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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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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温玉棠的眼泪先一步落下来,砸在纸页上。沈知澜快步走来,却在伸手要拿回本子时,被温玉棠一把抱住。
"十年......"温玉棠的声音闷在她肩头,"你写了十年......"
沈知澜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她颤抖的背上:"......嗯。"
雨打在窗棂上,像一首绵长的歌。
五更鼓刚过,朱雀大街上已有官员的轿子陆续往皇城方向移动。
温玉棠为沈知澜系好官服领口的盘扣,手指微微发抖。这身六品医官的服饰是贵妃特赐的,靛青色的绸料衬得沈知澜面色愈发苍白。
"别怕。"沈知澜握住她的手腕,"今日过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温玉棠望着她挺直的脊背和微微发颤的左腿,突然从怀中取出那本信札,翻到最新的一页,在上面匆匆写了几行字,然后撕下来塞进沈知澜的袖袋。
"等到了金銮殿上再看。"她红着眼圈说。
晨光微熹时,沈知澜拄着御赐的檀木杖,一步步迈上汉白玉台阶。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涌来——"那不是沈院判的女儿吗?""听说腿是被赵大人打断的......"
"宣,太医沈知澜觐见——"
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大殿。沈知澜深吸一口气,迈过那道一尺高的朱漆门槛。龙椅上的皇帝已近花甲,目光却仍锐利如鹰。
"臣,沈知澜,叩见陛下。"
她跪下行礼时,左腿传来钻心的疼痛,却硬是没让身形晃动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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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尚书出列时,朝服上的仙鹤补子随着动作微微颤动。
"陛下,"他声音洪亮,"沈氏女所呈证据漏洞百出,先帝脉案上的笔迹明显是摹仿,太医院的值守记录也有裁剪痕迹——"
"赵大人。"沈知澜突然打断,"您可认得这个?"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瓷瓶,釉色青白,瓶底刻着"御药房"三个小字。
赵尚书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是先帝驾崩当日,从药渣中筛出的砒霜瓶。"沈知澜的声音不疾不徐,"瓶内侧有您的指印——十年前刑部验尸时遗漏了,被我父亲发现后藏在太医院匾额后。"
大殿一片哗然。赵尚书猛地扑过来要抢,沈知澜却早有防备,侧身一闪。对方收势不及,竟当众摔了个趔趄。
"陛下!"沈知澜突然双膝跪地,"臣父蒙冤十年,温氏满门遭难,皆因奸人构陷。恳请陛下重验此瓶!"
皇帝眯起眼睛:"呈上来。"
当太监将瓷瓶捧上御案时,赵尚书突然厉喝:"妖女惑众!她与温家罪女勾结多年,分明是要为温鸿儒翻案!"
屏风后的温玉棠浑身一颤。
"温鸿儒之女何在?"皇帝突然发问。
沈知澜的背脊僵了僵:"在殿外候旨。"
"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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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玉棠迈进大殿时,百官的抽气声像一阵风掠过。
她穿着素白襦裙,发间只簪一支木钗,跪拜时却比任何贵女都优雅:"民女温玉棠,叩见陛下。"
"温氏,"皇帝摩挲着瓷瓶,"赵爱卿说你父亲贪墨税银,你可认?"
"民女不认。"她抬起头,目光清亮如雪,"父亲临终前曾说,那批税银在押运途中被劫,他本欲变卖家产填补,却被赵大人抢先参了一本。"
赵尚书冷笑:"空口无凭!"
"民女有凭。"温玉棠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这是当年押运官兵的名录,其中三人在案发后成了赵府护院——陛下可传他们来问话。"
沈知澜震惊地看向她——这册子连自己都未曾见过。
温玉棠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轻声道:"一直缝在旧衣夹层里,前日才拆出来。"
皇帝翻阅名录时,殿内静得可怕。突然,他合上册子:"赵爱卿,你还有何话说?"
赵尚书面如死灰,突然指向沈知澜:"陛下!此女与温氏有私情!她们——"
"陛下。"沈知澜突然重重叩首,"臣确有一请。"
她解下官帽,露出满肩青丝:"求陛下废除'罪臣女眷充官妓'之律。温氏女流放途中遭辱,皆因此制。而今既证其父清白,请为天下蒙冤女子开一线生机!"
满朝哗然中,温玉棠的眼泪砸在金砖上。她终于明白沈知澜十年隐忍的目的——不止是为父报仇,更是要为所有像她这样的女子争一条活路。
皇帝沉吟良久,突然问:"沈卿,若朕准你所请,你要何赏赐?"
沈知澜从袖中取出那张温玉棠写的纸条,声音轻柔却坚定:"臣只求,与温氏女共守医灯,济世余生。"
纸条在御案上展开,上面是温玉棠娟秀的字迹:"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圣旨传到县城那日,满街的海棠都开了。
温玉棠站在医馆门前,看着衙役们将朱漆描金的御赐匾额缓缓挂上门楣——"济世堂"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街坊们挤在门口,王裁缝手里捧着个红布包裹,笑得见牙不见眼。
"快打开看看!"周娘子催促道,"我们连夜赶制的!"
温玉棠解开红布,里面是两套一模一样的嫁衣,绯红的绸缎上绣着并蒂莲纹,针脚细密整齐。她的指尖抚过那些纹路,突然听见身后竹杖点地的声响。
沈知澜今日难得穿了件浅色衣衫,发间的红豆簪子衬得她眉目如画。她走到温玉棠身旁,接过另一件嫁衣,轻声道:"很衬你。"
"沈大夫,"王裁缝搓着手,"您看这婚事......"
"三日后。"沈知澜看向温玉棠,"好吗?"
温玉棠耳尖通红,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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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那日,没有花轿迎亲,没有拜堂成礼。
天刚蒙蒙亮,温玉棠就醒了。她穿上那件红嫁衣,对镜描眉点唇,镜中人眉眼如初,却又仿佛脱胎换骨。推开门时,沈知澜已经等在院中——同样的嫁衣,同样的红豆簪,只是腰间多挂了个褪色的旧香囊。
"走吧。"沈知澜向她伸出手。
两人并肩走过晨雾弥漫的街道,来到温府旧址。昔日的荒园如今药草葱茏,那株移栽的海棠树下,摆着张简陋的供桌,上面放着圣旨、沈父的牌位和温玉棠从井中挖出的陶罐。
沈知澜点燃三炷香,插进香炉:"父亲,女儿带媳妇来看您了。"
温玉棠的眼泪倏地落下。她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起身时,沈知澜用拇指轻轻擦去她的泪痕:"不哭了。"
阳光穿透晨雾,照在那棵海棠树上。沈知澜突然从袖中取出个小布包:"给你的。"
布包里是两粒莲子,已经冒出嫩绿的芽尖。
"并蒂莲。"沈知澜指向院中的小池塘,"种在那里,好不好?"
温玉棠接过莲子,两人的手在布包上轻轻相触。她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躲在温府角落看书的孤僻少女,和总是追着她送点心的自己。原来缘分早就像这莲子的芽,悄悄生长了十年。
"好。"她轻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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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的春分,济世堂来了位特殊的客人。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牵着个五六岁的男孩,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温玉棠正在碾药,抬头时,那姑娘突然跪下:"温大夫,求您收留我们姐弟......"
原来她是被平反的刘将军之女,按旧律本该充入教坊,因新律得免。如今带着幼弟千里投亲,却寻不到人。
沈知澜从里屋出来,竹杖点在青石板上,一声轻响。那孩子突然挣脱姐姐的手,跑到沈知澜面前,小手轻轻摸了摸她的竹杖:"疼吗?"
沈知澜怔了怔,蹲下身与他平视:"不疼了。"
温玉棠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夜,浑身湿透的自己站在医馆门前时,沈知澜说的那句"进来"。
"留下吧。"她听见自己说,"后院还有间厢房。"
那姑娘喜极而泣,拉着弟弟就要磕头。沈知澜用竹杖轻轻拦住:"济世堂的规矩——"
"不跪天地,不跪权贵,"温玉棠接话,嘴角含笑,"只跪医道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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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海棠花开时,池塘里的并蒂莲开了第一朵花。
温玉棠坐在莲池边,看着沈知澜教那孩子辨认草药。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吹落几片花瓣,恰好落在她摊开的医书上——那是沈知澜新编的《女科要略》,扉页上题着"沈知澜、温玉棠合撰"。
"师娘!"孩子举着株草药跑来,"师父说这是当归,是不是?"
温玉棠接过草药,轻轻点头:"是当归。"
她抬头,与走来的沈知澜四目相对。无需言语,她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温柔——像那株并蒂莲,根系相连,花开两朵,同承雨露,共经风霜。
春风拂过满园药香,吹向更远的远方。
立夏刚过,济世堂后院的海棠树已结了青果,沉甸甸地压着枝头。
温玉棠坐在药圃边的石凳上,正教刘家姐弟辨认新采的草药。小姑娘刘蘅学得快,捧着药册子看得认真,而她弟弟阿满则蹲在一旁,小手捏着片薄荷叶嗅个不停。
"师娘,这味药苦不苦?"阿满仰着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