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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变故 ...


  •   【他一直往前走,不敢停下。他的生活是一条长长的直线,不管走了多远,回头看都是一眼到头。】

      小明是许守田和柳水娟熬干了眼泪,求遍了菩萨才盼来的孩子。

      大儿子小文走后,夫妻俩的魂儿也跟着去了半截,直到小明呱呱落地,才像枯井里突然冒出一汪活水,让他们重新挺直了腰杆。

      许守田蹲在产房门口抽完半包红金龙,突然把烟头往地上一碾:“就叫许小明。”

      新生命的到来像一束光照进了这个阴霾笼罩的家。许守田把小明的小手包在自己粗糙的掌心里,对柳水娟说:“得给娃挣个好前程。”

      没过多久,他就跟着村里的建筑队去了城里。临走那天,小明还不会走路,趴在妈妈肩头咿咿呀呀地朝爸爸挥手。

      工地上的活又累又危险,但许守田从不抱怨。每个月回来,他都会给小明带些小玩意儿——有时是一个会转圈的小风车,有时是一包城里孩子吃的动物数字饼干。

      他总爱把小明扛在肩头,在村里转悠,逢人就夸:“看我儿子,白白胖胖的,多机灵!不比小文差,以后肯定更有出息。”

      小明的哥哥叫许小文。父母从不避讳向小明提起这个早逝的哥哥。从很小的时候起,小明就常常听爸爸妈妈说起哥哥的事。

      那个素未谋面的兄长就像家里一个特殊的成员,父母每次提起时,语气总是格外温柔,眼神里带着小明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每年清明、中元、春节,父母都要带着小明去后山菜园给哥哥上坟。

      小明不喜欢那个地方,不喜欢看父母在坟前默默垂泪的样子。他也会跟着难过,但更多是因为看见父母伤心。

      有时他们一去就是一整天,从清晨待到日暮。山林渐渐暗下来时,小明总是害怕得紧。父母沉浸在哀思中,常常忘了照顾他的感受。无聊时,小明就蹲在墓碑前,盯着那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出神。

      照片里的少年比他大许多。妈妈说哥哥是在十二岁那年走的,她总说“走”而不是“死”,这让小明觉得哥哥只是出了趟远门。照片上的少年梳着整齐的头发,眼神安静,让看着的人心里也跟着平静下来。

      有次清明,山里的雾气漫到墓碑上,小明蹲着看照片,忽然发现哥哥的眼睫毛沾了露水。

      他刚要伸手去擦,却见照片里的人嘴角轻轻一扬,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也露出妈妈常说的那两个酒窝。他刚想告诉爸爸妈妈,一回头却发现四下无人,只有渐浓的暮色包围着他。

      后来的事小明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是在妈妈怀里醒来的,已经回到了家中。

      从那以后,小明对后山产生了莫名的恐惧。更奇怪的是,他突然看不清山上的颜色了——在他眼里,整座山都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柳水娟和许守田不敢大意,赶紧带他去了医院。

      医生推了推镜框,解释道:“先天红绿色盲的可能性较大,不过……”他瞥见柳水娟攥紧的护身符,话锋一转,“也可能是暂时性的心因问题。孩子最近受过惊吓吗?”

      柳水娟听医生这么说,觉得这病不碍事,便没放在心上。

      乡下人没听过的病多了,大多都是吓唬人的。她只当孩子是被吓着了,搂着他承诺:“以后不带你去山上了。”

      “你怕哥哥吗?”柳水娟轻声问。

      小明摇摇头:“不怕哥哥,哥哥太孤单了。我看见了哥哥,他还冲我笑呢。”

      柳水娟和许守田面面相觑,乡下人多少有些迷信,他们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觉得小孩子眼睛干净,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没过多久,许守田在工地上出了意外,被坠落的钢筋砸中,也变成了一张黑白照片。

      父亲和哥哥葬在了一起,都在后山上。说来奇怪,小明对山林的恐惧反而减轻了些。

      他想起父亲最后一次回家时,把他扛在肩上转圈,粗糙的胡茬蹭得他咯咯直笑。那时的风车还插在窗台上,可风一吹,它再也不转了。

      现在,他隐隐期待着能像看见哥哥那样,再见到父亲对他笑。这片山林因为埋葬着亲人,竟莫名多了几分亲切。

      他开始真心相信母亲从前的说辞——父亲只是和哥哥去了远方,但他们总会回来的。

      小明这样相信着,柳水娟却再难自欺欺人。许守田走后的一个多月里,她整日以泪洗面,精神恍惚。

      有天,小明用稚嫩的声音安慰母亲:“妈妈别难过,爸爸去找哥哥了。他们爱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柳水娟突然紧紧捧住小明的脸,泪眼婆娑地问:“哥哥……哥哥会回来看我们吗?”

      小明虽然不懂这话的深意,但能感受到母亲滚烫的泪水。他用力点头:“哥哥想我们,会回来看我们的。”

      “那……他们在那边过得好吗?”柳水娟的声音发颤,“父子俩见着面了吗?哥哥……有没有怪妈妈这么久没去看他?”

      小明其实什么也没看见,但望着母亲期盼的眼神,他小声说:“哥哥说想妈妈,叫妈妈别哭。”

      “这孩子还是这么懂事……”柳水娟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不断涌出。

      (假装这是一条分界线)————————

      第4.5章

      小明真的看到哥哥了。

      那天是小明的六岁生日,柳水娟刚服完丈夫的七期,整个家庭乱得像一锅粥。她看着祭坛上枯萎的鲜花,似乎也在怪这花败得太早。

      这话进了小明的耳朵里,便是妈妈为枯萎的花而难过。他想起以前妈妈最喜欢这些香香的花,以前她会把它们晾干,做成干花。可现在这个时节都谢得差不多了。

      小明不想让妈妈觉得花全部都谢完了,她已经够难过了。

      站在家门口往斜坡下望去,有一座短短的桥。过了那座桥,会通往小明家的菜园子,菜园子附近种了很多栀子花。

      “说不定还有呢。”他心想,“也许还有一两朵开得晚的栀子花在等着妈妈。”

      小明很少在晚上出门,这次出门他特地带上了李守田以前用过的手电筒防身。

      一走到外面,灰暗的色调就团团地围了上来。他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打气,嘴里念叨着“小明不怕不怕”,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桥边。

      凉风钻进衣服,他打了个哆嗦。七月的晚上,竟也这么冷。小明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手电筒。

      “现在,我要过桥了。”他低着头碎碎叨叨着,“过完桥之后,就可以看到栀子花了。我要给妈妈摘一朵,摘一朵最大的 。”

      小明像是说服了自己,抬起头来,又把手电筒的光照到了对面。

      桥对面立着个白色的影子,小小的,像是浮在夜色里。

      手电筒的光一晃,那影子猛地抬头——惨白的脸,嘴角凝着血痂,眼睛黑得吓人。小明呼吸一滞,差点叫出声来。

      可下一秒,那影子眨了眨眼,露出一张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的脸。眉眼沉静,却带着一种……死气。

      小明看着他冷静的眉眼,莫名觉得亲切。他的大脑灵机一动,似乎透过那个看过无数次的黑白照片的印象综合之下,得出了一个结论——是哥哥回来了。

      男生手里攥着一截细绳,两人对视的瞬间,绳子上串着的两枚铜钱突然滑落,骨碌碌滚到了小明的脚边。

      小明蹲下来,捡起铜钱递过去:“哥哥,你的钱。”

      那孩子猛地攥紧绳子,指节发白,却没接。他盯着小明的手,喉咙动了动,像在忍受着什么。

      “……谁是你哥哥。”他声音沙哑。

      他身上乱糟糟的,衣服上沾着草屑和泥印,露出的手腕上有一圈淤青。他低着头继续给绳子打结,看起来十分冷漠。

      小明却越看越觉得亲切,就蹲在他旁边,问:“哥哥,你在干什么啊?”

      “不关你的事。”

      月光照在男生的脸上。小明看到了他嘴角的血痂,脸上很多大大小小的伤口,像是刮伤的。

      他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可肢体动作却十分谨慎,像是被逼到墙角的小兽,警惕又绝望。

      小明攥紧了手里的铜钱。这不是照片里那个带酒窝的哥哥,可妈妈说过,死去的人会变样子。他忽然害怕起来——如果哥哥在那边也过得这么苦,那自己每次对妈妈说的那些话,岂不是都在骗人?

      那爸爸又过得怎么样?妈妈最不希望他们过得不好。这一刻,小明好像代入了妈妈的情绪,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这就是徐覃桦第一次见到小明时的情景。他盯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小孩,似乎拿不准他要做什么。

      他的身体绷紧了,看起来随时准备逃跑或反击。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小明抬起头时,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朝他伸出手——不是要打他,而是轻轻碰了碰他脸上的伤。

      “应该很疼吧,哥哥?”

      徐覃桦本能地想躲。他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要像往常一样说出凶狠的威胁话,却发不出声音。

      远处传来模糊的狗吠声,桥对岸的灯火在夜雾里晕成暖黄的光团——那户人家灶间飘出的炊烟,正袅袅漫过晒着干菜的竹匾。

      像是才回过神来似的,徐覃桦猛地别过脸:“谁是你哥?别随便叫人哥哥。”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小明好脾气地问。

      “我叫徐……”徐覃桦下意识开口,又立刻改口道,“凭什么告诉你我的名字。”

      “哥哥,别生气嘛。我叫许小明,家就在那边——门口有白色栅栏的房子。”小明蹲到徐覃桦身旁,伸手指向不远处,“天这么暗,你串铜钱多费眼睛啊。要不去我家做?我爸新换了特别亮的电灯泡……”

      徐覃桦瞥了眼少年指的方向,语气冷淡:“都说了别叫哥哥。”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再说,我才不要去陌生人家里…… ”

      小明眨了眨眼:“可我不是坏人呀。”

      徐覃桦嗤笑一声:“坏人又不会写在脸上。”他低头继续摆弄手里的铜钱,声音低了几分,“除了爸爸……除了我爸爸,我谁都不信,更不会就这样跟你走。”

      徐覃桦强调“爸爸”的语气,让小明想起自己的爸爸已经不在了,他又低下头,抽抽搭搭地要哭。

      徐覃桦简直拿他没办法,把手串随手往兜里一塞,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动作粗鲁但力度很轻:

      “别哭。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他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妥,又改口道,“算了,还是叫哥哥吧。”

      “哥哥,你多大了?”小明突然仰起头问。

      “七岁。”被问起年龄,徐覃桦有点气短。

      他知道自己这个年纪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个小毛豆,但不想在同龄人面前露怯,又补充道:“怎么,难道你比我还大?我才不信。”

      他偷偷瞄了小明一眼,见对方没吭声,语气又没那么坚定了:“就算……就算你真比我大,我也不会叫你哥哥的,你想得倒美……”

      “哥哥,今天我六岁了。” 小明靠了过来,“所以哥哥还是哥哥。”

      “……哼,本来就是。”

      徐覃桦想了想,又从兜里掏出那串铜钱手链,故作随意地递给小明:“也不怕给你看看,这是我爸爸给我的生日礼物。”

      他把绳子上的铜钱放在手心排好,一共有三个。每一个上面都写了一模一样的四个字“财源广进”,只不过看起来怪怪的——读过书的人都能看得出,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歪歪扭扭,没个正形,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但看这些东西的恰好是两个大字不识的小孩。小明像看到世界上最美的艺术品一样发出惊叹,这让徐覃桦很受用。

      “哥哥,你也是清泉村的吗?”

      徐覃桦摇摇头,他把手串捏紧在手心:
      “我家在城里,我以前从来没来过这儿。这是我第一次来。”

      “哥哥你好勇敢,一个人待在这里也不害怕,”小明夸赞道,“我上次和妈妈一起去城镇都好害怕,那里有好多好多车和人。”

      “现在车是很多,不过听……听我爸他说会过几年城里会安装红绿灯,到时候就不会害怕了。”

      “为什么安了那个东西就不怕了呢?”

      “因为到时候车子有车子走的时间,人有人走的时间,只要你遵守规则,就不会撞在一起的。”

      他发现小明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有些心虚地咳嗽了一下,“呃,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他在镇上修车。”

      小明羡慕地说:“哥哥的爸爸真厉害,什么都懂。以前我爸爸也经常给我讲外面的世界,他还说过要带我去镇上玩呢……”

      这次徐覃桦没有搭腔。

      一阵凉风吹过草丛,又吹到两小孩身上。小明打了个哆嗦,把头靠在徐覃桦的肩膀上,紧接着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湿润而刺鼻。

      他仔细嗅了嗅,没闻出来是什么。但这一嗅让他想起了自己出来的正事:“哥哥,你有没有看到栀子花?就是那种又大又白的花。”

      小明兴致冲冲地比划着。徐覃桦本想反驳说这么热的天气,就算有栀子花也早就晒蔫了。可看着小明有些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小明拍了拍手,准备起身去看花,突然感觉手心黏黏的。他低头一看,发现手上沾了些暗色的液体,看起来脏兮兮的。

      “哥哥,”小明有些疑惑,“你胳膊上怎么黏糊糊的?把我的手都弄脏了……”

      徐覃桦闻言迅速把手往后一缩:“没什么,可能是出汗了……对了,你不是要去看花吗?我陪你去。”

      但小明没被他岔开话题。他像小猫似的皱了皱鼻子,凑近闻了闻手心,突然瞪大眼睛:“不对……这个味道好难闻……是血的味道!哥哥,你的手流血了吗?”

      听到这句话,徐覃桦的表情瞬间变了,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比初见面时更加冷漠。他沉默片刻,挥手示意小明离开,语气十分不耐烦。

      “你走吧,我现在没空陪你胡闹。”

      “哥哥,先去我家擦点药吧。”

      “不用,”徐覃桦语气冰冷,“我又不认识你。我要在这儿等我爸,他说过会来接我。我不需要你的可怜,你走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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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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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