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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婚纱 ...

  •   佛家讲,种如是因,收如是果。

      沈奕安种下的因,在不久后变成新闻推送的一则短短资讯,意味着他要用十几年的时间去承担恶果。

      不久后,她收到小茹的电话,问她能不能再去一趟厦门。

      早上十点,于乔去岛外的一座庵堂。那日暴雨,煞白的雨点砸在地面,声势浩大。潮气裹挟热气,衣服紧贴后背上,黏糊糊的。

      庵堂里香烛味道浓烈,小茹站在门口招手,于乔心里难受。昨天接到电话,说想请她参加剃度仪式,于乔最初还觉得是听错了,如今见小茹神色平静,静静伫立,于乔不说话。

      小茹说:“快进来坐会儿,雨太大了。”

      于乔眼神发虚,说:“太突然了。”

      小茹微笑说:“实在不好意思,仪式要有亲人到场,我爸死得早,妈又再嫁,不会管我死活。只有姐姐跟我最亲,所以麻烦您又跑一趟。”

      于乔说:“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根本不相信,从前你和陈耳朵两个小孩打打闹闹,怎么可能想到会出家。我最近一直忙着考试复习,店还要继续开,哪里知道什么情况。你是不是因为沈奕安的事?”

      小茹说:“这两年来,我逐渐看透,又是死过一次的人,不如皈依,赎罪,再寻个清净。”

      于乔说:“有罪的不是你,他已经进去了,你为谁赎罪?”

      小茹沉默。

      于乔懂了,不觉叹一口气,语气转平和,问:“什么时候有这想法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茹说:“有天半夜实在睡不着,就出门散步,不知走了多久,路已经不认识了,似乎走进迷障,简直透不过气来。只有前方有一点微光,仿佛救命稻草,我跟着光走,越走眼前越光明,心里越轻松,最后走到日光岩顶,望见对岸东南方向有佛光普照,周围景象都模糊,只有庵堂清晰。我想起前二十年,父母缘尽,子女缘尽,世间还能什么能让我牵挂的呢。那时才明白,我该走到这一条路来了。”

      不多久,进来一个戴眼镜的老尼姑,简单介绍几句,便说时间到了。

      庵堂正殿,佛祖宝相庄严,场地洒香水,悬挂幡幢。小茹虔诚跪于蒲团上,缕缕青丝掉落在地。师傅剃去四边头发,再剃顶发,唱:
      毁形守志节/割爱无所亲/弃家弘圣道/愿度一切人

      香烛气萦鼻,诵经声绕梁。

      于乔总觉得恍惚不真实,像做了一场梦。好像梦醒后,他们仍在山城开着火锅店,大家笑着,哭着,骂着,热热闹闹。

      她看不见小茹的脸,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她的后脑勺。灰白,模糊,变成记忆中的一抹暗色。

      不多时,万千青丝落尽,梵音大震。

      小茹转身,神态模样都变化。

      于乔与她,四目相对。

      于乔说:“我会再来看你。”

      小茹双手合十,对她深鞠一躬。

      于乔哽咽,小茹便转身,独自往一条长廊离去。廊外还在下雨,她像走入了雨里,逐渐变淡,变成雨的一部分,消失在晦暗的长廊尽头。

      ……

      从厦门回来,考试迫在眉睫,于乔忙着复习,笔试,又在面试之前托各种关系联系导师,终于体会到从前小表妹说的,现在的学生光是读书有什么用。

      有时候都恍惚,抠破脑袋考试,动机到底是什么,她不确定,但事已至此,总不好打退堂鼓。

      好在虽是最后一名,却也被成功录取。只是她没有想到,会这么快遇见池晏舟的妈妈。

      比起刚毕业的大学生,她心智成熟很多,又会来事儿,导师偶尔应酬,也爱带上她。

      校庆时,学校邀请了往届知名校友,办完仪式,又办宴席。于乔的导师作为学院院长自然参加,顺便带上了爱徒。

      说是宴席,其实在教职工食堂的包厢。只因校友中有好几位领导,需得做做样子,美其名曰过紧日子。

      宴席摆两桌,中间一副屏风隔开。于乔坐外桌,最下方的上菜位。

      中式的螺钿金箔山水屏风,古松巍然,溪水潺潺,有宋风雅韵之美。

      导师带她绕过屏风,过去敬一杯酒。也就是在那时,她看见了池晏舟的妈妈。

      冯老师坐中间偏右的副主宾位,黑发在正面和侧面梳成卷,她含着微笑,竟然有几分和蔼,只是从她微耷的眼皮可以看出,近来疏于保养。

      导师客气敬酒,于乔跟在后面,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被介绍时,浅浅的与他们点个头。她是没资格去握手或单独敬酒说一句话的。

      在离开时,无意间与她对视一眼,于乔连忙垂下眼眸,觉得一阵羞愧。

      身后传来他们的聊天声,有人问:“晏舟回来了没?”

      冯老师的声音很轻,“应该快了。”

      那人说:“过阵子叫出来,我有个侄女正当婚龄,两个人见个面。”

      于乔转身往外,只觉如芒在背。她回到座位,一道屏风遮住视线,也听不见里面的低语。

      那天她多喝了一些酒,感到一阵阵的烧心。旁边的人问她什么,都没有察觉。饭局的后半场,简直如坐针毡,仿佛从屏风中射出一道犀利的眼神,叫她抬不起头来。

      好不容易等到结束,导师挥挥手,让她自行离开。她没有住在学校宿舍,而是在校外租了一套房子。

      夜里的马路上,微风细雨,沙沙的落在脸上,像针在扎。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来,车窗半开,冯老师坐在里面,看得见侧脸。她面无表情的瞥于乔一眼。

      尽管她什么都没说,但于乔却读懂了她眼神里的好自为之。

      她自然是懂的,因为在不久前,有电话打来找她,说是“简单问几个问题”。

      她是清早就进去的,大楼顶层的软包房,为了避免谈话人员意外受伤,房间里的桌椅都是圆角,里面没有尖锐的物品,连签字的笔都是特殊设计。

      但空气、灯光、语言、眼神却像一把把无形的刀,每分每秒都割着人的神经。

      工作人员问,在徐斌组织的牌局上,输赢状况如何?有没有用赌资给池晏舟分好处?

      于乔说,徐斌暗示过给他分红,但是我没看见他接受,牌局有输有赢,他不常玩,我替他打还输给徐斌过。

      工作人员说,你输钱之后,徐斌送你一条海螺珠项链。

      于乔说,只是一份开业礼物,后来项链也被偷了,有报警记录。

      工作人员说,项链是香港佳士得拍来的,凭你和徐斌的关系,他会送你这么值钱的礼物吗?你是不是变相帮助池晏舟敛财?

      于乔说,没有,我不懂珍珠,也不戴。

      工作人员说,项链是行贿,是赃物,不能流落在外。小偷偷了项链,又死在工地里,是不是为销毁证据杀人灭口?

      于乔沉默许久,说,他不是那样的人。

      工作人员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表情严肃,说,包庇是犯罪的,你要实话实说。

      于乔被迫回忆起与池晏舟有关的每一个细节,重要问题翻来覆去问几遍,又记几遍。她的回答都一致,没有说一句对池晏舟的不利的话。

      她没有什么表情,苍白的脸上除了疲惫也没有慌张,在几近麻木时,终于让她在纸的末尾郑重写上一句: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相符。

      等被放出来时,已是夜深。她扶着墙壁,感到双腿发软,缓了好一阵。

      她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从她给池晏舟打去视频,而对方找各种理由拒绝时,她就察觉到,也许对面的人不是他。

      她在心里已经模拟过千百遍,如果有朝一日,有人来找她去配合调查,她该说什么,又如何逻辑自洽,不说一句不利于他的话。

      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煎熬。

      她无法去想象池晏舟的处境,他已经消失很久了。但她还是若无其事地生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若是他知道,一定会骂她薄情吧。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曾经说过,让她好好生活,结婚生子,挑一个喜欢的新婚礼物。反正他送她回来,什么话都没说。

      论狠心,于乔从未输过。

      她将自己规划得很好,上课,开店,最近堂妹悦悦要结婚,还叫她去帮忙订了婚纱。

      悦悦还是和那个香港人分手了,最后也没有住进湾仔区,找了本地的一个基层公务员。于乔见过那人,长得不高,微胖,老实本分,但对悦悦很好。婚前房子加了悦悦的名字,还给她买了一辆车。

      小两口婚前来北京一趟,因为悦悦看上北京一家工作室的婚纱,过来试穿。于乔一路陪同当参谋。

      悦悦虽然百般挑剔,表面上各种嫌弃未婚夫,但吃饭时自然地先夹菜给他。未婚夫乐呵呵地让她自己吃,给她夹菜,悦悦又嫌弃说不好吃。

      望着他们,于乔想起了父母,想起了从小看到的很多夫妻,都这样吵吵闹闹的过一辈子。

      她在想,如果没有遇上池晏舟,她也许是一样的。在从小生活的地方,双亲皆在身旁,有一套房子,一个爱人,三两好友,偶尔相聚,幸福得很踏实。而不是像这样,迷失在这场温柔缱绻的梦里。

      悦悦试了婚纱之后,需要修改尺寸。而未婚夫急着回去上班,只有让于乔参加婚礼前带回来。

      那天工作室通知她去拿,婚纱很漂亮,白色的长拖尾,抱起来像抱了一团云。于乔费了大力气把婚纱抱回家,在开门时,突然闻到房间里很重的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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