“这个穴位的确有些痛，”云漪正专注捻着针，半晌骤然惊醒，险些忘了仪态，“你……”
两个童子已经撤出内间，房中只剩下纪悲声与云漪二人，他的轻言轻语只有两人能听见。
“居然这么有效，不过一月有余。”
云漪神采奕奕，瞧着比纪悲声还高兴不少。
纪悲声内心的惊涛骇浪翻涌着，面上却没什么表现，只是由衷地笑笑，闭上眼。
从太医院出来的时候，他双腿麻木时隐隐的痛觉已经能够感受到，按着这样的恢复进程，不过再有三月，他就能走路了。
那时候大概是春日了。
如果顺利，如果他能活过今年，他就可以寻一个夏夜，悄无声息地逃出去。
永远离开这座皇宫。
“公子慢着。”
他低着头慢慢转着轮椅，猛然听到一个沙哑冷峻的声音，随即冷光一现，一把锋利的长刀横在他眼前，只要他再上前两尺，便会鲜血横流。
刺客？
纪悲声心里一惊，蓦然抬头盯着那人，紧急想起对策。
跑，他根本不可能跑过对方，对方武功在身，还有武器。
他？他大抵只能祈祷自己毳衣够厚，一刀砍不穿。
“你要……”
他硬着头皮和对方交涉，话语却被打断。
“公子放心，我只为公子安危，绝无伤人之心，”那人面无表情，干哑的嗓子听得人无端皱眉，“还请公子言明，屡次前往太医院所为何事。”
平日里无数次汗毛倒立，和被暗中窥伺的粘腻感，在此刻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纪悲声咽了口水，心里泛上一层层寒意，不过一个转念便已尽数看破。
楚嗣霜从来没有放心过他分毫，一直在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明明要把他抓进宫的人是楚嗣霜，锁着他日日夜夜、不相信他身世清白的却也是楚嗣霜。
帝王心计，不过于此了。
他才对楚嗣霜萌生出的一丝好感，像是一碗温水泼进冰河，骤然消逝，荡然无存。
“我无须向你解释。”
纪悲声冷着面色，正视对方，熟悉的气势几乎让暗卫微微一愣。
正此时，远处响起一声凄厉的哀嚎，像是什么动物发出的惨叫。
只是这一声，方才还算冷静的纪悲声顿时变了面色。
他伸手摸到盘发的素簪，利落地拔下，尖锐一端直指咽喉。
被簪得卷起的墨发倾泻而下，缱绻地盘踞在拥着雪色毛领的氅衣上，衬得他身形如画。
“我知道，陛下是不允许我死的，”纪悲声一字一句带着恨意，簪子逼近喉咙，“我不与你置气，你莫拦我。”
“否则便带着一具死尸，去同你的陛下交代！”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