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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各怀鬼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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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君那么虚弱,定会被那个暴君折磨得惨不忍睹!”白玉质感的龟龟趴在九方溪肩头,绿豆大小的眼睛被泪珠扩大成了蛋花眼。
九方溪眉头微皱,忍不住轻声呵斥:“不许对陛下无礼。”
不黑难过道:“前几日你险些将人家壳壳摔裂…现在你又凶人家~你讨厌!”
“又哭。”九方溪多少有些无措,她用指尖刮去不黑的泪珠,可不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不知少君现下如何了…呜呜呜呜,早些时间我就劝他离开…呜呜呜呜呜…如今沦落得被你们欺负。”
九方溪认命地闭了下眼睛:“抱歉,你别哭了,我带你去找少君行不行?”
不黑停下眼泪,委屈巴巴道:“可你不是说,我们不能随意进出暴…陛下的寝宫吗?”
九方溪面无表情道:“没关系,若是陛下心情好,赏你我个全尸也说不定。”
“…你在开玩笑吧,溪溪?”
九方溪警告:“不许这么叫我。”
“哼~”不黑舒坦地趴在九方溪肩头,它瞧见九方溪食指上的齿痕,四条小短腿儿蹭得蹬直,内疚道:“你的伤还没好啊?”
“托你的福。”九方溪闹心得很,她本来就讨厌妖怪,偏偏与这只小王八结了主仆契,小王八弱得不行,一不顺心就哭哭啼啼。
不黑悻悻然道:“谁让你当时想伤害少君。”
“重来一次,我还会如此。”九方溪神色端正地行走在宫道上,迎面的巡逻军队恭敬道:“将军。”
“见过将军。”
“将军好。”
九方溪颔首示意,等到巡逻军队离开,她对不黑继续道:“你我各为其主,只是立场不同,没有谁对谁错。”
不黑眨巴了两下眼睛,看起来似懂非懂的样子。
九方溪提醒不黑,道:“等见到少君,你可以请他解除我们身上的契印。”
“少君也没办法呀。”不黑如实道:“再说等你死了,这契印不就解开了?”
“…说得对。”
“嘻嘻。”
“以后别说了。”
“啊?”
距离崇明宫越近,不黑越止不住地颤抖,它不安地问九方溪:“陛下…真的会杀了我们吗?”
“也不一定。”九方溪说:“陛下看起来挺喜欢你的。”
“我就是很讨人喜欢哒。”不黑很骄傲地说。
正在此时,帝煜闪现至宫门前,他满身煞气,怒气冲冲的同时还夹杂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九方溪恭敬行礼:“参见陛下。”
帝煜冷脸停下脚步,“何事?”
“启禀…陛下,不黑想见少君。”九方溪略显犹豫地开口,实在是陛下的脸色太难看了。
不黑扬起纯真的笑脸,朝帝煜粲然一笑。
帝煜不知想到了什么,阴森森地开口:“迟早杀了你和你主子。”说完,衣袖轻摆,转身离去。
九方溪和不黑面面相觑。
龙颜为何又不悦了?
不黑努力滚动龟壳,它迫不及待地往寝宫深处滚去,“少君!少君我来了!”
“不黑来了!少君!你还好吗?”
“少君,你受苦…”
了。
不黑望着眼前的一幕,说不出一句话来。
水汽氤氲中,本应该受苦的少君正惬意地靠在假山上假寐,唇角的笑意若隐若现,听到不黑的声音,他从容睁开眼睛,和声道:“小黑,多日不见,你还好吗?”
不黑咕噜到水中,傅徴抬起鱼尾,将它接到手边,端详着手中的不黑,“你好像长大了点,看来九方将军将你养得不错。”
“哼,她是仅次于帝煜的第二可怕!”
傅徴思索着回答:“九方将军人挺好的。”
“可她要杀了你!”不黑愤慨道:“就是你与帝煜打架那日,她想杀了你。”
傅徴轻声一笑,抚摸着不黑温润的龟壳,和声道:“各为其主,此举无可厚非。”
“诶?少君说的话和九方说的一样。”
傅徴微微挑眉,称赞:“这丫头也算明是非,九方家很会教导后人。”
“溪溪不是九方家养大的,她是陛下养大的。”不黑说。
傅徴顿了下,若有所思道:“怪不得她如此拥护帝煜。”
“就连九方黎都是帝煜养大的。”不黑将近日来打听到的事情告诉傅徴。
傅徴脑海里闪过九方黎苍老坚韧的脸,神色微微凝重,这他倒是没有想到。
他问:“九方溪的父母呢?”
“死了。”不黑对生死没有概念,因此轻而易举就说出了口:“九方黎自八岁被帝煜收养,至二十二岁离开涿鹿,开拓蛮荒之境北沙,花费二十几年平复北沙妖患,换得北沙安稳,可是他的儿子和儿媳均战死沙场,从那之后,九方黎便派人将年幼的九方溪送回了涿鹿,交由帝煜手中。”
“九方黎本意是想让九方溪安稳度日,可九方溪在帝煜的教导下学的是最精妙的功法,用的是最厉害的灵器,心气儿高得恨,她十三岁便亲临战场,十五岁取得蛮山大捷,至今已平复过神州无数妖患。”
人族两个功勋卓越的将星竟然都由那位阴晴不定的帝王教授而出。
傅徴的心情有些微妙,他察觉到不黑话里对九方氏的称赞,于是顺着不黑的话音问:“你想说什么呢?”
不黑撇撇嘴,如实道:“少君,仅凭我们两个是斗不过帝煜和九方氏的,往日恩怨皆是过眼云烟,好不容易活一回,况且敌强我弱,我们还是逃吧。”
“逃?”傅徴百无聊赖地重复,而后低声笑了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若是他逃了,按照帝煜那随遇而安的性子,都不一定会追——
然后桥归桥路归路,傅徴无聊且安然地度过他的妖生,帝煜则继续消磨他的无边岁月。
可是,傅徴不甘心。
如今的神州建立在傅徴坍塌的理想之上,傅徴不甘心。
君臣之争,结束得莫名其妙,傅徴不甘心!
重生为自己最痛恨的妖族身上,傅徴不甘心!!
帝煜将他忘得干干净净,他独自被困在那段恍惚无望的岁月里,傅徴不甘心!!!
傅徴用力闭上眼睛,掌心下的假山逐渐裂开,继而,裂纹迅速蔓延至整座假山。
在不黑的尖叫声中,假山轰然倒塌,傅徴落入水中,石块宛若陨石般地坠落水中,擦过傅徴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淡淡血色扩散开来。
等到四周重归寂静,傅徴焦灼的心境逐渐平复,他睁开眼睛,血色晕染在他瞳孔四周,意识到自己不对劲后,傅徴眉头皱起,他灵活地摆动鱼尾,游到不黑身边,捡起缩头乌龟往岸上游去。
“心生魔障。”傅徴捂住心口,眉心动了动:“…是那天的走火入魔。”
不黑伸出脑袋,惊惧道:“少君,你方才好可怕。”
“可帝煜不是说帮我治好了吗?”傅徴自言自语道,片刻后,他倏地抬眸,血色在他眼中越发浓艳,平静的语调带着几乎压不住的兴奋,“是了,帝煜怎会好心替我医治?他能控制浊气,亦能操纵魔气。”美貌的鲛人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
换句话说,帝煜能利用傅徴体内的魔气来操纵傅徴。
笑意在眼底消失,化为阴冷沉鸷。
所以,方才他如此冒犯帝煜,帝煜放过他并非因为心软,也并非因为帝王恩宠,而是因为帝煜早就拿捏了他的把柄。
朕有何惧?
帝王漫不经心的语调历历在耳。
好一个…朕有何惧。
“少君!”
“少君…”
“少君?”
不黑不安地呼唤着面带笑意的傅徴,傅徴掀开眼皮,血色消失在眼底,他淡声道:“我没事。”
傅徴捏诀施法,略显狼藉的仪容恢复如初,他转动手腕上的青龙镯,浮光闪动,鱼尾化为双腿,他一撩衣摆从容落座,淡漠道:“不黑,前几日我试图联系神族,可惜一无所获,你有通晓古今,可知为何?”
不黑龟壳闪烁着灵光,思索着说:“神州已经很久没有出现神迹了,许多宗门曾言,帝煜用了逆天的法子得以永生,因此触怒神族,神族从此便抛弃了神州。”
“无稽之谈。”傅徴轻嗤。
傅徴同神族打交道多年,虽然未曾真正见过神明真容,可也知晓神族并无好恶之分,他们更像是天地法则的执行者,无形无状,无悲无喜。
若是帝煜实在不堪,神族岂会容他万年?用了天火烧了便是。
天火?
傅徴倏地睁开眼睛,他想起了紫薇台那场经久不绝的大火…致使他身亡的那场火。
傅徴很快就摇了下头,那场火不应当是天火。
他问:“我要如何得知神族踪迹?”
“占星楼。”不黑说:“当年少君与神明的联络之地,带我去那里即可。”
傅徴思索道:“如今的紫薇台乃后世重建,更别提占星楼了,早就被烧没了。”
当初的占星楼是世间最接近鸿蒙灵境之地,鸿蒙灵境乃神明所居之地。
“若是占星楼的残址呢?”傅徴询问。
不黑苦恼道:“总得试试才能知晓。”
傅徴:“我知道了。”
“呀呀呀呀呀~好巧啊,阿溪。”褚时翎笑眯眯地走到九方溪跟前,自来熟地问:“你在陛下寝宫外头作何?”
九方溪不欲多说,淡淡道:“等人。”
“等你那只小王八?”褚时翎笑问。
九方溪抱着佩剑转身,“与你何干。”
“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古语有云,救命之恩…”褚时翎笑盈盈地打开了话匣子。
“当涌泉相报。”意味深长的调侃十分悦耳。
九方溪和褚时翎以及褚时翎身后的宫人同时俯身行礼。
“见过少君。”
傅徴颔首:“诸位不必多礼。”探究的目光逡巡在九方溪和褚时翎二人之间,他含笑道:“九方将军救过褚大人?”
九方溪难得抢先在褚时翎前头开口:“陈年旧事,不值一提。”
傅徴打量着神色各异的两人,微微一笑,他将不黑递给九方溪,和声道:“劳你多加照料。”
九方溪称是应下,之后便告辞离开。
傅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褚时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轻笑道:“说来褚大人与阿溪的年纪相仿,且都尚未婚配,需要本君向陛下提一提吗?”
褚时翎随性笑了笑,不以为意道:“多谢少君好意,不过九方将军是巾帼英雄,在下属实配不上。”
傅徴赞许地颔首:“不愧是大人,颇有自知之明。”
褚时翎:“……”
他脸色十分精彩,无语过后,他朝后抬手,样貌精致的少年低头上前,轻声道:“参见少君。”
傅徴朝褚时翎微微挑眉。
褚时翎含笑解释:“少君身体尚未痊愈,陛下觉得由同族之人照料最为妥当,这才将渔舟派遣过来,与少君同住在陛下寝宫。”
“陛下是真的担心我的身体?”傅徴的目光从少年白瓷般的肌肤上滑落,勾唇一笑,漫不经心地问:“还是想效仿娥皇女英?”
褚时翎眼前一黑:“……”任他巧舌如簧,可这如何回答?
“爱妃何必为难褚爱卿?”帝煜冷不丁地出现在傅徴身后,他现在用瞬移符已经是游刃有余了,他搂上傅徴的腰,温柔道:“有事直接问朕即可。”
傅徴脸色黑沉,爱妃?
爱你祖宗个大头鬼!
“不过爱妃言之有理。”帝煜心情不错地端详着傅徴的神色,笑道:“朕功德盖世,也该作享齐人之福。”
傅徴笑出了声,他一字一顿道:“陛下所言极是。”
“既然如此,我们回宫说吧。”帝煜转头看向渔舟,眯眸思索片刻,渔什么来着?他瞥见了少年身上的网格装饰,于是和颜悦色道:“走吧,渔网,你也来。”
渔舟:“……”
傅徵与褚时翎面面相觑,唇角皆有些抽搐。
帝煜称赞:“你这名字起得不错,渔网?跟你的头发似的,乱糟糟的。”
梳着精致小辫发的渔舟:“……”
褚时翎忍不住笑出了声,傅徵紧随其后,两人好不容易忍住又互相对视一眼,立刻又绷不住了,忍得十分辛苦。
帝煜不悦道:“放肆。”
褚时翎忙道:“臣知错,陛下恕罪。”
渔舟鼓起勇气,“陛下,我…我…”
算了,鼓不起来。
傅徵清了下嗓子,“渔舟。”似是泉石相击,声音十分悦耳。
帝煜莫名其妙地眨了两下眼睛,试探道:“唱晚?”
“……”傅徵柔和了眉眼,望着帝煜说:“他叫渔舟。”
帝煜:“……”
渔舟感激地看了眼傅徵。
帝煜不以为意地应了声,大部分时候,他不会认真去记别人的名字,众生对于陛下来说,无外乎几种:
爱卿,人类和妖怪。
“少废话,进来说吧。”帝煜饶有深意地看了傅徵一眼,率先朝殿内走去。
“别害怕。”傅徵神色温和,他轻轻握住渔舟的手腕,耐心道:“你我同族,以后应当互相照料才是。”
渔舟怯生生地低头,声若蚊蚋地嗯了声。
傅徵眸光微动,微笑:“陛下约摸会问你一些事情,你如实说便好。”
“是。”
帝煜冷不丁地回身,戏谑道:“串好口供了?”
傅徵微挑眉梢,回答:“这是臣与渔舟第二次见面,陛下不信的话,可以问褚大人。”
褚时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很是疑惑,自己为何总出现在这种时候。
“启禀陛下,少君所言非虚。”褚时翎擦了擦额角的汗。
帝煜意义不明地哼了声。
褚时翎借口典客司有事,着急忙慌地离开了。
帝煜落座,他懒洋洋地靠在王座上,支着下巴注视渔舟:“你与阿诺可是旧相识?”
“回陛下的话,我…只远远…见过少君几次,少君并…并不认识我…”渔舟磕磕绊绊地回答。
帝煜瞧着渔舟瑟缩的模样,轻声笑道:“你胆子这么小,约摸不是鱼,是河蚌吧。”
渔舟扑通一声跪下,双手按在地面上,鱼尾巴若隐若现,“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我…”
“在朕面前,你要称呼自己什么?”帝煜心情不错地看着鲛人抖成筛糠,这才是正常鱼见到他该有的反应。
“……”渔舟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傅徵,傅徵云淡风轻地笑了下,解围:“天地众生,皆应对陛下俯首称臣。”
帝煜兴致勃勃地望着傅徵,调侃:“好一个同族之情,倒显得朕像是恶人。”
傅徵心想你还算有自知之明,嘴上却不疾不徐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等不敢心生怨怼。”
“嘶…你还记得你的妻子吗?”帝煜冷不丁地发问。
傅徵一愣。
帝煜佯做随意地看向渔舟,语调懒散:“说起来,你可见过你们的…少君夫人?”
傅徵全然忘了这回事,他面不改色地看向渔舟,淡定道:“渔舟他…”
“朕没问你!”帝煜不容置疑地打断傅徵,眼神带着警告之意。
傅徵呼吸微沉。
这个孽障!竟敢对他大呼小叫!
渔舟白皙的小脸上全是冷汗,他缓慢道:“…算不上少君夫人,夫人与少君并未行婚配之礼,只是两情相悦…再之后,少君便被送往这里了。”
傅徵眸光微闪,望着少年单薄孱弱的背影,他若有所思起来。
帝煜幽深的目光落在渔舟头顶,似笑非笑地问:“哦?那依你之见,不如将少君夫人也接往宫中,你们一同服侍朕如何?”
“啊?”渔舟被彻底吓傻了,他一头磕在地上,慌忙道:“夫人已被王爷许配给其他鲛人了…请陛下恕罪!”
太有意思了,帝煜朗声笑了起来,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傅徵,愉悦开口:“夫人嫁给了别人,爱卿是何心情?”
傅徵冷漠地望着帝煜,并不作答。
帝煜轻嘲:“爱卿莫不是难过傻了?”
傅徵:“不如陛下声音再大一点,臣听不清。”
“你聋了?”帝煜抬起下巴,不悦地质问。
“不用太大,用方才呵斥我的声音即可。”傅徵坦然道。
微许的别扭感蔓延在两人之间,一个执拗淡漠,一个唯我独尊,四目相对,谁也不愿意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