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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郊外驯鹿 ...

  •   郊边,气象观测站。

      手机屏幕亮起,祝颂之看了眼备注,按下接听。父亲伊莱亚斯·比约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颂之?”
      听到这个声音,他瞬间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尖锐的耳鸣快要将耳膜给刺出血来,根本没办法发出声音。

      伊莱亚斯·比约克习惯了他的沉默,知道他在听,便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们为你安排了场联姻,对方是中国人,现在在挪威做心内科医生,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好。”
      祝颂之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伊莱亚斯·比约克停了一会,“最近,我们家的公司状况不太好,急需一笔投资,不然可能会倒闭。你知道的,这是你外公这么多年的心血,你也不忍心看到它倒闭的,对不对?”
      祝颂之坐在地上,艰难地从牛皮本的夹层里翻出刀片,意外地看到了上次的那张纸,目光落到底下的落款上。

      没有得到回应,伊莱亚斯·比约克默认他同意了,“颂之,你从小就懂事,这次的事情,我们会感谢你的。”
      祝颂之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用崭新的刀片划向自己手腕上,那块脆弱又斑驳的皮肤。
      丝丝凉意带着微弱的痛感传来,他清醒了一些。

      血液缓缓地顺着伤口渗出,他看向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深吸一口气,声音不算大,但足够让人听清。
      “你们真的很虚伪。”

      伊莱亚斯·比约克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要知道,祝颂之就算是再不满,也不敢直接跟他这么说话的。
      今天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么。

      祝颂之没理会他,刀片割得更深。“自从我得了抑郁症,你们就没有关心过我。我一个人到挪威工作,从来都没有收到过一条问候的信息。可是一有什么事,你们总能第一个牺牲我。”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整个人像是被抽空来一样,往后,躺在地上,坚硬的地板给他带来一些安全感,侧头看着亮着白光的手机屏幕,轻声说,“要联姻,为什么不能是哥哥联呢,公司就是由他继承的。还是说,你们觉得联姻的人都不幸福。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要让我去联呢。”
      伊莱亚斯·比约克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眼泪掉了下来,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祝颂之说,“我知道,我得抑郁症,为家里添了不少麻烦,也为家里丢脸了,所以每次有什么聚会,你们都不会让我去,只说二儿子在出差,把我包装的像个事业有成的青年才俊,可事实上真是这样吗。”
      伊莱亚斯·比约克沉默了,周围变得很安静。

      风雪的声音变得模糊,祝颂之停了一下,像是没力气再开口,过了很久,才缓缓地说,“有时候,我甚至会想,我在这个世界上,孤身一人都比有你们这些家人要好。你们从来都不会为我考虑,只会强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我一个人已经活得这么痛苦了,你们还强行让我跟一个陌生人结婚。算了,反正你们一直都觉得,我只是个不配拥有情感的废物花瓶。”

      剧烈的耳鸣朝他袭来,他痛苦地抱住了脑袋,整个人缩成一团,额头抵在冰冷的柜子上,金属的凉意缓缓传来。伊莱亚斯·比约似乎在激烈地骂着什么,但是他听不清,不过他也不打算挂电话,就让它自顾自地外放,成为他痛苦的背景音。他有些失神,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板上。

      -

      晚上十一点半。

      “小时,你真的想好了?”
      谢疏仪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来,莫时给自己冲了杯热可可,靠在吧台上,喝了一口,看向一旁亮屏的手机,“嗯。”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中传来一声叹息,“既然你想好了,那好吧。我跟你爸已经跟他的家里人商量好了,婚期定在下个月。先别着急领证,让他搬过来跟你一起住,住一段时间再决定。如果不合适,就直接分开,这样也不至于离婚。”
      莫时安静地听着,没什么波澜地应了声好,手上却点开了市政厅的结婚登记预约界面。

      谢疏仪说,“我跟你爸这个月有点忙,等下个月,再去挪威见见他,记得,一定要等我们见了面,才能去领证。”
      界面上跳出预约成功的文字,莫时放下杯子,杯底磕在大理石桌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轻得几乎听不见,“嗯。”

      电话挂断之后,他打算给祝颂之打电话,却收到了奥勒·布伦的电话,“莫,非常抱歉这个点打扰你,但愿你还没睡。”
      莫时开了外放,“我没睡,怎么了?”
      电话那边传来奶声奶气的daddy,奥勒·布伦应了声,抓起手机,语速极快地说,“我女儿突然发高烧,妻子不在家,我得在家里照顾她,今晚能不能跟你换班,我明晚值夜班。”
      莫时看了眼时间。点头,“可以。”
      奥勒·布伦说,“谢谢,下次请你吃饭。”
      莫时拿起手机,到玄关处换鞋,“没事。”

      -

      郊外,气象观测站。

      观测窗外,浅绿色的光河在天空中缓缓流动,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桥梁。观测窗内,灯光通明,暖气嗡嗡作响。
      祝颂之趴在桌前,抓着铅笔,尽力克服着颤抖,在牛皮本上写字,没多久,几行歪歪扭扭的挪威语出现在上面。

      他今晚一个人值夜班,刚刚将所有仪器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保所有数据都已经上传了,这才坐下来写字。
      十几分钟之后,他放下笔,额头上渗了层薄薄的汗。

      他盯着这上面的文字,看了十几遍之后,才用泌着冷汗的手,微微颤抖着,捏住纸张的边缘,用力往下扯。
      刚刚吃了过量的药,他现在浑身没劲。平整的纸张开始变形,生出折痕,却并没有被扯下来,连个缺口也没有。

      眉头皱起,他有些不耐烦,直接抓住了这张纸,角尖刺向掌心,指腹压过褶皱,发出沙沙的闷响,边缘顺着力道的方向裂开,伴随着刺耳的嘶啦声,像是划破空气的利刃。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可他却觉得耗尽了所有力气,手掌缓缓将纸张压实,休息了一会之后,才将它跟牛皮本的最后一点连接扯断,短促的声音过后,这张纸完全被撕下。

      其实本来不该这么暴力的,他缓慢地把这张纸铺平。毕竟这是留给埃里克·拉森的最后的话,也是他的遗言。
      多少也该郑重些才对。

      不过,他已经没有精力再这一张新的了,只能尽量把褶皱抚平,小心地折起来,艰难地扶着桌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把这张纸放进了埃里克·拉森的最常穿的那件冲锋衣的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一次看了一眼这个观测站,有些不舍地摸了摸这张桌子,他的同事经常趴在上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他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听着,也觉得开心。
      这是他人生中仅有的一点,觉得幸福的时候。

      就在这时,监视器忽然响起了警报。他抬眼看去,只见上面出现了大大的红色警告框,不停地闪烁着,显示数据错误。
      他皱起眉,凑近去看,只见屏幕上,风速仪的数值从每秒3.2米骤升到每秒12.7米,曲线直接攀起了个山峰。

      他心下一惊,这是出故障了,下意识去找防风衣,却在指尖即将碰到衣服的时候,停住了动作。几秒钟后,他直接抄起桌上的手电筒,以及墙壁上的工具包,直直地往外走,鞋底的冰渣在地板上摩擦,发出些许细碎的声响。
      打开门,风雪瞬间灌了进来。他被冻得一激灵,手脚有些发麻,小心地踏下台阶,将门关上。里面的暖意被隔开。

      门外的积雪很深,几乎要没过脚踝,他艰难地挪步。寒风裹着雪粒打在他的脸上,像是冰锥似的,让人生疼。他没有戴围巾出来,风雪顺着白色毛衣的空隙钻了进去,冷的刺骨。

      借着探照灯的光,他看到了前面那几道浅浅的,大小不一的脚印,看上去快要被新落的雪覆盖。那应该是下午的时候,卡米拉?诺德和托雷·博来检查仪器的时候留下的。
      出神的瞬间,他忽然踩了个空。

      他的眼睛倏然睁大,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下意识用手撑在雪地上,稳下来后,小腿的半截已经陷进了积雪下面的松软雪窝里,雪粒顺着裤脚和靴口的空隙,钻了进去。体温将它们融化,化作冰凉的雪水,将鞋袜沾湿,像被无数根银针扎过。
      他的目光很冷,也没什么表情,甚至有些懒得动弹,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不过几秒钟之后,他忽然想起故障的风速仪,这才弯下腰,撑着发僵的膝盖,猛地把腿往上抽。

      雪粒顺着裤脚往下掉,带出几缕枯黄的驯鹿苔。忽然,他听到身后的草丛传来些许动静,藏在簌簌的寒风中,不是很明显。他停住动作,侧耳细听,果然听到了沙沙的声音。
      他转身看去,手电筒的光柱落在雪地上,照亮了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定睛看去,这是一只驯鹿幼崽,前腿卡进了冻土裂缝里,拼命蹬腿,铲出一堆雪来,却越陷越深。

      偏头看去,不远处的草丛后,站着只成年的驯鹿,鹿角短而圆润,应该是雌鹿,正绷紧着身体,紧紧盯着这只小鹿,发出低沉的呜呜声,看上去很着急,应该是幼鹿的母亲。

      怕惊扰到它们,他将手电筒放下,缓缓朝幼鹿走去,慢慢地蹲下身。幼鹿看上去在发抖,叫声变得急促。母鹿发出低低的嘶吼声,蹄子不断敲击冻土,发出笃笃的声响来。
      他试探性地按上幼鹿的背,暖意传入掌心。他轻轻地顺了顺它的短绒毛,将上面沾着的雪粒捋了下来。似乎是察觉到他没有恶意,幼鹿绷紧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不再发出叫声。

      摸了一会之后,他将工具包解下,从里面拿出平时清理仪器积雪的软毛刷,小心翼翼地扫掉周围的冰碴,用手轻轻托住幼鹿的腿,缓慢地往外拉。幼鹿似乎是受了点伤,被疼得往后缩了些,母鹿见状,瞬间往前冲了几步,鼻尖冒着白气。

      就在这时,幼鹿的腿从里面出来了,往后跌去,祝颂之立刻抓住了他的前腿,把它拉进了自己怀里。幼鹿的前蹄抵在他柔软的毛衣上,他轻轻替它顺背,“没事了,别怕。”
      他小心地把幼鹿放在雪地上,幼鹿有些站不稳,踉跄了两步,看上去又要跌倒,他立刻从后面托住它,等它站稳了,才轻轻地用麂皮布替它包扎伤口。包扎好后,松开它,它立刻朝母鹿的方向奔去。母鹿用头轻轻地蹭它的身体,温柔地舔它的毛,发出轻微的哼哼声。

      看着他们,祝颂之忽然想到自己的妈妈,小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安抚他的,眼底逐渐染上湿润的雾气。他曾经,也有人爱,也过得很幸福。只是,这一切终结在在他四岁那年。
      他的妈妈祝婉听因为抑郁症,割腕去世了。

      那是十一月底,她才二十九岁,就差一个月,就到三十岁生日了,可她没有撑过去,永久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所以他认为,自己也活不过二十九岁。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会在活着的时候,努力过得好,在二十九岁生日的前一天,吃过量的安眠药,死在雪地里。
      现在出现了一点偏差,二十四岁这年,他要被迫进入一段婚姻,如果这样的话,把计划提早一些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把工具包往上提了提,握着带子的手不自觉收紧,指甲陷入掌心,凹陷处很快变红,没多久便渗出血来。他没有低头看,脸上没什么表情,头也不回地走向风速仪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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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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