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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争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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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先生?先生醒醒。”
睡梦中,傅徵置身于一片熟悉的温度里,耳旁传来焦急的呼喊:“傅徵!傅徵!来人!来人呐——”
“用不着。”傅徵从晕眩感中撑起身体,他精准无误地捏住环抱在胸前的胳膊,然后毫不留情地推开。
眼前逐渐清晰起来,傅徵发现自己置身于占星楼上,他想起来了,方才他想强行冲破天机窥见天意,却被神力反噬晕倒在石台上。
“你好点了吗?”
明亮的星眸中满是关怀,少年帝王心中的惊慌还未散去,方才他看见傅徵面如死灰唇角溢血地躺在占星台上时,浑身如堕冰窖。
傅徵拉开与帝王的距离,不以为然地抹去唇边血迹,声音冷淡无情:“陛下不好好呆在前朝,跑来占星台作甚?”
帝王不满地望着傅徵,出声提醒:“先生,强行窥探天机会遭到反噬!”
傅徵缓缓抬眸,黑沉如夜的目光对上少年因为生气而显得愈发明亮的眸子,就像星辰一样。
但在傅徵眼里,星辰并不璀璨,反而犹如密网一般将他笼罩。
傅徵窥不破,更逃不过。
傅徵没由来地感到厌烦,对星辰,对占卜,对这双眼睛的主人,他掩饰厌烦地挪开眼神,缓缓起身,挥袖撤掉占卜台。
“这与陛下无关。”他淡淡道。
少年追随着傅徵的身影,压下心中的火气,清朗的声音再次劝道:“即便先生天生神力,可归根到底,仍是凡胎□□,先生应当以身体为重。”
傅徵侧眸:“陛下到此究竟为了什么?”
“……”自己的担心被当做耳旁风,帝王默然站在傅徵身后不发一言。
傅徵不再理会嬴煜,他转身走出占星楼,回到紫薇台,全程没有往后看一眼——他知道徒弟会跟上来。
等傅徵端坐在案几后面时,嬴煜才不情不愿地踏进殿内。
傅徵抬眸,他波澜不惊地看着嬴煜:“陛下没事的话就请离开吧。”
听到傅徵赶人的话,嬴煜再也控制不住,他气势汹汹地走到案几跟前,双臂撑着案几坐下,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傅徵,不容置疑道:“朕要御驾亲征!”
傅徵这才有了些反应,他掀开眼皮看了眼被憋得脸色通红的嬴煜,开口:“行。”
已经做好被傅徵拒绝的嬴煜一愣,随即他抑制不住地扬起唇角,身体倾向傅徵,满怀期待道:“先生这是答应了?”
“只要陛下留下子嗣,臣即可应允。”
愣了愣,嬴煜怒不可遏道:“子嗣!子嗣!子嗣!朕在你们眼里到底算是什么?配崽的牙猪?还是皇室傀儡?!你何时也跟朝中那群老古董学会了?”
“陛下莫要口出无状。”傅徵语气平静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遑论陛下作为皇室的唯一血脉,若是出了差池,我等如何向后楚的列祖列宗交代?”
“死光了!”嬴煜牢牢地按着案几,死死盯着傅徵,眼底火光滔天,咆哮道:“他们都死光了!原本就无法交代!你心里很明白不是吗?为何不让我御驾亲征?怕我死在战场上?你早算出来了,我就是个短命鬼!就算不死在战场上,也可能死在任何地方,傅徵!作为后楚皇帝,我不想死在宫墙之内…”
“嬴煜!”傅徵眼风凌厉地抬眸。
“即便要做亡国之君,我也要死在战场之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落在嬴煜愤怒的脸上。
嬴煜的脸被打得偏向一旁,他正咬牙切齿地回头,却被冰凉的指尖强行扳回正脸,禁锢住了下巴。
嬴煜使劲挣扎,可根本不能逃脱傅徵的桎梏。
“煜儿,我说过,亡国的话,谁都可以说,唯独你不行。”傅徵端坐在案几后面,眼神无悲无喜:“为何你总是记不住?”
嬴煜的上半身撑在案几上,看起来比傅徵高了半头,但傅徵冰凉的目光满是威压,雪山般地落在帝煜头顶,压得帝王动弹不得。
嬴煜使劲拍开傅徵的手,用力蹭了下下巴,落座回原位,“朕知道了。”他愤然道。
傅徵:“……”
他倒是情愿嬴煜继续大喊大叫,这将会显得紫薇台有些人气。
嬴煜难得忍气吞声道:“但是御驾亲征一事,还望先生认真考虑…”
傅徵头也不抬地回答:“不考虑。”
“……”嬴煜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来,“先生一定要逼朕纳妃?后宫之事也能劳得先生大驾?”
“陛下嫌臣管的宽?”傅徵平静地反问。
嬴煜骤然语塞,“……”他舔了下发疼的唇角,心想他哪敢。
傅徵将案几的折子推向嬴煜,“那就请陛下管理好前廷,劝谏陛下纳妃的折子都到了紫薇台,臣总不能装作看不见。”
嬴煜拿起案几上的折子,上面的内容无非是希望国师能规劝陛下广纳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
“纳他姥爷个腿儿,别以为朕不知道,他们想把府中女眷塞进朕的后宫,等朕死了好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嬴煜将折子撕得粉碎,他瞥见傅徵波澜不惊的神色,心中怒意更甚,于是冷呵道:“是了,毕竟有国师挟天子在前,诸位大臣想要效仿此举也在情理之中。”
“煜儿。”傅徵毫无波澜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悦:“近来你口中粗鄙之语越来越多,跟谁学的?”
“你能不能不要只盯着这些小事!”嬴煜压抑不住的呼吸越来越重,他烦躁地直起身子,尽量心平气和道:“先生!朕想效仿先祖御驾亲征,建功立业,好让四海臣服,一统神州,但一个困在深宫的皇帝做不到这些!”
傅徵的胸口沉了沉,嬴煜想要从他的身边逃离。
他凝视着嬴煜,语气如常:“陛下应当清楚,御史台不会同意。”
“所以才需要先生出面!”嬴煜攥紧膝头衣料,急不可耐地说:“只要先生开口,别说御史台,即便是列祖列宗都得给您面子,先生!既然您嫌我碍眼,为何不打发我去战场?届时朝中大小事宜皆是先生做主,就算你担心我的安危,多画几个护身符给我就好,皆大欢喜的事情,先生为何不愿?”
傅徵微微皱眉:“你越发放肆了。”
“我只是…”
“陛下要如何自称?!”傅徵打断嬴煜的话,隐约间动了怒气:“你从未心甘情愿地当这个皇帝。”
“是!”嬴煜眼底燃烧着不甘:“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我从未心甘情愿!我宁愿去民间当个流民,也比困在这深宫里强上百倍!”
“你…”傅徵眉头紧蹙,他心口绞痛不已,控制不住地伏低身体,淤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是方才神力反噬造成的内伤,现下吐出淤血,傅徵反而觉得好多了。
嬴煜赶忙越过案几,他扶起傅徵,慌乱道:“先生…先生你没事吧?我…朕错了…是朕口无遮拦…”
傅徵被他气吐血了,这个认知让嬴煜没由来的懊恼。
傅徵深呼吸一口气,他蓦地回首看向帝煜,“陛下以为臣想辅佐您吗?”毫无温度的话语从留有血迹的双唇中吐出。
“若非皇室之中只剩你一人,本座断然不愿将时间浪费在你的身上。”
傅徵很少表露情绪,作为国师,他给人的印象始终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是嬴煜第一次听到他这般反感自己的话。
鸦羽般的睫毛缓缓落下,掩盖住少年眼中的波澜,嬴煜攥紧膝前衣料,低声道:“既然如此,先生不妨放朕…”
“不可能。”傅徵捏紧嬴煜的肩膀,逼视着他:“本座绝不会放你去战场上送死,今日之事,本座不管是谁撺掇你的,但你若想他活命,就给本座老实呆在宫中,继续学习做一个贤君明主。”
嬴煜愤然抬眼:“傅徵!你敢威胁朕?”
傅徵眸光锐利,语气淡定:“陛下,这时候学会称朕已然无用。”
嬴煜瞪了傅徵半晌,他的目光在傅徵唇角的血迹上停留片刻,“……”最后不甘地跪坐下来,不发一言。
傅徵又看了嬴煜一眼,心中奇怪这逆徒竟然不顶嘴了?
“去殿外跪着。”傅徵淡声道:“知错了才能起来。”
“……”
嬴煜垂眸没有回应,他右手在袖口摸索片刻,略显别扭地停顿了下,然后朝傅徵扔过来一个东西,傅徵以为是他的恶作剧,下意识侧身躲开。
帕子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嬴煜的目光停留在帕子上,“干净的。”他下意识轻声解释。
傅徵不明所以地看着嬴煜,直到他瞥见自己袖口和手上的血迹才缓缓了然,这是让他擦拭的意思?
嬴煜反应过来自己的好意被先生嫌弃,他又想起傅徵句“本座断然不愿将时间浪费在你身上。”
“…浪费在你身上!”
“…在你身上!”
“…你身上!”
嬴煜蓦地起身,生硬道:“以后朕会少来碍先生的眼!”他轻车熟路地走向后殿门外,来到殿外中央,他一撩衣袍,直直跪下。
这里只有傅徵能看见,就算有人来,也不会看到皇帝被罚,嬴煜轻哼一声,至少傅徵还知道维护他的颜面,哦不,是皇室的颜面。
傅徵望着地上的帕子,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被雷声惊醒,他侧脸看向窗外,雷声裹挟着雨滴,淅淅沥沥地砸在殿外,发出沉闷的声响,也落在那个倔强傲然的人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