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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偏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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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迟脑子里强烈的、偷狗贼肯定能被抓住、大黄肯定能回来的想法出现在付熠然借到三轮车并载自己去小镇的路上。
徐迟摇下车窗,凉意拂过的时候他泛红的脸也淡了一些。
他又摇上去,说了句“好冷”。
握紧手里的苹果汁,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于是问付熠然:“你这次要待多久啊?”
徐迟还不清楚付熠然上次为什么突然离开小枣村。
付熠然想了想,用了几个模糊的词:“大概两三个月吧,或者待到夏天过去。”
他自己也不确定,可能随时都会走。
上次接到医院电话之后赵叔就订了回雾山的票。
“你家在哪里啊?”徐迟又问。
他没出过平湖镇,“城市”对他来说一点概念都没有。
“家?”付熠然停顿了一下,不太想提起小枣村以外的话题:“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这种话徐迟没有再问,因为他能感受到付熠然的表情有些闷闷的。
虽然一直都冷脸,但酷和摆臭脸的区别还是有的。
“行吧,”徐迟拧开瓶盖,猛喝一大口,“我还以为可以去找你玩。”
付熠然听见之后把视线往旁边绕了一大圈,扫了一眼车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什么都没记住。
捕捉到的“找你”两个字,让他开始不自在起来。
最后他重新看向前面的路,说:“你要是无聊,也可以给我发消息。”
“可是我没手机,”徐迟脑补到了用苗玉兰手机发短信发欠费被暴揍的画面,“也不能上网。”
付熠然看见徐迟露出失落的表情,有了开玩笑的想法,于是他说:“那就没办法了。”
“啊——”徐迟叹气。
然后又说:“你可以先给我你的电话号码。”
“131……”付熠然说得很快,而且只有一遍。
根本没记住的徐迟凑近他准备仔细听:“你再说一遍我都没记住。”
付熠然看见徐迟的反应觉得挺有意思:“只说一遍。”
“你故意的!”
徐迟看出了付熠然在逗自己。
付熠然很同意:“嗯,是的。”
“没关系你爷爷肯定知道,我去问他。”
“等回去我写给你,”付熠然知道徐迟肯定记不住,然后把车停下,对徐迟说,“到了。”
他们面前就是曲飞的摩托,以及五六个头发染着各种颜色的“不良少年”。
徐迟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他没想到曲飞的朋友都这么有个性,下车前压低嗓子对付熠然说:“不会要干架吧?”
付熠然反问:“你能打吗?”
“应该不行。”
徐迟认怂,下车后对曲飞打了个招呼,问:“曲飞哥,大黄找到了吗?”
曲飞没想到徐迟会来,旁边还跟着一个“膈应人”的家伙。
他说:“没,但是见到那个人的车了,应该是在二河桥卖狗肉的。”
二河桥离这里不远,那儿全是厂房,这个时间应该是夜班刚下的点。
“跟丢了,现在那边人多,不太好找。”
曲飞旁边一个染着蓝头发的男生说。
“分头找吧,那车牌不是本地的,后备箱脏得没法看,好认。”
曲飞说完之后大家正准备散开,结果徐迟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很沙哑的男声:“笨,挨着找能找到的话他能偷附近的狗吗?”
曲飞觉得耳熟,扒着徐迟的一头乱发往他后面看。
在付熠然把徐迟从曲飞手里扯到身边的时候,大家都看清了那个人的脸,书呆子,看着温吞但又身形结实、带着点锐利。
是肖家成。
“你来干什么。”
曲飞说话的语气有些别扭。
听见曲飞和徐迟讲话、知道曲飞怀疑自己的肖家成笑着回答:“找狗贩子啊,你甩给我的那一口大锅实在有点难背。”
“谁甩给你了……”
曲飞转过身自言自语,有些没底气。
他一向看不惯那个书呆子,天天摆出一副很聪明的样子。
虽然当同桌那会儿对方的成绩确实比自己好点。
还没等曲飞掠过肖家成自己行动,肖家成就说出了地方:“在二河桥老鱼塘那儿,废弃米仓下面。”
“你怎么知道?”
徐迟也很惊讶:“对啊,家成哥你怎么知道?”
“早点去吧,晚了大黄真得成‘夜宵’。”
“你!”曲飞觉得这家伙的嘴还是一如既往毒舌讨厌。
虽然肖家成说话难听,但曲飞觉得他不会说不靠谱的话,现在找到大黄才是正经事,所以就叫上身后的一群人往鱼塘方向去了。
徐迟不了解肖家成,他有些不确定:“家成哥,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肖家成带着玩笑的语气说:“知道啊,毕竟那里不止卖狗。”
然后转了语调:“猫剥了皮,跟烤兔子也没区别。”
付熠然也是第一次听说,信了一半,另一半怀疑来自肖家成不太正经的神态。
语气总像在吓唬小孩。
徐迟确实很震惊,在他心里,猫、狗、兔子,是不属于食物的。
但没办法改变,往前一公里就是屠宰场,里面是一些不靠养殖靠偷得来的动物。
“小孩子,”肖家成看出徐迟确实被吓到了,“别去了,回村里吧。”
等会儿你曲飞哥带回去的可不止大黄一个,甚至会去处理多余的事情,肖家成想。
“行,那我在敬老院等你们。”
徐迟说。
付熠然没想到徐迟会答应回去,在他心里徐迟是个挺简单的人,对人表达感谢会下意识拉近距离,对人感到抱歉就会想尽办法弥补。
就在他有些意外的时候,这种想法就立刻被打破了,因为肖家成去找曲飞之后,徐迟也转变了回村的路线,悄悄跟上了他们。
“你不回去了?”
付熠然被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孩拉着小跑,显得更加偷偷摸摸。
“不回去。”
徐迟想,以前姑妈会到米仓附近卖菜和水果,他很熟悉那里,倒闭的假山厂下面和米仓是联通的。
他把这些都给付熠然讲了,然后说:“我也不是小孩子。”
付熠然是个对任何地方都没有归属感的人,但此时他没有抽开徐迟拉紧自己的手,默认了会陪他一起去做这件事情。
于是他们穿过夜市小摊,沿街河道,跑进树叶杂乱的野坡,到了假山厂的小门外。
呼。
有风。
还有两个少年热烈的气喘声。
“翻进去?”
付熠然问。
他们面前是一道上锁的铁门,有些高。
徐迟回:“可以,你进去之后给我开门吧?”
他握着付熠然的那只手说撒就撒,没有丝毫客气。
“小心啊。”徐迟又补了一句。
“行吧。”付熠然接受了徐迟的安排,凭借着身高优势利落地翻身跃进去,把门给打开了。
“厉害。”
徐迟进去之后准备朝付熠然碰个拳,他和班上的人经常这样,但付熠然摊开了手。
于是徐迟的拳头就这么不轻不重地落在了付熠然的掌心。
嗒。
付熠然以为徐迟是要吓自己,下意识接住了徐迟的拳头,有些茫然。
过了几秒,他看见徐迟笑了,稚嫩的脸上带着傻气,声音跳跃:“才不是对你动手,碰拳而已。”
“哦。”
付熠然突然有点呆滞,他蜷起右手,直到指腹搭在徐迟的手背骨节上也没有卸力,只是单一的想要握紧,收拢,但是施加的力气裹住了对方的五指。
徐迟觉得付熠然都没用心在听自己说话,所以抽开了手,对着他的拳头轻轻一碰:“这样才算默契!”
原来是碰拳啊,付熠然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刚才的举动连他自己都没有头绪、不知道为什么。
他收了拳,转过身去,说:“幼稚。”
徐迟的脑子总在这种时候特别灵光:“刚刚翻大门的人一点都不幼稚的。”
翻大门的某人没有搭理他,说回了正事:“走哪边?”
顺便指了一下面前的三个楼梯口。
“往下走,跟上我吧。”
假山厂倒闭前地下一层是工人食堂,洗菜池子旁边有一个木门,从那出去就是米仓的地下室,然后是一楼加工间、运输车停车场,米仓的工人到饭点就会来假山厂这边吃饭。
现在食堂已经废弃,门也上了锁。
但锁不怎么精密,徐迟捡了地上的薄木片就简单撬开了。
“完蛋。”
徐迟开门后对付熠然说。
为什么?付熠然是这么想的,但没说出口,表情是一副想让他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徐迟笑了:“你被我带‘偏门’了。”
净做些不好的事情。
付熠然看着徐迟的脑袋旋儿,问他:“你是不是忘记了?”
“忘记什么?”
“我,逃课逃学打架斗殴,”付熠然进去之后把门一关,“以为我跟你开玩笑的?”
虽然的确有夸张的成分在里面。
“啊……”徐迟有些相信了,往米仓楼上走的时候问付熠然:“是在学校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就不能是我自己的问题?”
“怎么会,肯定是有让你不喜欢的事发生啊,所以才会这样。”
付熠然听见徐迟很认真地分析,有些傻气,近距离的偏袒对于付熠然来说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好像自己是突然丧失学习的能力的,他想。
发生在某个晚间,暴雨,他睁眼看着试卷,连简短的考题都没办法消化在脑海,狭小的空间燥热烦闷,地面潮湿、连试卷都变得粘软阴霉,检测之后,他一直都能闻见那种让人窒息的腥气,模糊他的无感,好像要把他永远留在死寂的海面。
所有人都告诉他,他是生病了,那些人想要了解他的内心想法,想刨析到极致,再拼凑回去。
跟认不全的字一样,分开、重组。
没有人在意他是否喜欢。
“对,不喜欢,”付熠然收回思绪,用不正经地语调抱怨,“做题可真烦。”
跟徐迟学的。
“我也不喜欢!”
徐迟想到自己那一堆没做完的作业就觉得头大,找到大黄之后肯定要被姑妈骂了。
上楼之后徐迟和付熠然都压低了声音,楼梯口外面的绿色玻璃很脏,透过它能看到一楼内部的样子,暗暗的灯和水泥桌的霉斑都让里面忙碌的人有了一种脏臭的感觉,徐迟他们还能听见又响又闷的、重刀敲在案板上的声音。
案板上的木屑仿佛刺进了耳朵,徐迟的呼吸都急促了。
他朝付熠然说:“我们从二楼绕过去,从洗手间的窗户下去就到停车场了,偷狗贼肯定把车停那里的。”
“行,”付熠然看见有人朝他们的位置过来,拉近徐迟把他扯到自己怀里,低下头匆匆往楼上跑去,“走吧。”
徐迟没反应过来就被付熠然带去了楼道拐角,然后他们听见了开门的声音,以及粗糙的拉链声。
徐迟忍不住皱眉,在昏暗的空间抬头看向付熠然,用口型告诉他:“好恶心。”
怎么随地大小便,他想。
付熠然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想笑又很无奈的感觉,徐迟没看懂,直到他们两个人到了二楼洗手间。
“怪不得他在楼道上厕所 。”
周围没人,徐迟就无所顾忌地开始吐槽。
原来他们面前的洗手间已经跟着米仓一起废弃了,长时间没人打理所以被恶臭完全吞没了,根本无法凑近,更不用说要从窗户下去。
“现在怎么办?”付熠然捂着鼻子问徐迟。
“从阳台下去吗?”徐迟有点担心,“但是那里没有雨棚,很危险。”
万一付熠然因为这个受伤了,他会很内疚。
付熠然以为徐迟害怕了:“没事的,我先下去找车,你在上面等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徐迟还没说完,付熠然就推开了阳台的窗户。
付熠然朝下看去,这里离停车场大概四米多高,他没有多想,撑着阳台栏杆就翻身出去,跳到一辆三轮车顶然后落地。
徐迟觉得付熠然真的被自己“带偏”了,做事情一点都不顾虑。
他在看见付熠然没事之后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看见了不远处的黑影,一层又一层,正朝付熠然的方向靠近。
徐迟下意识跨到栏杆外,也顺着付熠然的路线跳下来。
“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想。
没有注意到身后动静的付熠然见徐迟在三轮车上没站稳,朝前拉住了落地往后倒的他,然后又被来不及站稳的徐迟反手拉住,朝视线更暗的地方躲去。
付熠然能听见徐迟紧张的呼吸声,以及在一声刻意压低的叫喊声响起后,徐迟回头惊讶地表情。
有人叫了徐迟的名字。
徐迟这才反应过来,没有再躲:“郑子龙,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