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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戒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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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进口的乌托邦落地音响,通身黑亮,近高两米,安安静静地摆在客厅角落,看着低调平常,售价却高达七位数。
于乔不是发烧友,只是偶尔听一听歌,池晏舟便给她送了这一套音响来。
于乔说,送给她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她哪里用得着这些,工作人员来安装时夸赞的什么解析力和音频力度,她都一窍不通。
但池晏舟只是问她喜欢吗?
她说喜欢。
他回答说:“你喜欢就是物超所值。”
音响放出来的声音干净饱满,像摇篮曲一般在耳边环绕。
她一直记得那个平常的夜晚,耳边是缠绵的歌,身后是爱人宽阔的背,头顶是一弯浪漫的月。
可如今,月光还是去年的月光,他们却不能在同一扇窗户里抬头看了。
两人之间,一步之遥。
——“我先走了。”
——“还在北京吗?”
两人同时开口,于乔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他的话。他们分手不算体面,旧情人不适合随意寒暄。
池晏舟说:“我送你吧。”
“不用!我过去打车就行。”于乔回答得很快。
“那边打车特别方便。”她指了指外面,好像一走出去就是车水马龙,但其实这边挺偏僻的,要走出去很远才有出租车。
池晏舟没说话,路灯微弱的光照在脸上,看不清什么表情。
于乔说:“再见。”
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绕开他,快步走了。
她穿黑色的羊绒大衣,长款的,把大半个身体都裹进去。她步伐急促,后来甚至小跑起来。一团黑影变远变小,再慢慢地浸入黑色的夜晚中。
池晏舟将身体靠回柱子边,掏出一根烟来,按下打火机,几次却都没有点燃。最后将烟捻在掌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在年前,他见过她一次。
那时他父亲的升迁正在公示期,他被勒令天天回家,无事不许出去鬼混,连车都不能自己开,以免出了问题,被人抓住把柄。
那天下午,他送陈佳佳去录晚间新闻,回去的路上便叫司机围着城市随便绕几圈。他不想那么早回去。
北京冬天的傍晚,落日橘黄色,光秃秃的柳枝随风摆动,很多人站在桥上拍夕阳。
车开得慢,他坐在车里,透过暗色的玻璃往外看。一窗之隔,两个世界。热闹都是外面的,他只是一个看客。
也不知是不是天注定,他突然往另一个方向瞥去,便看见了于乔。
她穿米白的运动装,头发高高挽起,在洒满金色落霞的湖边公路跑步。
眼前似乎有一台数码相机,快门轻点,自然对焦到她的身上,周围一切都模糊。
只看见锐利的轮廓,迎风奔跑,路过大片的色块。她身后一闪而过的,或许是橱窗,站牌,一只立在枝头的麻雀。
整个背景都虚化,只有她清晰至极。
从前他总是觉得于乔和安妮是很像的,尤其是侧影,眉骨优越,鼻梁高挺,像简笔画勾勒出来的,就连后脑勺的弧度都相差无几。
但那天,隔得那么远,他却清楚地发现,其实是不像的。可到底哪里不像了,他也说不清。
或许安妮每次失恋后都是痛哭泪涕,不像她活力四射地跑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当初她走得太干净利落,连一句解释都没要,不知道到底是性格洒脱,还是他无足轻重。
他突然觉得不舒服。
司机听了他的吩咐,开得更加缓慢,惹得后车骂声连连,最后干脆停在了路上。
他下了车。
两人之间,隔着川流不息的车,宽阔的柏油路,路中间的隔栏,路上卖气球的小贩,路边的光秃秃的柳树。
她的那边,有个小孩的气球飞了。粉色的佩奇被风一吹,就要往远处飘去。她三两步跑过去,用力向上一跃,伸手抓住了气球。她弯下身子,把那只丑陋的吹风机小猪还给了小孩,眉梢都带着笑。
她什么首饰也没戴,连一个小小的耳钉都没有,但夕阳的光影是最美的装饰,落在她的脸上,微微地晃荡。
没有天桥,也没有人行横道,他无法越过那条马路。
连池晏舟自己都说不清,那天为什么会下车,为什么会在那儿站了许久,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直到夕阳完全没入城市的高楼大厦里。
一阵晚风,他摊开手 ,一小片夕阳落在了掌心。
今夜,夕阳变成月光。
他攥紧手心,握住了这片光。
……
于乔走得很快,仿佛一个逃兵。
他似乎有种天然的让人铭记的能力,连身上飘来的熟悉的清香也叫她心惊动魄。
她无法与之坦然地站在一处,尤其是心智脆弱的夜晚,总让她不自觉地回忆起往日,黑暗中的皮肤、触觉,还有一声声温柔的安抚。
那些想要遗忘却无法遗忘的记忆,就在他貌似深情的眼神中,决堤而来。
但或许是女人的天性,她总是能从细微之处察觉到异常。
譬如他左手无名指上那一环冰冷的银色。
还有什么好寒暄的呢?
毕竟真心实意地喜欢过,最好的结局应是互不打扰,杳无音信。
已经跑了很远,她撑着膝盖,堪堪喘一口气。
会议中心的旁边是仰山公园,奥林匹克公园,再远点是东小口森林公园,皇城通往自然的中轴线上,夏日绿树成荫,而初春的夜晚,黑色的枯枝,仍旧萧条又冷清。
平息之后,她选了一个石墩子,坐在上面,面无表情地等车。
远远的一辆车行进而来,车型和牌照都是陌生的,但她心里却莫名一紧。
果然,车在她面前停下,后座车窗落下一半。黄黯黯的灯光里,池晏舟面色更加晦暗,似乎有种强烈的表情,但于乔读不出来。
他说:“上车。”
于乔站定没动,脚下的投影好似一团沉重的悲哀,将她的足底紧紧地粘在原地。
像是受不了这长久的沉默,池晏舟眉头皱起来,又说了一遍:“上车,听话。”
于乔睫毛轻颤,拉开了车门。
像是在坐出租车,她探半个身子,直接向司机报了地点。看都没看他一眼,丝毫没有交谈或是道谢的意思。
看着她敛紧的神情,池晏舟甚至怀疑到达后她会扔几十块打车费来。
她是做得出来的。
想到此处,他蓦地笑了出来。
于乔狐疑地扭头看他一眼,而他也等着她开口询问,但她又转过头去,不再与他对视。
没劲透了。
池晏舟败下阵来,捏了捏眉骨,难掩眼下的疲态,他淡声问:“一直呆在北京?”
于乔不吭声,等于默认。
池晏舟似乎被气笑,轻嗤一声,笑意未达眼底,叫她上车纯粹就是找气受,早知道当初在山城时就不该管她,任由她淋成落汤鸡,才好搓一搓锐气。
但人都是他自己叫上来的,总不能把她扔下去。
他颓然叹息,只得用鞋尖去碰一碰她的脚,斜眼看她,问:“你上辈子是驴吗?要一直这么倔?”
于乔猛然缩回双脚,对着司机喊:“停车!”
司机是陌生面孔,闻言迟疑地从后视镜里看池晏舟一眼,见他没有应答,便照常行驶。
于乔心中有气,觉得自己上了贼船,也不管车子还在行驶,双手抓住门把手,就想打开车门。
看着她的动作,池晏舟眉心一跳,连忙俯身抱住她的双臂,斥责道:“胡闹什么?”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她的手臂疼,语气又是前所未有之重,好像大人在训斥一个胡闹的孩子。
于乔不禁眼眶一热,愤然看他,说:“你一个已婚人士,对别的女人动手动脚的,合适吗?”
“谁说我结婚了?”池晏舟说,他的眼眸低垂,目光落在左手的无名指上,他取下戒指,用两指捏着,问,“你说这个啊?”
于乔不说话。
池晏舟打开车窗,一道抛物线越过,戒指飞了出去。
“你有毛病啊!”于乔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她趴在窗边往外看,后方黑沉沉,像怪兽的嘴,吞没一切,何况一枚小小的戒指。
“只是一个戒指而已,既然你不喜欢,扔掉就是了。”他说得平常。
她那边的玻璃只降下一半,剩下一半因着她的呼吸蒙上了水汽。
于乔知道,他习惯了说好听话,不了解的还真以为他是个情种。但就像是窗玻璃上那团不着边际的轻云湿雾,虚飘飘的,总叫人心软。
“我喜不喜欢不重要。”于乔背对着他,说得很轻。
池晏舟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会不重要。”
迟来的酸涩涌上心间,连带着眼眶也发酸。
于乔用力眨眼,逼回眼泪,冷声笑道:“池晏舟,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
抚在发梢的动作停滞,池晏舟深叹一口气,说:“我这不是来给你赔罪了吗?”
于乔这下是真的想笑了。
若是今天没有遇见,往日种种,她权当作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美好回忆。
可他偏要让这记忆破灭。
窗外大风吹得树枝摇动,她觉得冷。
“赔罪就大可不必了,我怕我男朋友吃醋。”她收敛悲戚,挂上大方得体的微笑,转身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