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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那年秋季刚刚入学两个月,教室窗外的槐树叶黄得早,阳光懒洋洋地照进走廊,爬上三年级一班第七排靠窗的位置。
许葭一只手撑着腮,一只手把铅笔偷偷挪到课本下。她没有听课,而是在英语练习册背页的空白处画人。她画的是Q版小人,班长那一撮翘得莫名其妙的头发、数学课代表脸上长年不下的痘痘,还有自己同桌的两颗小虎牙,都被她简化成线条和圆形,缩在脑袋特别大的卡通身体里,一排站着,像是随时准备起义的小兵。
每一个人,都很好认,她本不想给别人看,但同桌一低头瞥见,立刻眼睛一亮:“哇,这个是班长吧?”
许葭手一抖,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粗线。
“你别给别人看。”她低声说,却已经来不及。
同桌直接把本子抽了过去,在桌子底下悄悄递给前排女生,前排女生再传给第二排,不一会儿,班上前几排就有人低头笑了起来,数学老师抬起头,用教鞭轻轻敲了敲讲桌:“笑什么?”
没人回答,低笑声仍在持续,像洒了一地的豆子,不停滚动。老师皱起眉:“谁在传东西?许葭,站起来。”
许葭慢吞吞站起来,脸烧得厉害,像被阳光晒红的石头,老师从第一排顺着桌子走到她桌边,抓起那本练习册,一翻,就看到她的涂鸦作品。
“你把课堂当画室了吗?”老师语气不高,但很冷,“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家画,行不行?上课的时候,你能不能用点心?”
全班安静了两秒,又有人憋不住笑。她本能地想夺回练习本,却被老师收走了。
“放学后到办公室来一趟。”老师说完,转身回讲台。
这一节课她一直站着,背贴着教室后墙,视线被一道道目光穿过。大家时不时往她这儿看一眼,嘴角带笑,像在围观什么滑稽表演。她不明白他们到底在笑什么,是她画得好,还是笑她自作聪明?下课时,她快速收拾书包,尽可能躲开任何眼神。她真的不是故意要走神,只是,她太想画出来了,她记得很多年后才知道这个词,表达欲。
现在,她只知道心里有东西,她想画。放学后去办公室时,老师并没有多骂她,只淡淡地说了句:“以后上课专心点,想画画可以报个兴趣班,别在课上自娱自乐。”
许葭点头应着,老师把练习本还给她。那一页漫画依然还在,只是被划了一道红笔线,像是被宣判了无效。走出办公室,她看见走廊尽头有高年级学生正在贴一张新海报,写着校广播站秋季投稿征集。角落还写着,“你也可以写故事。”
她看了两秒,突然转身,快速走下楼梯。那一晚,许葭没有做作业。而是摊开了一个封面是粉红猫头鹰图案的本子,这是她的秘密日记本,封面上还粘了一个带密码锁的小挂件,她自己设了三位密码,831,她的生日。
在第一页,她写下了一句话,“我不懂为什么不能画他们。我不是笑话他们,我只是觉得他们的样子特别可爱。”
写完这句,她觉得心里终于松了口气。然后她写下了第二句、第三句,像是有人在听她讲话似的,那一夜,她写了整整三页纸,她还在页边画了那几个Q版人,又偷偷给每个人画了翅膀。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广播里在放一首陌生的歌,有人说是叫《花的嫁纱》,是广播站新放的片尾曲,她记不清歌词,但记得几句,“花开在太阳下 等着情人呀 努力盛开却等不到它“
她盯着天花板,突然想,是不是有些话写在纸上才不会被嘲笑?可是,那些她想说的……谁会真的看呢?后来,许葭去同桌家写作业。同桌家有电脑,还有网线。许葭听到同桌哥哥喊了一句:“企鹅又饿了,快喂它!”
她问:“什么企鹅?”
对方愣了下,笑着说:“你不知道□□宠物吗?你家没装宽带啊?”
许葭哦了一声,不再问。
回家后她跟妈妈说,“他们说企鹅饿了,快喂。我说我不知道是什么,他们说我连虚拟宠物都比不上。”
那时候许葭不知道宽带是什么,更不知道企鹅为什么会饿,她只是有点羡慕,他们有网络,有电脑,有人会笑着说:“你画得真像。”
而她只有本子,和那个写下密码的、没有人能打开的、秘密日记本。广播站的招募启事贴了整整一周。贴在教学楼一楼进门处的公告栏上,贴纸边缘被风吹起了角,斑驳的透明胶已经发黄,写着欢迎三、四年级同学踊跃参与广播站小记者、播音员投稿,下方一排字印得很小,【题材不限,诗歌、散文、童话皆可。】
反正许葭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她想起来家里床底有个抽屉,里面放着妈妈帮她买的田字格练字本,封面是玉兰花图案。她突然觉得,那是一个可以写东西的地方,或许她想写一首诗。不是写给谁看的,只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写出一句听上去像诗的句子。
那天放学后,她没有和同桌走,而是一个人提着书包回家。她小心避开邻居家的狗,也不敢踩家属楼水泥楼道边上的裂缝,那条裂缝据说已经从她上一年级时就裂开了,到现在也没有修好,或许修好了?但是在记忆里还是那样糟糕。回到家,她把门反锁上,开了书桌上的小台灯。
“诗要写什么呢?”她在脑海里默念。
她记得妈妈说,诗要押韵,要像歌一样好听。可她觉得不一定。她翻开新的一页田字格本子,开始写第一句。
“我的名字,在风里,是飞着的。”
她很满意,又写了第二句。
“如果你想听见我说话,就把耳朵贴在风里。”
她一连写了五句,全是短句,没有押韵,但她觉得非常好听。她用铅笔轻轻描了一遍字迹,再用粉红水笔把标题框出来:《我的名字》,然后她从书桌抽屉最下层,找出一只红色信封,是过年时爷爷写红包剩下的。她把纸折好,塞进去,又写上广播站老师的名字。
她第二天早上偷偷交了上去,那一周,她每天都在等。等广播里出现那首诗,哪怕只是片段,也好,可是并可没有。每天午间广播操后,是广播站女生用一贯温柔的声音播报,“下面是一首投稿作品。” 她听过别人写的故事:“我有一只黑猫,陪我等下雪。”也听过男生写的童话:“一条鱼爱上一颗星星。”
唯独没有她的那首《我的名字》,到了周五,她放学前一个人去了一趟广播站值班室。那个值班的是个五年级的姐姐,正在整理磁带。
“你找谁?”
“……我之前投稿了一首诗,想问有没有看过。”
姐姐翻了翻手边的透明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绿色信封,封口已经被撕开,纸张微皱,她看了一眼纸,又看了看许葭,说:“你是许葭?”
许葭点点头。
“这个……我们看了,但觉得可能太抽象,小朋友听不懂。下次你可以写得更简单一点,比如我的家,我的朋友,这样会比较容易被选上。”
许葭张了张嘴,哦了一声,把那封诗收了回来。她低头快步走出办公室,不知为什么眼眶发热。走到楼梯口时,她把那张纸拿出来看了一眼,然后在下楼梯的转角,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她把那张纸撕了,一横一竖,一块一块,像是在亲手拆掉一个秘密。
回到家,她把碎纸埋在了家里阳台角落的一个空花盆里,那里曾经种过豆芽,现在空着。她小心地把土刨开,把碎纸埋进去,又把土铺好。
她希望这首没人听的诗,至少还能在土壤里重新长出来一点点勇气,晚上她写日记,“我写了一首诗,老师说听不懂。我以后不写诗了,我就写秘密。”
第二天午休时,广播里放的还是《花的嫁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许葭低头,不知为何,这首歌她从第一句出来时,她就红了眼。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许葭把额头贴在书上,像是睡着了,其实她一直醒着。她想,如果有一天,她能写出像这首歌一样的东西,是不是就会有人听懂?
但现在,还没有人懂她。她只有那盆土,埋着她唯一的一首诗。那本粉色封皮、上面印着Forever Friends的小笔记本,是同桌林冉偷偷塞进许葭抽屉里的。封面上,两只卡通泰迪熊并排坐着,一只戴着蝴蝶结,一只围着条格子围巾,看起来就像在说悄悄话。夹在本子中间,还有一张叠成心形的纸条,上面写着,“我们建了一个秘密笔记本俱乐部,每个人可以写自己不敢说的事情。”
签名是:“冉冉 & 娜娜 & 秦欣欣”。
许葭看了看那本子,犹豫了一天没动。她不知道这是邀请,还是只是传错了方向的传阅,直到第二天下午她才鼓起勇气,在最后一页上写了一段话,“我偷偷写过一首诗,想拿去广播站。后来没有人播,我以为是自己写得不好。现在我还想再写一首试试,但我怕她们会笑我。”
她没署名,合上本子,又小心地放回抽屉中。那天下课,她走得特别慢,心里有些期待,也有些害怕。第二天上学,抽屉空空如也,那本笔记本被拿走了。过了几天,林冉没再主动跟她说话。上课回答问题也不再小声递纸条让她抄。反倒是娜娜,在课间和另一个女生一起故意凑过来说,“我们俱乐部的人现在不多了,有些人写的东西不太合适。”
她说着就笑,眼神却是对着许葭的。许葭心里一咯噔。下课时她去厕所,听见隔壁格子里两个女生在说悄悄话,“她真的写诗耶,我看了那段,写得跟大人似的,好尬哦。”
“我以为她是那种不说话的,没想到心思这么多。”
“她是不是以为这样我们就会觉得她很特别?”
许葭走出厕所时,把手攥得紧紧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那天放学她没有走大路,而是绕着学校围墙走了一圈。风吹得学校旗杆的旗子啪啪响,像是有人在空气中打拍子。许葭突然很想哭,但又忍住了。那种感觉,就像你把一只很小很小的秘密放进一个信封,寄出去,却发现别人把它贴在公告栏上,还画了红圈写笑话。
她把自己的田字本收了起来,从最底一页撕下几张纸,写下一行字,“如果我不说话,就没人知道我心里还有一点点亮光。”
然后把纸折好,塞进抽屉最深处,这次,她没告诉任何人,晚上她对着自己的□□空间发呆,是她刚申请的新空间,还设了密码锁,没人知道,许葭点开编辑资料,在自我介绍一栏里写了,“一个普通的小学生,写不出来的诗,就藏在密码里。”
她终于意识到,秘密这件事,是不能写在别人的本子上的。要写,就写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一个没有人会偷看的、不会被笑话的地方。就算没有人点赞,也不要紧,那是她第一次,为了保护自己而设下边界,而不是为了被理解去靠近谁。
……
记忆是会很快推进的,就好像一个事情结束之后,很快就会跳进后续的额故事里,许葭在注意到时间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四月的时间,四月的太阳晒在操场上,校门口拉着横幅:“防控非典,从我做起。”
白底红字,一横拉满整个大门,连门卫室都被半遮着。有人说这次比感冒严重多了,也有人说哪年春天不流感,现在是媒体爱吓人。但学生都得跟着行动,每天上学要测体温,一年级的小孩刚开始还会哇哇哭着不让额头被贴玻璃头温计,后来慢慢也学会了配合。
许葭三年级,坐班里中间一排,她每天把水杯擦得干干净净,里头只装温水。老师会在早读后让大家漱口,说是杀菌的办法之一,广播操时间变得格外严格,学校要求每个年级都必须带酒精喷雾和纸巾,放在教室外的收纳篮里。做操前,班长要逐一检查大家手指缝有没有清洁,用没用喷雾。操场上热烘烘的,阳光一洒,整片学生队伍都像晾在太阳下的白衬衫。跳广播操时,老师还会走来走去巡查,谁没伸直手谁就要重跳。
“我们不是在跳操,是在筑一道防线。”体育老师说,站在讲台前,表情比任何时候都严肃。
那年非典让很多孩子第一次意识到,世界不总是安全的,许葭记得,有个女生因为家里有亲戚发热,被整个班级疏远。大家都不说出来,但私下不愿和她一起喝水、吃饭,甚至连借橡皮都躲着。许葭偷偷在课桌下递了一块自己的橡皮给那个女生,结果第二天她的橡皮被人用红笔划了一道。
“你这样也会被传染。”有人当面警告她。
她没吭声。只是晚上回家,用橡皮头那面一直擦掉那个红印子,直到整个橡皮都快削没了,许葭当时也不知道要怎么思考这个事情,或许曾经的时候,也并没有什么思考的经验?只是连带着午休的时候,思绪从橡皮的事情开始,后来她趴在桌上,听校园广播站放歌,女声清亮干净,飘在热风卷起的教室里,有种几乎让人心头发酸的透明。许葭没睡,她只是闭着眼睛,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想象,如果她也能写一首歌,会不会也有广播站放呢?如果她写的不是诗,是歌词,是不是就没有人笑了?小小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每天想那么多事情,但她知道,思绪换的快有的事情并不是坏事。
午后的教室像泡在汗水里,一切都昏昏沉沉的,只有她手心里握着的小纸团,是干的,那是她昨晚在粉红猫头鹰图案的秘密日记本里写的一首诗,她想过抄在作文本上交,但最后没这么做,因为她已经试过了,表达自己,有时候不但不会被听见,还会被剥开当作笑话讲。
广播还在继续,歌曲还是熟悉的旋律,随着音乐她轻轻哼了一句,眼泪差点落下来。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一种想要说,但说出来会更孤独的情绪,像一只兔子,头上系了红绳,在空地中央站着,四周全是盯着它的目光。它不跑,只是发抖,她拿出草稿本,在最后一页写,“我想写一首不让人笑的诗。不是给他们,是给我的。”
然后用订书钉把那页钉下,塞进了书包最底层。她还没有准备好告诉世界,但许葭决定留住这句话。哪怕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它的存在,但是写诗歌这个事情没有什么结局,没有结局的事情很快就会被她送去脑后,很快画画这个事情替代了写诗歌。
对于画画,许葭还是喜欢在最后一排画画,大概是只有在这个位置,老师的目光才最晚扫到。她可以把课本立起来遮挡,把作业本放斜,偷偷拿出那本从新华书店带回来的空白速写本。本子是许葭去新华书店看连环画时顺便翻到的。一本纯白封面,没有印刷字,只写了速写本三个印章字样。
许葭站在那本书前看了很久,甚至没翻开第一页,只是用手指轻轻摸着封皮,像是在掂量一种无法解释的渴望。母亲买完语文教辅来找她,看见她眼巴巴站在那里,嘴唇动了动,问了句:“你是想画画还是写秘密?”
她一愣,没有立刻回答,母亲还是掏了三块钱,说:“买吧,但别画小人书。”
许葭高高兴兴地点头,速写本第一页,她画的是班上那个讲笑话很好笑的男生,Q版的,圆滚滚脑袋,嘴巴咧着大笑。第二页是她最喜欢的女同学,一张用彩笔淡淡描出的脸,微微皱眉。每一幅画,她都藏着抽屉底,书包夹层,甚至饭盒盖下的缝隙,但她终究没有藏住,有一次美术课上老师放他们自由画画。
许葭觉得机会难得,画得比平常还快。她低着头,手上的自动铅笔刷刷落线,一张新的Q版人物快要完成时,突然一道身影停在她身后。
“许葭,你这是在画谁?”
她抬起头,是班主任,速写本已经被抽走了。
“不是让你们画风景写生吗?这些东西” 老师翻着那几页,“你知道像不像你同学?在背后画这些,说得难听点,是不是像在讽刺人?”
全班瞬间安静下来,她的脸唰一下红了,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被说中了秘密之后的剧痛。
老师把本子立在讲台上当反面教材:“小小年纪心思太多,这就是所谓的早熟!家长也该注意,不是什么都能画。”
她看着自己的速写本像一只被剥皮的苹果,一点点裸露在所有人面前。那天下课后,她蹲在教室门口,等人都走光了,才悄悄上讲台把那本本子拿回来。老师没有收走,只是撕掉了最后那一页。那页她画的是自己。她想象中的自己,不是真实世界的许葭,而是一个穿校服、披着飘逸长发,在雨中打伞的少女。她只是画着玩,却也第一次在纸上把自己画得好看。
可现在,那页没了,她回家翻出速写本,躲在书桌下小声抽泣。纸张还带着课室的粉笔味和她手心的汗。她抚过被撕掉的痕迹,像是在为某种失去的勇气哀悼。
那天晚上,她没有写秘密日记本,只是把速写本塞进书包最深的夹层,然后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对自己说:“我没有做错,我只是想画。”
窗外夏天的风吹动珠帘,月光照进房间,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早熟这个词,不是夸奖,它是大人指责你太早有想法的方式,是他们不理解时的标签,是你必须自己承担后果的代价。她合上眼睛,梦里,她仍在画画,但每一笔都变得小心翼翼,每次感到羞耻或委屈的时候,许葭会写日记,密码锁住的秘密日记本或许一定意义上也是她把自己的情绪藏了起来。
后来,出现了Qzone,她知道了可以在网上写私密日志,而且许葭是班上第一个知道Qzone怎么用的女生。准确地说,是在表姐家看到的,表姐是初一生,已经学会用□□空间贴背景图、放音乐,还教她怎么加密。
“你要记住,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懂你说的话。”表姐边敲字边说,“尤其是你写的那种心事。”
那天,许葭在表姐家电脑上试着敲下一行字,“我画了一幅画,但老师说我早熟。”表姐没有问细节,只教她怎么设置密码。
从那以后,Qzone成了她的秘密基地。她在上面写下自己被误解的感受,也写对广播站里播放的各自歌曲的感想,或许她的诗歌也有了存放的地方,再也不怕别人看了,许葭渐渐学会用文字把心事藏起来。不是写给谁看,而是写给未来的自己,那个会懂她现在不敢说出口一切的自己。
放暑假后,作文班和奥数班开始满天飞。母亲在街口看到新开的作文班广告,说是某名校语文组长亲自授课,一节90分钟,398元一个月。她眉头紧了紧,但还是报了。
“你不是喜欢写吗?那就去学学怎么写有用的东西。”
许葭点头,没有反驳。第一次作文课,老师讲的是《我心中的英雄》。其他人都写父母、老师,她写了一个努力活着却不被理解的人,老师看完在她作文后面画了个圈,写:“抒情内容过重,建议贴合主题。” 许葭一开始不明白,后来回去翻课本才意识到,老师想要的,是符合套路的表达。她第二次作业改写成我的妈妈,把母亲每天煮饭、送她去补习班的细节写进去。
老师批语:“内容清晰,有感情,语言还可更生动。”她看着内容清晰四个字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寂静,那年夏天,家里电风扇一直嗡嗡响,作业表贴在墙上,几乎一天不落。她会在表格上认真划掉每完成一项,完成了语文练习册、数学口算、暑假日记……
有时写着写着,她会停下来,望着空白页发呆。脑子里不是算式,也不是妈妈是我最敬爱的人,而是速写本、她在Qzone里写的密码日记,还有那个撕掉自己画作的老师。许葭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比别人慢一拍。她不是不会完成任务,而是每一步都绕路太远。她想太多,藏太深,总觉得每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必须有意义。
后来,母亲买回一大堆练习册后,在客厅说:“你呀,不要老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诗和画,有用点。”
许葭没有说话,那天晚上,她写了一首诗,悄悄更新在在Qzone里面,“在风吹的地方我看见你,不说话也不哭,如果我能变成风,就不用说话也不用哭。”她没有想这首诗写得好不好,只是想记录一个不说话又不哭的自己。
……
阳光洒进教室,风扇吱呀吱呀地旋着,广播站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今天为大家点播一首《小乌龟》,送给三(3)班的一位同学。你说我们都要幸福,是的,我们都会的。”
全班顿时起哄,大家都在猜是谁点的歌,又是谁被送的祝福,“许葭,不会是你吧?”坐在她前桌的女生回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她愣了一下,下意识摇头,但心跳一下子加快了。她当然知道不是自己。她没告诉任何人广播站点歌的纸条怎么填,哪怕她偷偷写过一张,也一直没投进广播箱。
那张纸还压在她铅笔盒最底下上面写的是,“如果我被点名念出来,就当你们没听见吧。”
广播结束后,同桌低声跟她说:“你有没有听到,刚才播的是我们小团体的那首歌。”
她点点头,她并不属于那个小团体。她只是被短暂邀请加入,贡献了一页秘密笔记本的页面,然后就被除名了,最后那页很快被撕掉了。理由是,写得太矫情,不好笑或许还是不够好,反正最后就是不存在了。许葭不是不知道这就是拒绝,只是当时装作没听懂。
学校组织广播稿征集总是持续,实在是想写东西的许葭还是鼓起勇气写了一篇,讲的是春游路上看到的小白花,写得细腻而含蓄,只是这一次许葭投稿的时候,匿名投的。几天后,广播站在午间播出了一篇稿子,内容和她写的极像,但署名变成了另一个名字,她没有问为什么。许葭只是开始明白,在某些系统里,她是不需要名字的那类人。
Qzone里,她记下一句话,“我知道不是每个秘密都值得被广播。”但她还是希望哪天能听到,哪怕不念她的名字,念一段她写的句子也好。曾经老师布置了一个作文作业,其题目是《我的梦想》。许葭没有写作家、医生、科学家,而是写了想要一个广播站,一个可以只播放她日记内容的广播站,里面永远不念名字,也不点歌,只念她写下的每句话,她写完之后,感觉前所未有的平静。
……
春天的风总是有点甜,大概是小时候的春天会有很多熟悉的味道,像是棒棒糖,又或者是溶化过桔子味糖精水,总之这样香甜的味道会轻飘飘地绕过窗棂,钻进每个小孩的发梢里。
三年级的教室里,一群孩子们正趴在课桌上,涂着刚发的练习册封面,有的画小熊,有的画心形花纹,有的直接写下更宏大的话题,想象着写作文时开头能被表扬。
“安静点,大家都看我这里!”班主任推了推眼镜,手里拿着一沓红色印刷的通知单,“过两周要组织春游,这次我们去的是南城郊外的湿地公园,大家先回去让家长签字,然后准备食品清单。”
全班像被电了一下,春游这两个字在空气里炸开,就跟吃了校门口五毛钱一根的棉花糖般,甜得让人头皮发麻。
后排有男生小声哼着《童话》,前排的女生窃窃私语着要带康师傅蛋黄派还是奥利奥,许葭手里的自动铅笔一会儿转圈,一会儿敲桌面,心里盘算着要带什么饼干。
“这次不准乱丢垃圾,也不能随意脱队伍。还有,大家要穿校服,佩戴红领巾。”李老师声音里带着特有的北方腔调,尾音略翘,似乎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威慑力。
阳光正好透过老旧木窗,落在黑板和粉笔槽上,映出一点白得发蓝的光晕。墙角挂着那面总被风吹得鼓动的班旗,上面写着向上向善,但常年被粉笔灰蒙着,看起来像一张旧胶片。
许葭瞄了一眼同桌,那个总是扎两根马尾、写字飞快的女生正偷偷在书包里塞折好的星星纸条,写着春游快乐字样,小小的,带着粉色荧光笔的线条。那一瞬,许葭忽然觉得,这条纸条好像比整个春游更让人期待。
小小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像楼下小卖部门口风吹转动的塑料小风车,咯吱咯吱地颤动,给整个教室都添了一种无形的、悬浮着的喜悦感。
“明天我就去买炼奶饼干。”许葭在心里默默决定。虽然那种饼干便宜、包装单薄,但她喜欢那种奶味,在阳光下吃,能觉得嘴里一瞬间是夏天的白云。
李老师拍了拍讲台,补充道:“大家一定要带足水,小心中暑。到时候我还要抽几个同学代表写游记,准备好纸笔,回校后要交到办公室!”
这句话刚落下,有几个人脸色刷地白了。许葭低头看着自己新换的笔袋,上面印着几只蹲在花丛里的小兔子,她忽然想,这些兔子要是会写字,会不会也能偷偷记录她的心事?不过这些兔子肯定没有自己会写诗,也没有自己会写东西,许葭默默地在心里这样想着。
铃声响了,像一首断断续续的童谣,混杂着操场上传来的呼喊声,和窗外发黄的梧桐叶翻动的声音。那一刻,许葭觉得,春游还没来,但快乐已经在心里提前发芽了。
春游的前一晚,许葭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妈妈终于在晚饭后记起她明天要出门,随手从高处柜子里摸出一包炼奶饼干,塞进她的书包外侧口袋:“带这个去吃,甜。”
饼干包装纸已经起皱了。她小心捏着角落,心里想起同桌曾列的清单,奥利奥、果冻、旺仔牛奶、鱼肉肠、三明治、蛋黄派。
她知道,自己明天会带着清单里最不起眼的那一样。
春游那天,天气很好,班车开往郊区的森林公园。孩子们像一群刚放风的小鸟,吵吵闹闹,一路唱着广播站教的《我们都是好朋友》,还有几个人排着小队玩数7的游戏,数到7或7的倍数就拍别人。
许葭坐在靠窗的座位,望着窗外大片大片翻涌的油菜花,手捏着书包拉链,没有加入任何一场游戏,坐在她旁边的,是班里另一个边缘角色,林雪,是那种没有存在感、上课发言声音特别小的女生,学习也不出众,穿衣服永远是打折品样式。车子晃着晃着,她们两个就像被世界遗忘了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甚至没有交换一句话。
中午在公园空地午餐,孩子们摊开野餐布,各自围成小圈子。果不其然,康师傅蛋黄派成了明星食物。好几个女生围着包装华丽的零食叽叽喳喳评论,有人还带了超市里最新款的喜之郎吸吸果冻,粉红色的外壳在阳光下晶莹剔透。许葭从书包侧兜掏出那包炼奶饼干,指尖有点发烫,“你吃这个啊?”同桌随口一问,语气中没有嘲笑,却让她更难堪地意识到,自己吃的东西,就像自己一样,不够有趣,也不够昂贵。
她把饼干递向林雪。
“要吃吗?”
林雪点点头,接过去,一起坐在树荫下吃得很慢。炼奶饼干甜得发腻,她还是一口一口吞下去,不愿留下太明显的痕迹。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加入大部队的游戏。她忽然觉得并不是不想合群,而是太知道自己合不进去。
春游结束后,老师布置一篇游记作文。题目叫《春天在哪里》。她写的是路过油菜花田时,阳光照在林雪发顶,像是春天从一个小姑娘的发丝上路过。这篇作文没有被老师表扬。她在练习本最末页写了一句话,“我试着用甜的东西交朋友,但味道不是每个人都能记住。”
她把那一页对折,再对折,最后剪下一角,用胶带贴在笔袋里,藏得很深。就像她对人所有的善意,收回时都不敢用完整的形式保留。
……
暑假的第一天,许葭没有得到任何庆祝。学校最后一天发通知:假期期间请务必参加奥数和作文联合提高课程。报名表是连在成绩单上的,家长签字那一栏早已由妈妈在厨房的油污中匆匆划下名字,她坐在沙发上,攥着那张纸,感到自己的夏天已经被撕裂了。电视里放着《还珠格格》的重播,紫薇在哭,小燕子在闹,乾隆皇帝语重心长地说教。
她盯着屏幕,脑子里却在盘算:早上八点到十点奥数,十点半到十二点作文班,回家之后午饭、午睡,再写暑假作业表上几十道天天练……
许葭没有空间呼吸了,她只觉得非常的烦躁,连家里的电风扇都不能吹散这种烦躁。尤其电风扇是祖传的老款,嗡嗡作响的脑袋来回摆动时,总在一侧哒地停一下,就像有人轻轻敲她脑门。蚊香盘在角落慢慢燃,散发着淡淡的青烟。妈妈午休,爸爸下午还要上班。整间屋子只有她一个人,陷在粘腻的空气和无尽的练习册里。
她忽然不想写字了,拿起作文本,她画了一只小企鹅,一个□□宠物,本来这些网络的事情不会影响她太多,但是在朋友家的哥哥装了宽带,可以在电脑上养一只企鹅,还能喂它吃东西、陪它玩、买衣服给它穿。尤其这些事情许葭听着朋友无数次的重复,她只觉得自己也突然有一种想要养宠物的冲动,不过家里没有电脑,许葭也就只能画一个画两个来打发时间,许葭画完后,写了一句,“如果我也能在电脑里养一个小动物,它会不会在我孤独的时候和我说话?”可她家没有电脑。电视和电风扇是这个家夏日的全部设备。
在这样的环境下,许葭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她一边能更新空间私密日志,一边又哀叹没有电脑是多么的怪异,同样妈妈突然送给她一个封面是粉红猫头鹰图案的本子成为她的秘密礼物是一个更神奇的事情,妈妈说给她买回来一件秘密礼物,是一只可以设密码锁的日记本,封面上还粘了一个带密码锁的小挂件,粉红猫头鹰图案。
妈妈笑着说:“这你应该喜欢吧,小姑娘不都爱写小秘密嘛?”
许葭点点头,心里涌出一种古怪的羞耻感,还有未曾察觉的怪异,但羞耻感带来一些新的思考,许葭在想原来在妈妈眼里,自己所谓的写作,就是写些藏在抽屉里自娱自乐的小秘密。不过许葭还是翻开了第一页,用铅笔写下,“我想写一篇真正的故事,不是作文,也不是童话,是我一个人喜欢的那种,写出来就会开心的故事。”
写完,她翻过去又撕掉了这一页,她不敢留下太完整的自己。整个暑假,她在电风扇前度过了无数个独处的午后,作业写完一页,心就空一寸;听着窗外楼上传来风铃声,她仿佛听见有人从楼上跳绳落地的节奏,啪啪——轻了,啪啪——又重了…… 她开始习惯在这里记下心里浮现的句子。
“我想当一颗风吹也不走的小草。”
“梦里有个门,推开是天蓝色的海。”
“妈妈说这个夏天要学会长大,可我只学会了一个人醒来。”
这些句子都没有写进作业里,她把它们写在小纸条上,塞进密码锁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就像储藏一个没有人看的文学角落,只有她知道,她曾经试图将不被理解的自己折叠成风,也折叠成诗。
……
八月中旬,作文班办了一次模拟市级写作竞赛。题目是《我最难忘的一次经历》,时间两小时,字数不得少于600字。许葭坐在靠窗的位置,桌子斜着,光从斑驳的纱窗照进来。风扇咯咯作响,像在为这一切做背景音效。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很紧张。但握起笔的一刻,脑中却蹦出那个早已想好却没机会写下的开头,“那天我们去了春游,我带了一包很便宜的饼干,却看到别人带的是漂亮的蛋黄派和奥利奥。”
她写下那段小小的自卑。写下自己坐在石凳上,不敢打开饼干包装,怕同学看到包装纸就笑她好寒酸。写下自己默默看着远处的草地,像是看着一个永远到不了的地方,她甚至把那一刻心里产生的念头也写了进去,“我希望以后能有自己的钱,能给自己买一包蛋黄派,就买最贵的那种,然后不用和任何人分享。”
写到最后,她发现自己忘了时间。字数写了足足两页纸。监考老师来收卷时,她还有点不舍,像是刚刚从一个真实又心碎的世界抽身。比赛结束后,班主任在点评大会上朗读了几篇作文,没有许葭的。她等了很久,等到嗓子发干,等到掌心出汗。最后班主任说了一句,“有的同学写得也挺好,就是太过生活化,不够有高度。” 她的心一下子沉到底。生活化三个字像是一种被判刑的标签,轻描淡写,却足以将她的小心思彻底否决。
晚上回家,她拿回自己的作文,评语上写着,“细节感人,但缺乏升华与主题立意。”
她在评语下方,自己加了一句,“细节就是我的升华,我写的不是别人能用的话。”
第二天,她把这篇作文改写了一遍。去掉了老师希望看到的总结陈词与集体荣誉感,只留下那些她真正不想忘记的瞬间,同桌咬蛋黄派的清脆声音;自己装作不饿的样子;还有那一片太阳照不进来的角落。然后,她做了一个决定,她要继续写。哪怕没有评语,没有掌声,没有人能理解。哪怕文字永远只是贴在磁带盒背面的一张贴纸,自己也会一直写下去。
那天晚上,电风扇仍旧在嗡嗡响着。她坐在床边,翻出那些纸片,轻轻地,用胶带把它们贴在日记本最后一页的封面上。在那里,重新找到了某种未曾被认可,却顽固存在的勇气。
外面传来楼上传真机“嘟——嘟——”的声音,像是另一个遥远世界的回应。
她写下最后一句,“写下去,就不算白活。”
………
暑假的补课周接近尾声,作文班和奥数班的上课时间开始重叠,许葭从作文教室跑到奥数教室,中间只能吃一根方便面饼。她用手抓着咬断,边写边听老师讲鸡兔同笼,手上沾着调料粉的咸味,慢慢浸进纸页和指缝。许葭越来越不想去上奥数了,但不去也不行,母亲说过:“学文没出路,算数不好以后怎么过日子?”
许葭没有回嘴,她只是回到家后,把作业本打开,用铅笔在每一页角落都画了小小的人脸,这些图画她不敢公开,只敢偷偷画在练习册与练习册中间、最后几页空白里,直到有一天,秘密被揭开了。那天中午,作文班上课前,班上几个女生围成一团。她们在传一本厚厚的日记本,每个人都写了点什么。轮到许葭时,她迟疑地写下了一句话,“我有画过班上的人像,但只给自己看。”
然后她翻开了一页空白页,悄悄贴了一张她偷偷撕下的草稿一个带着双马尾、咬着圆子糖的女孩侧脸,她心跳如雷地合上本子,递给下一个人。第二天,那本子没再递到她手中,反而是,课间的时候,前排女生凑成一团,嘻嘻哈哈地说,“你们知道吗?某人画我们还挺像的呢。”
“还偷偷贴进去,谁让她自以为很会画的?”
许葭僵在原地,她本能地觉得,自己被排除了。秘密笔记本俱乐部的核心成员们,像是默契地交换着只有她不懂的笑声。那天下午,她回到家,猛地把所有画过人的草稿撕成碎片。手在发抖,但她还是在书桌抽屉最底下,捡起那张贴进日记本却又悄悄复印下来的漫画页。
她看了很久。最后,她把它夹进了自己装磁带的铁皮盒子里。盒子上写着夏天不要结束。傍晚时分,她坐在阳台上,外面的热风夹杂着邻居炒菜的味道,珠帘在风中微微晃动。电视里正播着《多啦A梦》,当然那时候应该还是叫《机器猫》,那熟悉的旋律突然像一把钥匙,解开她心中所有未能出口的情绪。
“以后,也许会有人愿意听这些。”她在日记本上写,而那一页复印的漫画页,就成了她带出的第一个图像。
作文班老师布置了一个奇怪的作业,“写一首你自己的诗,题目自拟,字数不限。”
同学们都哀嚎起来,有人直接照搬课本上的我爱你祖国,还有人只是写了几句押韵的花儿开了,鸟儿叫了,许葭却兴奋得睡不着。那天晚上,她在蚊帐里打着手电筒,在一张信纸上写下了人生中第一首诗。她用的是铅笔,字还不太稳,但情绪滚烫,“我想做一只影子,陪着你走很远的路,没人知道我是谁,也没人问我要去哪儿,可我站在你身后,风吹过我,也吹乱你头发”
那是许葭第一次,不是为了考试,不是为了作业,而是为了表达自己而写字,她写完后,把信纸叠得整整齐齐,藏进了书桌左边最底下的抽屉,那抽屉很深,像是藏着另一个世界。第二天,她鼓起勇气想把诗交给作文老师,可在走进教室之前,另一个老师拦住了她,是班主任。
“你最近写作业不认真,这几次作文分数也下降了,是不是都在搞些没用的东西?”老师问。
许葭怔住,没敢说什么。她鼓鼓囊囊的外套口袋里,那首诗正躺着。她一边听着训话,一边悄悄地,把那张纸抽出来、揉皱、捏紧,在垃圾桶前,她慢慢松开手,把它丢了进去。纸团砸下去的声音很轻,但她听得很重。老师还在继续说:“现在就应该脚踏实地搞学习,别想那些虚的。”
许葭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傍晚放学,她没像平时那样回家,而是走去了学校后面的那片空操场。操场边的树叶早已泛黄,风吹得哗啦啦响,她看见垃圾桶还没倒,伸手进去翻了一下,找到了那团纸。纸上沾了点油渍,字迹有些晕开,但还能看清我想做一只影子,她坐在水泥台阶上,小心展开那张皱巴巴的纸,把它折成了一个星星,放进铅笔盒夹层里。
那是她第一次写的诗,也是第一次在字里行间,感受到自己也许可以被听见,她没想过以后要当作家、写诗人、搞文学,她只是当时真的想写点什么,把心里的那个她留下来。这种节奏持续的出现,重复的模拟,许葭自己也没注意到在同样的事情里重复了多少次,每天早上,阳光还没落进书桌上的时候,它就开始摇头一圈又一圈,像老人在晒太阳时慢慢摇扇。她坐在桌前,翻开那份厚厚的暑假作业,语文数学各一本,还有一页小小的《假期计划表》。
“每天安排时间完成至少一项任务;每天阅读30分钟;每天写日记一篇;每周参加一次户外活动。”
表格上全是空格,每一栏都像是在审视她:你能不能做到?你到底值不值得被肯定?许葭一开始按照它来,每天抄几行古诗、做几道题、写一篇日记。她尝试在日记里模仿作文里的好句子,比如,“今天我吃了一个冰棍,虽然很凉,但是我感觉心里暖暖的。夏天的阳光像母亲的手,轻轻地拂过我的脸。” 可许葭很快厌倦了。她更想写的是“我觉得一个人看电风扇转的时候,像在等一个人来找我”,或者,“为什么爸妈说让我学会独立,其实是让他们可以少管一点?”
她写了几篇这样太个人化的日记,却又迅速把它们撕下来,夹在语文书的空页里,许葭的情绪被电风扇吹成一片碎风,无法集中,也无处安放。她窝在桌角边,手边是《读者》里一篇叫《把孤独写出来》的散文,她边看边想着:“写出来之后,会不会真的就不孤独了?”
于是,她又一次拿出密码锁日记本,在那本日记里,她把整个暑假的情绪写成了一封信,开头是,“你好,我是一个觉得表达没有用、但又忍不住想写的人。”
许葭不知道这些东西会不会有收件人,也不在意有没有回应。她只是想记录像一个躲在河堤后练琴的小孩,明明知道风会把声音吹走,但还是一遍又一遍按下键盘。到暑假的最后一天,她看着作业表上大半空白的打勾栏,忽然没那么在意了。她不再害怕交空白卷,不再害怕写的东西没有人看懂。
因为她明白,有些东西,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见才存在的。那一刻,她觉得我是一个完整的人的意识,从那些不被评价的文字、那些偷偷写下的情绪中,缓慢地生长出来。磁带模拟的情绪空间正在悄然关闭,墙角的电风扇停了下来,像某种片刻的沉默。许葭带着那份沉默回到现实,发现那张作业表的一角,已经贴上了一枚新生的贴纸是她最早那张日记纸上,被撕下、留下的角落图案。她摸着它,像在确认这段记忆真的被回收,不是因为它值得,而是因为它曾经被否认,她在心里轻轻说了句,“我记得它。”
……
模拟结束后,许葭的眼睛还在微微发涩。像是看了一场无限循环的老电影,剧情每次都有些不同,但悲伤的味道却从不变。她缓缓站起身,房间忽然变暗,只有录音机上的指示灯亮着一点点红光,像一只猫咪眯着眼睛。
“ 我知道你记得。不过现在结束了~~ ” 那少年的声音从录音机里飘出来,音色轻快,带着点不可言说的俏皮。
许葭揉了揉太阳穴,干巴巴地开口:“你就这么愉快地宣布结束吗……我脑子快炸了。”
“哎嘿,那也是因为你情绪太丰富啦!”声音像在笑,甚至还能听出一点轻飘飘的哼唱,“要不是我刚升级过,这次差点超负荷了! 我的朋友,你怎么总是经历这些同样的事情??”
许葭斜眼看向录音机,“少装无辜。刚才那种被反复循环的场景,像被压在地上滚一百遍,是你设计的吗?”
“才没有!”模拟器很快喊冤,“那是你的记忆自己选择的场景,而且情绪越深,重复率越高。就像你小时候每天都把喜欢的歌词抄五遍一样~”
“我谢谢你,连我喜欢的歌都记得住。”许葭翻了个白眼。
就在她想再怼回去的时候,房间忽然亮了起来,一阵细碎的光点在空气中浮现,像在夜里飞舞的萤火虫,只不过每一个光点都带着一段回忆的碎片。
“情绪物件盒收集了不少东西,要不要尝试投屏模式下的观看!”模拟器用少年音激动地宣布。
许葭下意识后退半步,愣住了。
眼前出现一排排漂浮着的虚拟物件:一只粉红猫头鹰图案的密码日记本,封面被几处磨花;一张张小心翼翼裁剪出来的Q版人物画像,旁边还有几页撕下来的信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稚嫩的诗句;几本印着秘密俱乐部专用的笔记本封面,被胶带包着,像是被重重封印;还有许多泛黄的春游清单,旁边配着一些廉价炼奶饼干的包装袋、一次性牛奶瓶的小标签。
“这、这是……”许葭瞪大眼睛,声音轻到几乎被房间的空调声覆盖。
“喔,这些就是你这次情绪模拟的收获啦!”模拟器声音欢快得像在介绍礼物,“因为你的情绪太复杂、层次太多,我没法只用一件物件就总结完整,所以就都保留下来了。” 许葭看着那些眼前飘动的笔记、画页、糖纸,忍不住伸手去碰。指尖只触到一阵微凉的电感,像碰到风中的水珠,轻轻就消散了。
“它们……能带出来吗?”她低声问。
“这个吧~ ”模拟器拉长尾音,“可以!不过,只能选择一件变成现实物件,其他会以情绪贴纸形式永久保存到情绪物件盒里~”
许葭怔了几秒,指尖滑过那些诗歌的信纸,她几乎能听到当时的小她在心里默默背诵的声音 “我要写世界上最美的词汇,但我现在只能写老师喜欢的东西……” 她笑了,眼角泛着潮意,“好像现在看,这些都挺可爱的。”
“当然可爱啊!”模拟器很兴奋,“这些就是小时候最真的那部分情绪,你以为它们脆弱,其实它们比什么都坚韧。”
许葭伸出手,轻轻点了那本粉红猫头鹰的密码日记本。
“选它?”模拟器确认。
她点头,“嗯,就它吧。”
“收到!快看!”
投屏上的粉红猫头鹰封面忽然闪了一圈光,随即慢慢缩小,像水滴落入湖面那样溶进许葭手心。她一惊,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再缓缓张开,发现手里正躺着那本小小的日记本,略微磨损的封皮和褪色的扣子都一模一样。
“恭喜获得你的第一本心意记录帖!”模拟器语气像主持颁奖,“这可是超级稀有款,绝版喔!”
许葭笑了,眼睛被那突如其来的光亮映得很亮,“谢谢你,模拟器。”
“嘿嘿,不客气!”模拟器忽然又变回活泼的少年腔,“你以后还会再看这些吗?”
她看向那一排排飘着的小物件,轻轻摇了摇头,又似乎犹豫了下,“也许会吧……等我想听它们再跟我说说话的时候。”
“好啊!”系统的声音像拍手一样清脆,“到时候我再帮你把物件都排好,像放电影一样一个一个放出来,看个够!”
许葭轻笑,“你啊,怎么总是搞得像搞笑综艺一样。”
“情绪本来就该是丰富的,不是只用来哭的。”模拟器顿了顿,又变得稍稍轻柔,“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敢一直往里看,你很厉害了。”
许葭没有接话,只是看着手里的猫头鹰日记本,像回味一场很长、很温柔的梦。她转头去看录音机,那个少年的声音还在继续叽叽喳喳:“下次要不要选那个写着小学夏令营的磁带?听说里面有超搞笑的作文和你偷吃西瓜被罚站的事!”
“住口啊!别剧透!”许葭笑着大喊,忍不住用掌心敲了敲录音机盖子。
“哈哈哈,好的好的,保证保密!”模拟器笑得一阵风似的,连空气都轻快了起来。房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她手里的小日记本(心意记录帖),还有桌上微弱的投影光波,晃动着那些还未被选择的小小物件,就像她心底那些安安静静等待被唤醒的小人儿,静静看着她,等待着再一次被听见。
05年才有养宠物,但是为了体现记忆错乱感,我就让这些结合在一起了~
摸索一下,后续应该一章一个主题
□□空间英文名 Qzone ,因为球球总是被口口,所以就用Qzone了,果然很顺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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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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