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自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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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开学一个月了，严哲妈依然坚持让严哲爸开车送儿子上学，无论怎么都不肯让步。
偶尔出门时，严哲会碰到方礼。一旦相遇，他们便会一同乘坐严哲爸的车前往学校。
方礼每次见到严哲的家人，都会露出小小的笑容，言语间礼貌有加，教养非常好。
与方礼相比，严哲说话总是大声嚷嚷，仿佛想让全世界都听到他的声音。
“你看了昨晚儿童台那部动画片没？”严哲凑过去问方礼。
“我知道。”方礼轻声回他。“但要练琴，所以来不及看。”
严哲爸听后，一个劲地夸奖方礼懂事，从不让家人操心。
每当这个时候，严哲心里就特别不平衡。
他凑过去扯方礼的校服说：“今晚来我家吃饭，我带你看！”
方礼条件反射地按住自己衣袖，为难地说：“估计不行，今晚还是要练琴。”
“为什么啊？是怕你爸爸吗？你妈妈呢？”严哲毫无顾忌地大声问起。
方礼听到后不说话了，笑容瞬间消失。
“严哲！”爸爸察觉到气氛不对，喊了他全名。
一听是全名，就知道事情不妙。
严哲把嘴巴闭紧。
沉默了一会儿，他偷偷看向方礼。隐约看到他嘴角恢复点微翘感，看着窗外的街道，没再说话。
那种感觉就像早上的天气一样，阴郁潮湿。
明明是白天，却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严哲不明白刚才爸爸为什么不让他问，在和方礼一起走向班级楼层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要不要跟方礼道歉，还是继续追问下去。
等他回过神来，方礼已经跟他说了再见，回自己班去了。
一种失落小小泛起，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班。
晚上回到家，严哲溜进厨房，悄咪咪地问妈妈，“为什么都不见方礼的妈妈？”
严哲妈惊讶地看着严哲，蹲下身轻声说：“方礼的妈妈不在了，他很可怜。你不许问别人这种问题，以后要多照顾他。”
说完，她捏了捏严哲的脸，换了口吻问：“瞧你没心没肺的样子，今天在学校学了什么？”
提到学习，严哲就心烦。
他实在不懂大人们为什么总是强调学习。
一天上八门课，谁会记得住老师说了些什么！
每天做作业，严哲装不在意留在客厅慢慢写，想偷瞄爸爸看电视。
直到被妈妈发现，到点就把电视关了。
起初严哲还有些心浮气躁，但渐渐地，他随着楼上传来的琴声，慢慢沉下心来。
那琴声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他的思绪变得清晰。
后来他唯有伴随琴声，才能做作业。
不过偶尔，除了琴声，他还能听到不一样的声音。
凶猛的吼叫声划破了琴声，让严哲吓得一哆嗦，字都写歪了。
听起来就像哥斯拉在咆哮。
然后是琴声断断续续地响起，每当琴声断开的时候，都是男人的骂声。
太吓人了！
以至于严哲根本听不清他在骂什么。
严哲爸在沙发叹了口气皱眉，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打开，还故意调大声了些，接着喊严哲坐另一边沙发做作业。
此时的八楼，确实不适合让人观摩。
方礼红着眼眶，慌张地在琴键上敲着，却始终找不出哪里弹得不对。
每当他爸说一声“不对”，他就赶忙停下来，紧张地查看琴谱，又继续弹奏。
但无论他如何弹，大人总是吼着“不对不对”，一遍又一遍。
最终，他爸愤怒地将他从琴椅上拽起来，一巴掌接一巴掌地打在他腰背上。
方礼抿紧嘴巴疼痛。
他不想让别人听到这些，尤其是住在楼下的严哲。
至于原因，可能是他觉得丢脸。
后来，方爱民打累了，走回餐桌旁边看电视，任由方礼跪在客厅。
直至十一点，再吼儿子去洗澡睡觉。
方礼醒得特别早。
下楼经过严哲家门口时，他加快了脚步。出了小区都没碰到严哲后，才安心放慢脚步。
在班集体里，方礼没有朋友。
课间时分，他总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埋头看书或是做作业。
久而久之，班上没人跟他再说过话，属于在学校里特别透明的小孩。
只有严哲注意到他，能在课间操的时候喊出他的名字。
所以方礼对这位邻居朋友特别珍惜，总害怕在严哲面前暴露自己难堪的一面。
小学时间过得很快，眨眼便是最后一天。
这天严哲特地跑到方礼班，喊他坐自己车回家。俩人天真烂漫地手牵手出校门口，鲜艳的红领巾挂在校服胸前。
“你也读家旁边的初中吗？”严哲上车坐好，马上扭头问方礼。
“对，你也是吗？”方礼长大了一些，但脸上那抹淡淡的笑容似乎永远都不会改变。
“住附近的小孩都去那上学。”严哲爸看起来心情不错，“初中就家对面，以后你自个儿上下学，爸爸不送你了！”
“我才不想你送呢，妈就是不让。”严哲嚷嚷起来，其实他很想跟方礼一起走路去上学，这样可以半路偷偷买个游戏王卡或者零食。
“行。”严哲爸笑着说，“以后你跟小方礼上学！”
严哲心满意足笑了笑，凑过去方礼身边挨着问：“今天放学早，要不来我家看动画片？家里还有西瓜冰吃！”
“好。”方礼轻轻应了一声，心中却满是欢喜。
这几年，方爱民工作很忙，偶尔让方礼去严哲家蹭饭。主要也是因为严哲家里人特别热情，加上两家儿子同岁又同校，渐渐熟络起来。
方礼很喜欢去严哲家。
严爸严妈也特欢迎他，每次方礼来，都做一桌好吃的东北菜接待。
这时严哲就把自己当成“一家之主”，拉方礼看动画片儿，教他玩游戏王卡牌。还送了一张特别珍贵的“闪卡”给方礼，让他带回学校炫耀。
方礼收下却没带回学校，而是当作书签使。同时他把教严哲做功课，当作是“回礼”。
严哲妈看到就特别欢喜，恨不得方礼天天住他们家。
大夏天爬七层楼梯，孩子们出一身汗。
到家后，严哲率先抄起遥控器，点开他爱看的动画片儿，然后跳进沙发里，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然让方礼坐。
“擦干汗再开风扇，知道没。”严哲妈递过来两条小毛巾。
“知道啦！”严哲先拿起一条递过去给方礼。
“谢谢。”方礼点头接过，轻轻抹去脸上的汗珠。
而严哲胡乱随便擦擦就去开了风扇。紧接着开始给方礼解说剧情，担心方礼没看过前几集跟不上。
严哲越说越起劲儿，往方礼身边靠拢。才注意到，整个夏天，方礼竟然没有晒黑！
他低头对比自己手臂与方礼手臂的颜色，又抬头看了看。
方礼脸蛋白皙透亮，像颗妃子笑。风扇吹过来的味道，还有点好闻。
“哲，来帮妈妈拿西瓜！”严哲妈在厨房温柔喊了一嗓。
严哲瞬间跳下沙发，小跑着去厨房，兴冲冲地捧着两个半边西瓜出来。
“甜吗？”严哲嘴里的瓜肉还没下肚，粉色的果汁沾满嘴角。
方礼猛猛点头，把西瓜吞咽后说：“好吃！”
“好吃你多吃点！”严哲觉得他吃起西瓜，嘴唇好像会恢复点血色，就挖了一大勺给方礼。
“我吃不了这么多。”方礼有些着急，又把西瓜肉勺了回去。
“水果不顶肚子的。”严哲边吃边说，“我爸说撒两抛尿就没啦。”
方礼有些惊讶他能在吃东西的时候说屎尿屁。可又觉得好玩，就笑眯眯看着他。
严哲觉得他笑起来好看，又挖了两勺到对面的西瓜里。
晚六点，严哲妈喊他俩吃饭。方礼惊慌看了眼挂钟，都已经六点出头了。
“阿姨，我不留下来吃饭……”方礼赶忙站起来，“忘了和你说了，抱歉。”
“哎呀，怕什么。”严哲妈毫不在意，“我给你爸打个电……”
“不用不用。”方礼连声打断，“我爸应该煮饭了，我得回家吃。”
“你别走啦！”严哲撒娇似地搂他肩膀，“让我妈给你爸打个电话，多简单的事儿！”
方礼还是摇头，“晚上要练琴，我爸不会答应的。”
“你不能跟你爸说一声吗？反正就上下楼。”
“以后……会有机会的。”方礼对严哲妈鞠躬，“阿姨，我先回家了。”
“别走啊！”严哲还是抓着方礼不松开，“留下来陪我玩嘛……“
“哲，听话！”严哲妈开口，“多大岁数了还要人陪玩啊？”
严哲松开方礼，满脸不甘心。
“暑假有空我再来！”方礼安慰他。
“那你暑假一定要来找我玩，放三个月呢，来我家过夜都行！”严哲送方礼出门时嚷嚷道。
方礼应了声“好”，快步走上楼。
可今晚七点，楼上没有琴声。严哲不禁好奇，方礼到底有没有回家。
“哲，帮妈妈丢个垃圾。”严哲妈在厨房喊了一声。
“哦——”
严哲提着垃圾袋狂奔下楼，一路小跑到小区垃圾点。接着像投篮一样，将垃圾高高举起，对准垃圾桶一掷。
投中了还做了个庆祝的姿势。
之后，严哲满心欢喜地盘算整个暑假该如何跟方礼玩上三个月。
他疯跑上楼，没留意多上了一层楼，还奇怪方礼怎么跪在他家门口。
昏黄而幽暗的灯光映照下，严哲看不清方礼是什么表情。只觉得他小小的一只，缩在地面上，就像刚从地里冒出来的白萝卜。
心想要不要把方礼带回自己家，可是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方礼他爸。
犹豫了几秒后，他还是悄悄地退了回去。
刚回家严哲就后悔了。
看着爸爸妈妈乐呵呵看电视，话又梗在喉咙。心想万一以后爸妈遇见方礼问起，对方就知道自己逃跑了……
其实。
方礼知道。
今晚严哲看到他了。
但方礼不明白的是——严哲为什么来了又走了？
也许是听到他被方爱民赶出来？
所以好奇上来看一看？
心里有种窒息般的难过。
方礼想，暑假最好还是不要跟严哲碰面，不然得多尴尬。
其实方礼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对他产生怜悯的眼神和态度。
尤其是严哲。
果然，整个暑假严哲和方礼碰面次数寥寥无几。
严哲即便不怎么听方礼弹琴，也总能听到楼上传来那位叔叔狮吼叫。
每当这种时候，严哲爸就会开始吐槽方家的教育方式，“骂孩子也不能天天骂吧，怪不得方礼平时都不爱说话。”
严哲妈偶尔也会附和两句，但还是会夸方礼懂事有礼貌，现在都学会买菜做饭了。
偶尔几次，严哲会被妈妈从房间里喊出来让他拿点水果零食给方礼。
这是他们两人小升初期间唯一碰面的场景。
“看你瘦的。”严哲妈捏了捏方礼削瘦的胳膊，“有空就多来我们家吃饭啊。”
“谢谢阿姨，我先回去了。”方礼有点不太敢对上严哲的脸。
严哲基本不说话，眼神里满是心虚，好似跟方礼从来不认识。完成任务后，他都不敢正眼看方礼，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连声招呼都没打。
暑假的大部分时间，严哲都在看漫画书，父母对他看的内容并不多加干涉，只是一味地给他买。
他也不听琴声。
因为每次听到，总会想起方礼跪在家门口的场景。
他时常懊悔自己做了逃兵
毕竟，如果他没拉着方礼陪自己玩，方礼那晚肯定会平安无事。
但他也想不通，方叔叔为什么要这样做。
方礼在大人们中可是获得一致好评的孩子，还长得那么好看，怎么会这么残忍？
或许是因为想得太多了，严哲某天还梦到了方礼。
他们躺在沙发上，方礼就那么淡淡地笑着看着他。严哲情不自禁要搂着他一起看电视，最后方礼越来越透明，就快要融入他身体之中。
醒来的时候，严哲完成了青春期重要的里程碑。
严哲爸挨着浴室的门，笑话着正在洗裤子的严哲，严哲妈则让他有有点父亲的样子，别再说了。
严哲自己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六年级卫生课老师已经讲过了。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是方礼出现在他的梦里，而不是漫画里的大胸女。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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