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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伤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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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塔建在雾山市敛岽区,中心大厦顶楼。
“哥,这楼好高啊。”
徐迟从车上下来之后就仰着头往上看,但重心不太稳、仰着往后栽,就在徐迟后撤了一步准备低头的时候,付熠然抬手扶住了徐迟的后脑勺,把他推了回去。
付熠然吐槽徐迟:“这都能把自己摔了。”
“我才没有,”徐迟问,“哥,那里就是天空塔吗?”
“对。”
付熠然说完之后关上了车门。
他没告诉赵成自己要来这里,关掉手机后打了一辆出租车就跨区来了敛岽,谁也不会联系到他。
付完车费后付熠然便带着徐迟进了中心大厦豪庭酒店的前厅,订好房间后让服务生把行李拿走了,带着徐迟去了直达梯。
“哥,我们为什么还要来酒店啊?”
徐迟进到电梯内部,看着亮起的、属于46楼的淡蓝色按钮,有些不明白。
周围有流动的淡香水味,徐迟觉得很熟悉,像栀子花和柠檬水的味道,他很喜欢,所以轻轻嗅了嗅,然后闻到了狭窄空间内隐约出现的薄荷香气。
是付熠然身上的味道。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好。”
徐迟低下了头,觉得薄荷味的存在感变得强烈了一点。
按钮的蓝色光线暗下去的时候,电梯内响起了一声短暂的铃铛声,付熠然说着“到了”,然后拉住徐迟的手腕出去。
在这之后,徐迟几乎都是被付熠然带着走的,他只能看见脚下地毯上的编织纹理,走廊墙壁上的暖色壁灯和挂画,还有付熠然的背影。
付熠然好像一直都比自己高一些。
从十一岁到十七岁。
徐迟想。
“哥。”
“怎么了?”
付熠然停下来,偏头看向徐迟。
徐迟以为,自己已经能分辨出面前的人是谁。
可能是这些天他从来没睡过一次好觉,到现在有点累了。
所以付熠然转过来的时候,徐迟下意识撤了手,拽着自己一侧的衣服料子,捏紧、又松开。
直到徐迟的手指倒刺触碰到了衣服内衬,让他有了轻微的不适感,他才反应过来,自己面前是付熠然,是自己哥哥,没什么好紧张的。
“就是叫你一下,”徐迟说,“不可以吗?”
后半句尾音扬起来,声音落下后他又抬起手,搭住付熠然的肩膀,继续往走廊的尽头走去。
“你能不能好好走路?”
付熠然开着玩笑。
徐迟把手凑到付熠然肩膀的另一侧,说:“不行。”
“随便你,”付熠然停下来,把房卡贴在识别器上,说,“到了。”
然后打开了房门。
在这个瞬间,徐迟先看见了被阳光照射的、带有暖色的双眼。
属于付熠然眼睛。
那颗痣存在于覆盖着淡金色光线的皮肤上,从付熠然身体的位置,转移进徐迟的心脏。
扑通。
扑通——
徐迟移开视线,语气有些慌乱:“真好看。”
“我是说,这里。”
他朝向了自己面前的落地窗,巨大的弧形玻璃下是各种绿叶植被,还有颜色浓艳的花卉。
“这里就是天空塔?”
徐迟往前走,伸手感触着叶片的脉络、花瓣的细软,拂过自己能触碰到的一切,在玻璃前停下。
他能透过无数大楼,看见离自己很远很远的太阳。
柔和,不那么刺眼的太阳。
“哥,这是我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落日。”
徐迟重复着:“真的。”
他突然有些失落。
他想仔细看清眼前的一切,美好的东西好像从出现的那一刻就有了一定会失去的诅咒,所以徐迟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想离开的事。
“虽然这里不是天空塔,但我觉得比那里更适合看落日。”
天空塔是半开放的区域,来这里的路上付熠然就被区域人员通知已经约满,所以才订了这里的房间。
付熠然走到徐迟旁边,说起了很久以前,和徐迟爬山的事:“还记得我们去兔子坡的时候吗?也是临时改了主意。”
“当然记得,”徐迟怎么会忘记,“那个时候我借了魏叔的自行车,你载着我,还有蝴蝶。”
付熠然告诉徐迟:“那就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落日。”
那倾洒整座大山的灿烂余晖,让他往后的每一个日夜都有了温度。
时隔数年,一次是深秋,一次是初夏,付熠然想,自己人生中少数重要的时刻,好像都与徐迟有关。
“我以为你会忘记的。”
徐迟说。
他们还会有小时候纯粹的情谊吗,毕竟过去太久太久了,他相信,六年会发生太多的事。
这里这么繁华,是距离小枣村几百公里的、姑妈口中的大城市。
“怎么会忘,”付熠然很认真地问,“你会忘记蝴蝶吗?”
徐迟说:“当然不会。”
“所以啊,我也不会。”
不会忘记小枣村,还有你,徐迟。
付熠然在心里想。
“可惜我晚上得走,”徐迟有点遗憾,“不然还能去看看蝴蝶。”
“没事,等你从东山回去给我发消息,我带蝴蝶去见你。”
展览结束后他的工作也差不多结束了,可以休息一阵子。
“好啊。”
徐迟把掌心贴在玻璃上,光能穿透指缝,五指张开又闭上,光就在徐迟的脸上闪跃,显得他的眼睛很亮,带着付熠然所熟悉的“傻气”。
可能是在阳光下更能注视到平常不太能发现的细节,所以付熠然看见了徐迟眼下淡淡的青色,还有他唇角细小的浅棕线条,随着徐迟呼吸的动作掉到肩膀上,又落下去。
是衣服纤维。
付熠然看着空气里的浮毛,有了“不合时宜”的念头。
徐迟这个年纪应该很怕热才对,但他把自己捂得过分严实。
徐迟没有在意付熠然的注视,他收回手,转过身朝床尾走去,坐下之后开始观察房间里的东西。
“哥,那是什么啊?”
徐迟抬起手,指着一片半挂在墙壁上的花簇。
但付熠然没有回应,只是走近徐迟,半弯下腰,抬手朝徐迟鼻尖处伸去。
这么近的接触让徐迟来不及反应,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不让自己的鼻息落在付熠然的手指指背上。
明明隔着几厘米的距离,但徐迟总觉得鼻尖带着痒意。
他微微往后了一点,重心往柔软的床面压去。
然后,徐迟看见付熠然的手指缓缓避开徐迟的脸,紧紧握住了徐迟的手腕,把袖口往下拉。
没有了衣服的遮盖,徐迟小臂青紫的淤青直白的暴露出来,还有一直从腕骨到手肘处、细长的划伤,像是很久都没有好,带着薄痂,有不太明显的红肿。
“怎么弄的?”
付熠然松了力道,站起身用另一双手撑住床边的花架,指甲因为挤压而泛出白色。
“没什么事,”徐迟把手抽回来,拉下袖子盖住伤口,“在车站摔的,人太多,不小心划到了。”
“那淤青呢?”
付熠然替徐迟想了很多理由,他知道徐迟在骗自己:“磕到、撞伤,还是无缘无故就出现了?”
“我自己都没发现有,都忘了是在哪里弄的了。”
“徐迟,”付熠然叹了口气,“你能不能不要……”
总是逞强。
他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口,而是拿起房间里的座机联系了前台,让工作人员送清创包扎的药箱上来。
“还有吗?”
“啊?”徐迟吞吞吐吐,“没有了。”
然后扯着嘴角,说着不在意的话:“哥,我真没事。”
付熠然了解徐迟,不想让人担心的时候总会这么说,他习惯性地皱眉,靠近徐迟握住了他的外套拉链。
链头触碰到徐迟胸口的时候付熠然有些停顿,两个人的表情都不太自然地对视又回避,然后在徐迟准备阻止之前付熠然继续往下拉。
“我就看看。”
付熠然的表情很认真,因为肢体接触而升起的陌生情绪快速地隐藏起来,只剩下担心。
外套脱掉之后付熠然看见了徐迟里面穿着的、被汗打湿的短袖,微皱的袖边下面是带着大大小小伤疤的手臂皮肤,有一处被刻了字,带着很深的棕色。
坏种。
徐迟把字盖住,捂紧,又被付熠然抓住手,轻轻扯开。
“发炎了,先别碰,也别沾水。”
付熠然控制着自己的语调,触摸到拉链的指腹有些发麻,心口开始出现了滞闷的痛感。
“谁干的?”付熠然问。
徐迟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叫着他:“哥。”
但是付熠然没有回应徐迟,只是低头看着那两个字,眼睛能传达出的情绪晦暗不明,让徐迟不知道该怎么办。
伤疤很难看,他是不是一样排斥厌恶这样的自己。
懦弱,差劲,又讨人厌。
这样局促不安的想法持续让徐迟处在一种窘迫的状态里,他明明加重了呼吸,但又感觉自己喘不上气。
直到徐迟看见了付熠然眼睛里的湿润。
是关心。
“哥,我没事。”
他低着头说。
姑父的鸡蛋糕和付熠然的苹果汁到底有什么魔力呢。
徐迟真的很想,很想,很想知道。
“我马上就去东山了。”
去找姑父、姑妈和小芸。
“我们还会再见面。”
见到付熠然和蝴蝶。
一切都会好起来。
付熠然听着徐迟断断续续、没有条理的话,尽力地去理解这些。
然后把外套搭在徐迟身上,说他“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