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8、第 48 章 ...

  •   沈知澜的瞳孔骤然收缩。温婉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被带走的第二年,我去沈府跪了三天。"她没说完后半句,但沈知澜突然抱住她,力道大得肋骨发疼。两颗心脏隔着衣料撞击,温婉数到第七下时,颈窝终于落下滚烫的湿润。

      五更天的梆子刚敲过,温婉就醒了。怀里空落落的,被褥上还留着那人身上特有的苦艾气息。她摸到床榻外侧,草席上残留的体温像一片正在消散的朝雾。

      药柜前传来窸窣声响。温婉赤足踩在冰凉的石砖上,透过晨光看见沈知澜正用膝盖抵着药碾,残缺的左腿蜷在身侧,整个人像张拉满的弓。碾槽里的白芷已经磨得极细,她缺了小指的左手正试图系紧麻绳。

      "这个要打活结。"温婉伸手接过药包,指尖故意擦过对方手腕内侧的烙印。沈知澜触电般缩回手,衣袖翻飞间露出更多伤痕——那些伤疤排列整齐,像是被某种带齿的刑具反复啃噬过。

      沈知澜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这里..."拇指摩挲着温婉腕间淡白的月牙疤,"是七岁那年我咬的?"

      阳光穿过窗纸上的补丁,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温婉任由她握着,另一只手取下药柜顶层的桃木梳:"转过去。"

      梳齿没入沈知澜打结的长发时,温婉的呼吸滞了滞。后颈处有道三寸长的疤,翻卷的皮肉已经愈合,却仍能想象当初利刃划过的轨迹。梳子卡在某个结节处,沈知澜的肩胛骨突然收紧,像受惊的雀儿。

      "疼吗?"

      "早没知觉了。"沈知澜的声音闷在膝盖里,"侯府的嬷嬷说...女子头发就是第二张脸。"

      温婉把掉落的发丝缠在指间,突然瞥见妆奁暗格里闪着冷光——是把开了刃的匕首,旁边还放着半块磨刀石。她不动声色地合上抽屉,将梳子轻轻放在沈知澜完好的右腿上:"今日药铺重开,你给我打下手。"

      辰时的阳光晒暖门板时,街坊们已经聚在"温氏药铺"的褪色匾额下。陈阿婆的菜篮里装着新摘的紫苏,看见沈知澜拖着腿出来时,苍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

      "这姑娘的腿..."

      "小时候摔的。"温婉截住话头,把捣药钵塞进沈知澜手里。街角几个顽童挤作一团,有个扎冲天辫的小子突然大喊:"瘸子!我娘说瘸子都是前世作孽!"

      沈知澜的捣药杵停在半空。温婉擦着她的肩膀走过去,裙摆扫起细小的尘埃:"小豆子,你上月发热时喝的药,就是这位姐姐配的。"她蹲下身与孩童平视,"你看姐姐的手虽然少了指头,但抓的药比老郎中还准呢。"

      药铺开张的鞭炮碎屑还在地上打转,沈知澜已经坐在矮凳上给人把脉。她诊脉时总微微侧身,将残腿藏在阴影里。温婉注意到她给穷苦人家开的方子总少一两味贵价药,却能用三四种廉价草药配出相似功效。

      午后的暴雨来得突然。温婉关窗时看见沈知澜正用牙齿撕扯绷带——她残缺的左手腕不知何时又渗出血迹。雨水顺着瓦缝滴在药碾里,混着血丝晕开淡红的涟漪。

      "我自己来。"沈知澜躲开温婉伸来的手,却因动作太大碰翻了针囊。银针散落一地,她突然僵住,瞳孔紧缩成一点。温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最长的三棱针正插在青砖缝里,寒光凛凛。

      沈知澜开始发抖,右手无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别着妆奁里的匕首。温婉突然抓起她的残手按在自己心口:"数。"掌心下的心跳平稳有力,"像小时候那样,数到一百。"

      雷声在屋檐上炸开时,沈知澜的指尖蜷缩起来。温婉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渗入衣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她慢慢掰开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发现掌心深深嵌着四个月牙形的伤口——是沈知澜自己的指甲掐的。

      "侯府..."沈知澜的喉结滚动,"他们用针..."

      温婉用纱布缠住她流血的手腕,突然将人拉进怀里。这个拥抱太用力,沈知澜的肋骨硌得她生疼。后堂晒着的当归随风摇晃,投在墙上的影子像两个纠缠的魂魄。

      夜半的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药柜上。温婉正在誊写今日的账目,忽然听见沈知澜倒吸冷气的声音。转头看见那人蜷在矮榻上,残腿不自然地抽搐着,指节死死抵住扭曲的膝盖骨。

      "变天就会疼。"沈知澜的额发被冷汗浸透,却还试图挤出笑容,"像有个小鬼在骨头缝里敲钉子..."

      温婉的手掌贴上她冰凉的膝盖时,两人同时颤了颤。掌心下的骨头错位得厉害,摸得到明显的骨痂增生。她慢慢揉开那些僵硬的筋肉,听见沈知澜的呼吸从急促变得深长。

      "你腿上..."温婉的拇指擦过一道凸起的疤痕,"是箭伤?"

      沈知澜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别问。"油灯爆了个灯花,映得她眼底血丝狰狞,"知道越多越危险。"

      温婉沉默地添了勺灯油,火光骤亮时照见沈知澜领口下的淤青——指痕的形状,像是被人掐着脖子按在墙上留下的。她转身从药柜取来艾绒,点燃后悬在沈知澜膝盖上方。

      艾烟袅袅升起,沈知澜紧绷的下颌线渐渐放松。温婉的指尖顺着她小腿的经络下滑,在脚踝处触到个硬物——是藏在袜筒里的匕首柄。她假装没发现,继续按摩着那些扭曲的疤痕。

      "小婉。"艾绒燃尽时沈知澜突然开口,"若有人来寻我..."

      温婉吹灭油灯,黑暗中将那人冰凉的手包在掌心:"后院埋着三坛雄黄酒。"这是她们十二岁时的暗语,意思是"有备无患"。

      沈知澜的呼吸滞了滞,突然翻身将额头抵在温婉肩头。这个过于亲昵的姿势让两人都僵住了,但谁都没有动。窗外雨声渐密,温婉数着沈知澜的睫毛扫在自己颈间的频率,直到东方既白。

      次日清晨,温婉在账本上发现张药方。字迹工整得不像出自残缺之手,详细记载着如何用苍耳子替代昂贵的防风。沈知澜正在后院晾晒药材,残腿跪在蒲团上,动作却比昨日流畅许多。

      "知澜。"温婉举起药方,"后山那片野菊..."

      沈知澜的衣摆沾着泥水转过来,阳光穿透她单薄的耳廓,映出淡青色的血管:"要趁花期未过时采摘。"她残缺的指尖划过温婉掌心的纹路,"我知道有条近路。"

      午后她们真的去了后山。沈知澜拄着根老梨树枝当拐杖,残腿悬空不着力,却走得比温婉还快。野菊丛生在悬崖边,沈知澜采药时总不自觉地面朝来路,像在警惕什么。

      归途遇上山雨。温婉背着药篓,突然被沈知澜拽进岩缝。那人的残腿卡在石棱间也顾不上疼,手掌死死捂着温婉的嘴。山道上传来马蹄声,沈知澜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

      "是驿丞。"温婉掰开她颤抖的手指,"送邸报的。"

      沈知澜这才松了力道,整个人滑坐在地。雨水冲开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道箭簇形状的疤。温婉蹲下身,发现她的残腿又被磨出血,草鞋里浸着淡红的液体。

      "背我。"沈知澜突然说,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就像...我十二岁背你那次。"

      温婉的脊背贴上她胸口时,两人都轻轻战栗。沈知澜比看上去轻得多,骨头硌着温婉的肩胛骨。她的呼吸扫过温婉耳际:"往西...有条猎人小径。"

      雨水把山野洗得发亮。沈知澜伏在温婉背上指点方向,残缺的左手无意识地把玩着对方的发梢。路过老柳树时,她突然收紧手臂:"那晚...我是循着药香找到这里的。"

      温婉的耳尖热起来。七岁那年瘟疫横行,正是沈知澜偷来沈府的秘方救活她全家。如今那人残缺的手指正轻轻叩击她锁骨下的烙印,节奏与心跳重合。

      药铺门前积着水洼。温婉放下沈知澜时,那人残缺的指尖划过她下颌,留下道温热的水痕。门闩落锁的声响里,沈知澜突然说:"明日我去趟码头。"

      "为何?"

      "有批岭南药材要卸货。"沈知澜拖着腿点燃油灯,"瘸子买药...能砍三成价。"

      灯下她铺开皱巴巴的药材图,残缺的手指在各类草药间游走,讲解替代药材时的眼睛亮得惊人。温婉望着她眉飞色舞的侧脸,恍惚看见十年前那个说"要尝遍天下草药"的小女孩。

      夜雨又至。沈知澜睡下后,温婉轻轻掀开她的袖口——那些旧伤上又添了新的掐痕。妆奁里的匕首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包用油纸裹着的雄黄。

      雷声滚过屋顶时,沈知澜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温婉点起所有油灯,坐在榻边哼起幼时的采药谣。当她的手被梦魇中的人紧紧攥住时,窗外的雨停了,月光穿过水洼映在墙上,像一片温柔的疤痕。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