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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日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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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奕安的目光停留在那一行字上,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记得那天,他们一群人去喝酒,有人醉了,随手抓个服务员就摁在沙发上,那个女服务员挣扎得厉害,他不过是顺手扶了她一把。
没想到有了后面的孽缘。
再一页写,沈先生常来,这周就有四次,每次都出手阔绰,钱花太多了,我都替他心疼,何况这酒也不是真的。趁领班不注意,我悄悄提醒他,他只是笑了一下,说我傻。
再后面几页写得很长,都是零零碎碎的小事,直到最后一页一页上,只有短短一句:他是个魔鬼。
他知道是那天,他新开了一家酒吧,有人送了一个可以关人的铁笼子。小茹来送酒,他心血来潮,一把将她扔了进去。
胸口一阵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撕裂沈奕安的心脏。他猛地合上日记本,闭上眼睛。
他记得某次半夜醒来,身边无人,梳妆台上开一盏小灯,照出小茹身影。他撑起半个身体,问:“大半夜的像做鬼一样,在写什么?”
小茹说:“日记。”
沈奕安问:“写我了吗?”
小茹关上本子,“嗯”一声。
沈奕安躺回枕头,头望着天花板:“骂我的吧?”
小茹不吭声。
沈奕安轻嗤一声:“开.苞多久了,还学小女孩怀春那一套。”
那晚之后,他再也没看见小茹写过东西。如今,当她那时的情绪传递到他的面前,他的心里堵得慌。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小茹最后坠楼时的画面,她的身体在空中飞舞,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最终坠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从此他不敢再闭眼,夜夜失眠。
……
知道小茹去世的消息时,于乔已回了北京。
店里新添一台老式唱片机,是傍晚时分池晏舟差人送来,说是从前哪位嫔妃用过的,拿来给她解闷。
唱臂悬上方,金属部分微微泛冷光。摇动发条,机械发出沙沙杂音,然后蓦地冒出一个女声,唱:香梦回/才褪红鸳被/重点檀唇胭脂腻/匆匆挽个抛家髻。
天已转冷,此刻刚刚黑下来,庭院种垂枝梅花,寒风吹颤花枝,一股冷意带着清冷的梅香从窗户缝隙挤进,显得这歌声也阴沉沉、冷飕飕的。
仿佛故宫中飘出的一缕幽魂。
于乔似乎看到,百年前那位嫔妃独坐梳妆,铜镜里她胭脂轻点,朱唇微启,看不清面容,只见昏黄的烛光摇曳。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更觉得那戏腔穿透骨髓,听得人心头发凉。
也不知池晏舟是怎么想的,送这东西给她。
正想起身去关掉,此时,有陌生电话打来。
庭院垂枝梅的背后,抄手游廊,穿旗袍的女服务员身形袅娜,路过透景的花窗,送来各种茶点,包括玫瑰豆蓉酥,孙尼额芬白糕,杏仁豆腐和武夷肉桂。
拎公文包的律师一番客气之后,落了座,拿出一份房屋过户合同,推到于乔面前。
于乔还未坐定,翻开合同中产权人的姓名,目光一凝,心中涌现不安,便急切开口:“怎么回事?小茹为什么要送我房子?她人呢?”
产权证上的房子,正是先前小茹拜托她办理抵押出售的那一套。
律师很有职业涵养,说话语气平缓但坚定,只是解释说自己的委托人只让他协助办理过户手续,至于事情的缘由,他并不清楚。
这房子来得不明不白,于乔自然不肯签字,但拨打小茹的电话,一直也没有接通。
“让你的委托人出来见我,她在搞些什么名堂。”于乔不耐烦地将手机扣在桌面。
律师回答:“恐怕不行,沈先生最近很忙,已全权委托我办理此事。”
“沈先生?”于乔错愕抬头。
毕竟吃人嘴短,于乔又相当难缠,律师无奈,最终给委托人打去了一个电话,解释一番之后,律师将电话递给于乔。
那头声音低沉喑哑,说:“我是沈奕安。”
听到小茹死讯的那一刻,于乔仿佛被一记重锤击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电话,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呼吸变得急促而艰难。
“你说小茹……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沈奕安的声音有种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痛苦:“她和家人的关系,你应该了解过,我想她也不会想把房子留给他们。我知道先前她写了委托协议,想把房子过到你头上,既然她走了,这房子我留着也没用了。”
若不是见过沈奕安,也许真的会相信他是个多么深情的人。想起小茹手臂上的疤痕,于乔的后背一阵阵发寒,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险些站不稳。
她扶住桌角,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但脑海中却不断闪现出两人见最后一面的场景——她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将小茹指责一番。
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断的,她也不知道。
律师见她神色恍惚,轻声提醒道:“于小姐,如果您没有其他问题,我们尽快开始办手续吧。”
于乔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合同上,心中涌起一阵难过。她曾听小茹念叨过,以后想找个滨海小城,买一套房子,养一只狗,好好的过日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拿起笔,缓缓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她必须要弄清楚,小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绝不相信沈奕安口中的自.杀身亡。
律师收起合同,礼貌地点头:“手续完成后,房产证会直接邮寄送达给您。如果有任何问题,您可以随时联系我。”
于乔点了点头,目送律师离开。
先前接到律师电话时,她并未来得及关掉唱片机,此刻房间中的戏腔依然回荡。
反复唱着的是昆曲《桃花扇》:
香梦回/才褪红鸳被
重点檀唇胭脂腻/匆匆挽个抛家髻
……
寒风料峭透冰绡/香炉懒去
血痕一缕在眉梢 /胭脂红让娇
……
睡昏昏似妃葬坡平/血淋淋似妾堕楼高
怕旁人呼号/舍着俺软丢答的/魂灵没人招
……
这天之后,于乔生了一场病,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
北京的冬天虽然干冷,却常有晴天。
池晏舟将她从被窝里拖出来,强迫着她出去晒晒太阳。
于乔脸色发白,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将身体的重量都挂在他的手臂上,声音虚弱:“不出去行不行?”
她的确使不上力气,走起路来脚步虚浮,全指着他的搀扶。
这几天她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灯也不开,什么都不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盯着天上出神。长此以往下去,不变成神经病也要变成吸血鬼。
看着她这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池晏舟双手伸过她的胳膊底下,一把将她抱到花坛上,自己反身背了过去:“上来。”
他的态度很强硬,于乔拗不过,只得乖乖趴上去。
他本就身形高大,又有健身的习惯,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他的肌肉线条。于乔把头搭在他的肩上,大眼睛望着路过的街景,仿佛没有焦距。
两人也没说话,他只默默地背着她走了好远。冬天的风吹过枯叶,在地上沙沙几下,像掰碎一块夹心饼干的声音。
时间过得真快,于乔记得明明不久前才是夏天,她送小茹从山城来到北京,以为可以闯出一片天地。
可如今小茹已经不在了,而北京即将迎来严冬。
于乔想哭,把脸埋进池晏舟的背上,瓮声瓮气道:“我想回去。”
池晏舟一时也没理解她的意思,托着她的腿,往上抬了抬,好脾气道:“回去又把自己关着,今天太阳多好,出来晒晒不好吗?”
“我想回我自己家。”
脚步顿住,他想扭头去看她:“在这儿住得不习惯?”
“不是。”于乔趴在他背上,感受到冷风从耳朵边刮过,“就想回家。”
“想我丈母娘了?”
于乔闷闷地“嗯”一声。
人在脆弱时,总会想家、想妈妈。
池晏舟倒是无所谓,最近他很忙,也无暇顾她。他笑了下,语气轻松,跟哄孩子似的玩笑道:“等我忙完这两天,送你回去住一阵。顺便给咱姥姥扫个墓,毕竟是经过认证的外孙女婿。”
这个人总是没心没肺,万事都不放心上,于乔自然没有心情应对他的插科打诨,而且她心里还有点生气的。
知道小茹的事情后,有天她问池晏舟,他和沈奕安关系那么好,难道就没有见过小茹吗?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表情和语气,像在质问。
池晏舟无语地笑了下,回答说:“他身边女人那么多,我怎么会每个都见过。况且你那个妹妹吧,我至今都不记得她什么模样。”
“就一点也没注意过吗?他也没带出来介绍过吗?”于乔追问。
池晏舟好似不解地看她一眼:“就一情妇。”
他其实只是随意地一瞥,但于乔分明读出了他眼神里的凉薄、冷漠,和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
尽管他说的是实话,也并没有鄙视的意味,但于乔还是觉得不舒服。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养个情妇跟养只猫、养条狗差不多,管你是谁的妹妹朋友呢。
同时,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到,她默默送了一口气,幸好啊,幸好我是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