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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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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单独见面,但还是有一个人陪同着小茹。
那人说小茹是因头部重创所致的外伤性癫痫,伴随着记忆力缺失。
她记不得过去很多事,也认不出于乔。
于乔盯着她看,她的神情漠然,眼睛却是光彩的。她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带着新生儿的好奇与探究。
过往二十年的不快回忆,她都丧失。
不记得纷扰,不记得自己死里逃生,也不再记得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往。
也许忘却是好事。
小茹眼神清澈,干净地如同山间清泉。她很乖地坐着,虽然没有记忆,却还是和于乔随意地聊着天。
“我们以前认识吗?你是我的亲戚吗?”她天真地问道。
“很熟悉,不是亲戚,但是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妹妹。”于乔有些哽咽。
小茹连高中都没念完,很早就出来打工了。刚开始时,她在于乔对面的火锅店上班。
那家店的老板是出名的铁公鸡,连工作餐都舍不得让员工吃饱。小茹年龄和陈耳朵一般大,两个家伙没事时就爱凑在一起玩。
那时候她才十五六岁,瘦得像只猴儿,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陈耳朵和她关系好,常常吃里扒外地去厨房偷点吃的给她。于乔也是刚毕业的小姑娘,心肠很软,见她可怜,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说,还时常让师傅炖点肉汤,说是别影响陈耳朵这小子生长发育,实际份量远不止一个人吃。
小茹感念她的照顾,曾经私下找到于乔,问可不可以到她店里上班,工资少点都没什么。但这毕竟是挖人墙角的事情,还是对门儿,于乔做不出来。
直到有一天清晨,于乔去得早,其他人还没到。门口蹲着个流浪汉,于乔请他让开,但哪知他精神失常,捡起路边的树丫就要去打于乔。
小茹正是这时候来的。她二话没说,操起一根长凳就冲上去搏斗。
那次倒没受什么伤,她和于乔两个人战斗力非凡,还把流浪汉狠揍一顿。但被巡逻的警察当场抓获,把两人拉到派出所,好好教育了一顿。
临了,警察玩笑说她俩是上阵姐妹花吗,让于乔做好榜样,好好管教妹妹,小小年纪打架斗殴像什么话。
就为这,于乔厚着脸皮去找了对面火锅店的老板,让小茹呆在了自己店里。
养了三年多的姑娘,直到出了窦楠的事情,她离开山城,去了北京。
“真的很抱歉,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而且现在只要动脑,就会头疼。”小茹真诚地说,她的脸色苍白,样貌仍旧是记忆中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于乔摸摸她的手,安抚说:“没关系,想不起来就不要再想。”
“那你以后会来看我吗?很少有人来看我,都没有人和我说话。”小茹问。
沈奕安将她看得紧,走到哪里都有保镖在场,说得好听是保护,可实际也是一种监视。
于乔点头承诺:“我会来的。”
小茹笑得眉眼弯弯:“我住在南京,那你一定要来,我等你哦。”
她话音刚落,便被旁边的保镖打断,说是该回去了。
咖啡厅里的音乐,一曲终了,会面已近尾声。
小茹听话地起身,很有礼貌地说:“我该回去吃药了,不能呆太久。”
在最后,她轻轻说了一声:“姐姐再见。”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于乔当时就忍不住,落下了两滴泪来。
此次来澳门发生太多事,心里像生出来好几块巨大的石头,堵得发慌。
出了咖啡厅,她一路下楼,随便坐一班车,漫无目的地逛着,好像这样就能逃脱到一片清净中去。
车到终点,是一处海滩。与繁华都市不同,这里人很少,只有细沙和一片椰林,宁静又治愈。
她找了一处空地,慢慢坐下来,想让海风吹散愁绪。可是风不解人意,她越坐越清醒。
小茹的事情有蹊跷,宋喆的变化让她难过,还有池晏舟。
她干脆就着沙子,躺了下去。如果她只是一棵树就好了,开心时开花,不开心时落叶。
譬如此时,就叶落满地。
就在她闭着眼睛胡思乱想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喂,你还好吧?”
天空中出现两张脸,一男一女,正睁大眼睛看她。
于乔蹭地坐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没事没事。”
“吓我一跳,突然看到这里躺着个人,一动不动,我们观察了好久。”男人说道。
他长相清俊,戴一副眼镜,看起来极其面善。旁边的女人齐耳短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别一枚工牌,似乎在赌场里见过,于乔觉得莫名眼熟。
两个人很好心,再三确定于乔没事,没有晕倒,也没有想不开,这才离开。
女人挽着男人的胳膊,巧笑嫣然。他们一边聊着天,音量不大,却恰好被于乔听见。
“你觉不觉得她跟你长得有点像?”
“你是不是看到漂亮女人都觉得和我像!”
“我哪有!我是真觉得你们脸型有点像,她要是短头发的话,估计更像。”
“哼!”
女人扭头看一眼,与于乔对视后,很快转了回去。
眼前像是灵光一现,于乔突然想起,上次见时,是在北京。她还是留长发,拖着一只爱马仕的彩色皮箱,和闺蜜打电话吐槽,说交往了两个月的男朋友突然说分手,但好在出手大方。
当时她浑身上下都是金钱包裹的味道,不像现在,显得那么清纯。
但毕竟事不关己,对于这个插曲,她没有放心上。
池晏舟在走前,约见她一面。得知她在海边,便驱车过来找她。
他来的时候,于乔在发呆。日落时分,她坐在临港的阶梯上,海风将她的发丝吹起,整个人气质沉郁,像伫立海边的一块礁石。
池晏舟倚在车门,抽完一根烟才过去。
这次见面应是最后一次,两人也没说什么话,只是静静地看一场日落。
傍晚的海,永恒、静默,海浪拍打岸边礁石,一眼望过去,没有尽头。
回想与这个人的相处,近一年时间,大多是陪他穿梭于灯红酒绿,流连于纸醉金迷间。却不曾想过,在当时那样难堪的分开后,如今两个人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默契地度过一个有风的傍晚。
她看向他,看到他眼里夕阳残影的光,比波光粼粼的海平面更平静。
她突然问,为什么要和宋喆动手?
池晏舟斜眼睨她一眼,勾唇笑道:“还心疼着?不是当场就帮他出了头吗?要不要再打一巴掌,再消消气。”
语气好酸,他要是个女人,一定是个妒妇。
于乔说:“你们在外面说了什么,我都不知道。”
池晏舟只是淡淡地笑,说:“不知道最好,这是秘密。”
于乔毫不客气地评价:“故弄玄虚。”
他笑笑不说话。
好一会儿,于乔问他:“天快黑了,你几点的飞机?”
他说七点。
于乔点点头:“那该走了。”
池晏舟看着一波波轻轻涌动的海浪,说:“不着急。”
临到这时候,总归是有些不舍得。
就像是小时候去一个陌生城市参加夏令营,偶然闯入别人的人生,在陌生之地或许发生过一段难忘之事。但等夏令营结束,最终还是要回到自己的生活里。
天空由浅蓝变深,云也渐渐沉了下去。
晚风轻拂,树影摇曳,于乔的脑海里生出莫名的念头:海那么好看,但船总得靠岸。
她的肩上还搭着池晏舟的衣服,熟悉的气味沾在她身上,苦艾的清冽和木质香的回甘。
池晏舟替她拉拢衣领,想要挡住一些风。
在宽大的衣服里,她显得小,但眼神却带着疲态。去年在山城的第一面,她那么神采飞扬的样子,好像此去不复返了。
“乔乔,我……”
他才刚开口,只叫了她的名字,却看于乔将外套取下,递给他,说:“就到这里吧。”
池晏舟不说话。
于乔浅笑了下,拉过他的手,将外套挂在他的手臂上,颇有几分郑重其事的意味。
她的声音很轻,却一句一字特别清晰:“池晏舟,我们就到这里。谢谢你。”
池晏舟一手按在手臂上,衣服还带着她的余温,他本想好好挽留,让她跟他回去,可是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总不能去祈求。
他抬手,将她垂落的发丝挂到耳后,语气温和:“这里不好坐车,我送一送你……”
“不用再送了。”
远处的人群寂静,几艘小船闪出零星的灯光,在六七公里之外,就是金碧辉煌彻夜不眠的城市。而这里的海,恍惚让他生出几分可以海枯石烂的错觉。
池晏舟的手没有放下来,贴在她的脸颊,轻柔得像贴着一个什么易碎品。
“就算是朋友,总可以再载你一程。”他习惯性地想淡笑一下,但发现嘴角太重,很难提起。
于乔低声说,我不和你做朋友了。
她的语气很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没有喜怒。只是告诉他,我们不会再做情人,不会再当朋友,不会再有一丝一缕的关系。
他的手落了下来。
两人各自沉默。
“那么,再见了,于乔。”
“再见。”
于乔转身,独自往海滩的另一头走去,她背对着他,洒脱得挥了挥手,没有再回头。
月亮升起来,把她的影子摁在地上,拉得很远、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